第65章真正的天下无双
童峥笑笑，说：“我不是任何时候都只作妖怪不做好事的。”
又等了三天，难熬的三天。
童峥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总疲惫不堪，一合上眼睛便睡着了。
终于，朝廷派来的赈灾大臣到了，竟是高玫。
高玫一到，马上邀请童峥过去，设宴招待，说皇上十分感动，传令他马上回宫，有国家要事急着和他商量。
城中百姓闻讯，拖儿携女，特地到客栈前感谢他救了大伙的命。童峥却不出面，带着五福悄悄地从后门走了，临走前，搁下一袋银子，请佘老板为阿吉与五嫂办亲事，说有情人应该终成眷属。佘老板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口口声声保证一定将婚事办得妥妥帖帖，又唤阿吉过来向童峥磕头。阿吉憨憨地笑着，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多谢，童峥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拍拍他的肩头，祝他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早生贵子。阿吉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点头。
童峥扶了五福，匆匆的又等车赶回京城。
一路上，童峥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五福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坐在一旁，不打扰他。
童峥告诉她，这一次，可能是最后一次他们同车。
“为什么？”五福不懂得官场尔虞我诈的那一套，听见了童峥突如其来的这一句，五味杂陈，既开心，又伤心。
童峥如何告诉她真相？第一，月典国同样遭受雪灾，灾情有过之而无不及，马牛羊冻死无数；第二，他擅自打着圣上旗号行动，其实已经犯了重罪，回去还不知要受到怎样的处置。
如果，知道自己和她的日子不足一年，他会对她更好，让她彻底忘记霍子琳，只记得自己的好。
现在，什么都迟了，连自己的心意也不必对她说起。
童峥勉强笑着，说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一味游山玩水，没有认真寻找她的父母，如果早点寻找到了，她也有个好的归宿。
五福的手开始颤抖。
童峥在自己面前，很少隐瞒什么，这一次，明显心内有事。
“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的。”童峥决然说，又补充了一句，“我们之间相处的日子还是太短，太快，我真的有点爱上你了呢。”
“不，你不会有事的。”五福大声说，既是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但是她却逃避了童峥的期待。
童峥望着她，她泫然欲泣。
“你别怕。”
五福的心一片茫然。为什么她竟会为他担心？因为他救了无数灾民？还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离别？
她不敢深想，将那个答案强压着逼入心底。
回到月王府，童峥马上入宫。
皇上景炅并没有如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相反，和颜悦色问他详细灾情跟官府具体举措，又赞许他当机立断，避免了更大的伤亡，赏他金花美酒外加一件宫内御制的锦袍。
童峥匍匐在地，道：“蛮荒小王，如何当得起？当时举措，实属无奈之举，事后想来，枉顾国家法度，辜负陛下隆恩，大大不该。陛下不杀已经是法外开恩，天大的人情，小王从今自当洗心革面，恭谨侍奉陛下。”
“你这小子，确实胡闹。不过，没有你的胡闹，朕的子民又要多无数冤魂了。吏治不清，当官的不重民生，不讲民意，只知搜刮钱财，杀无赦！一个也不放过！”景炅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精光在目中一闪而过。
童峥匍匐在地，头也不敢抬。
“我大周朝遭受了严重雪灾，你们月典国内同样遭受了百年不遇的雪灾，马牛羊冻死无数，女王陛下向大周朝求助借粮，以度难关。你猜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景炅慢慢转动着手腕上一串紫檀佛珠，目内突然射出精光。
童峥依旧恭恭敬敬伏在地上，道：“小王怎敢妄测天意？”
“朕让你猜一猜，猜中了，朕自会答应贵国请求，猜不中——”景炅沉吟着，“猜不中那就只能说很遗憾了。昨日朝堂之上，诸位大臣专门讨论过此事，借，乃同盟之义邻国之谊，不借，亦情有可原，我大周国同样遭受了严重雪灾，你亲历其境，最清楚不过。”
君无戏言。面对景炅这个提议，童峥只有向前而不能退后，在内心迅速计较一番，道：“小王遵旨。”
“为了以示公平，朕会先写好，两人对照，看看可曾猜对？”景炅笑笑，抬笔写字，写好之后，立在桌旁，道：“你猜吧。”
童峥依旧伏在地上，道：“陛下，小王猜测陛下借！”
景炅回过头来，道：“呵呵，赐你平身，过来看看。”
童峥爬起来，慢慢挪到景炅身后，身子不由一颤。
洁白的宣纸上，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不借。
他太大意了！觉得身为一国之君，自会以天下苍生为念，睦邻友好，却忽略了一点，如果月典国一蹶不振，永无相抗衡之力，对大周国岂不是更佳？
童峥后悔莫及，浑身颤抖，连袖子都摩擦在衣襟上沙沙作响。
“陛下！”童峥跪倒在地。
“君无戏言。你今日还是月典国王子，明日可能已是月典国王。”景炅道，“身为王子，你可以放荡无羁，随心所欲，身为国王，不可以。”
“谢陛下教诲。”童峥终于明白，表面瘦弱无力的景炅，才是这个大周国中最有力量的人。
“平身吧。”景炅平淡地说，将写了字的纸拿起来，挥了一挥，道：“国家大事，并非儿戏，岂能输赢猜度？”
童峥额上冷汗潸潸，背后也一片凉浸浸的。是的，这才是他犯的最大错误。这教训，他会记在心头，终身难忘。
景炅忽然一声轻笑，道：“君无戏言，方才朕一直未宣布结果。不，借！”
不借。
不，借！
“谢陛下隆恩，月典国上下，无比感激涕零，绝不背负同盟之义。”童峥真心实意磕头谢恩。大周国能够伸出援手，月典国算是暂时渡过难关了。
景炅不过玩了个文字游戏，童峥如同在生死关头打了一个转。幸亏景炅没有玩得更大，否则今日后果难测。他一向自恃精明，谁知道景炅是不是一早已经知道他的计划？
两人又谈了一会儿，童峥告退。
景炅拉住了他的手，感慨道：“童峥，你自入我大周朝为质，两国同盟，名为君臣，实同兄弟，转眼十年了，两国边境和睦，黎民安宁。战有战的荣耀，和有和的益处，为人君主，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你虽不是大周国的臣民，能以大周国子民的困苦为念，大有君主的仁爱。朕相信，月典国有你为王，两国结百年友好，万民同幸。”
童峥恭恭敬敬地答：“是，陛下。”
他低着头，恭恭敬敬往后退出门口，才转身离去，没走几步，重新回过头来，望着辉煌的宫殿，想象着里面那个人锐利的眼神。他说的话，既是教诲，也是警告。
他慢慢走出宫门，几个太监一路小跑从他背后冲出了。
原来，皇上有旨，敕令马上送往北地，指示高玫将当地赈灾不力的官员、囤积居奇的奸商、哄抢物资的刁民，都一一逮捕归案，彻底审查。
童峥回到月王府，才明白景炅的话语别有所指。
月典女王派遣使者，一方面向大周朝求助粮食，一方面迎接童峥回国，即将传授他王位。
童峥禁不住热血沸腾：月典国，我要回来了！
使者中为首的是童峥幼年时候的老师阿木格，多年不见，他已经两鬓斑斑，皱纹满脸，想来他不过五十出头，为国事操心太多。见到童峥如此挺拔英气，他跪倒在地，老泪纵垂，大呼先帝在天有灵，嚎啕大哭。
童峥搀起他，紧紧拥抱，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毛皮味道。
一听见童峥带来的好消息，阿木格大喜过望，但是喜中带忧，眉宇不展。童峥见状，仔细追问，才知道为了免除大周朝的顾虑，女王另外送了一位八岁的小公主过来，献与大周国的太子为妃。
小公主？
童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哪里来的小公主？”他冷着脸道。
阿木格禀告：“这位小公主，乃是殿下妹妹。”
童峥更觉得可笑。他父王早逝，母亲继承王位成为女王，他是独子，哪里来的妹妹？难道——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头昏目眩。
经过逼问，阿木格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果然如童峥所料。
原来月典国民虽然一直盼望着童峥的回归，王叔却始终不死心，暗中联络部分大臣，要夺王位。女王为了保住将来属于童峥的王位，不得已，与国内势力最大的雪佛将军暗通款曲，对抗王叔。这些，童峥都知道，也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最大痛，但是他没有想到，母亲竟与那个山魈似的雪佛将军生下了女儿！
他们竟瞒了他，足足八年！
真是可笑，他自诩遍撒金银，在京城各大贵族富商中布下无数暗线，多了一个妹妹，自己竟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他捧腹大笑，如同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天底下，人人皆知吧，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不得不设计让霍明擒获他来大周国为质子，为了保住他的王位，母亲不得不委身一个粗陋的武夫，为他生育女儿！
如果父王泉下有知，必然死不瞑目！
“好，我倒要去看看我那从未见过的妹妹！”他大笑着，踉踉跄跄跑进了王府深处。如今，为了保住他的王位，母亲又不得不牺牲那个女儿！
阿木格怜悯地望着他走远。女王当年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让童峥知道，那个小公主只养在深宫，从来没有外人见过。
翼从黑暗深处走出来，道：“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作为一国之君，他要面对何止是残忍？”阿木格冷静地说。
五福一直坐在窗前，等待着童峥的归来。青葵与绿草默默地立在她身后，青葵一动不动望着五福，绿草不住地往门口、窗口张望。哑婆婆见她归来，欢喜不尽，端来一大堆食物，可惜五福吃不下一口。
她在担心童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你要饿死自己吗？”
五福倏地回头，翼朝她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歉意。
“童峥，他，他出事了吗？”五福朝他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又期待又担心，只怕他说出一个不好的字。
翼轻轻推开她的手，道：“没事。”有事，但不是五福想的那种。
五福失去了浑身力气，傻傻地微笑，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青葵望着她的样子，不由也跟着一笑，推了推身边的绿草，示意她看。翼在这里，绿草躲避还来不及，哪里敢抬头？只点点头，随便敷衍下。
五福招呼翼吃点心，翼摇摇头，只道自己还有事处理，匆匆又走了。
在翼走后，绿草马上欢快起来，怂恿着五福说她与童峥之间发生的故事。五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就游山玩水，没有什么好说的。”
“哪里啊，青葵姐姐，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改口称王妃娘娘了？”绿草继续取笑着五福，语气中却不乏羡慕与酸涩。一起出去兜了大半年，该发生的早发生了，哪里有猫儿不吃腥的？风流放荡如童峥，哪里会放着一块好端端的肉在嘴边不吃？看五福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不是一副心思完全托在童峥身上？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五福暗含怒意，要是别人这么说，她早翻脸了，绿草不同，怎么说她都曾经奋不顾身，救过自己的命，虽然说话常常比较刺耳，心地倒不错。
青葵拉拉绿草，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一直等到日头西斜，童峥始终没有来看五福。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五福放下的心又重新悬挂起来，不是突然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绿草忍不住，又开始打听五福的游历，去过哪些地方，玩过什么，吃过什么，都饶有兴趣。
五福回想与童峥大半年游玩过的地方，挑几个有趣的跟他们说了。印象最深刻是童峥身受重伤时，故意伪装空城计，让那群杀手将信将疑拿不定主意，用袖子里两筒毒针将他们都杀了，只是，这是她和童峥、翼三人的秘密。
绿草羡慕不已，一个劲吵着说，如果下一次出去，一定也要带自己去。五福摇摇头，下一次？可能没有下一次了。
绿草见她突然黯然，忽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猜想她刚刚回来京城还不知道，便不顾青葵做的眼色，一五一十都说了。
霍子琳风风光光迎娶怀德郡主景无双，府中预先建了一栋月波无双楼，摆满了奇珍异宝，装饰得神仙洞府似的，专门供景无双住。成亲第二日，景无双便入宫哭诉霍家对她无礼，要求离婚。李太后大骂荒唐，叫她进了一家门，便要守一家的规矩，不可时时端着郡主的架势。景无双则不依不饶，只道当初太后允婚之时说过，日后有什么不和谐的，进宫来找她，自会为自己做主。李太后气极了，将她撵到霍皇后处好好教训。霍皇后召了何景珍入宫。何景珍只一个劲将错都推在霍子琳身上，将景无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真真正正的天下无双，又许诺要霍子琳给她斟茶认错。
不知怎的，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无人不晓，都传为笑柄，有好事者还编了些诗歌，四处传唱，连三岁孩儿也知道有个刁蛮任性不知规矩的怀德郡主。
五福的心不住下坠。
大半年，她以为不再想起便是忘记，谁知道一听到霍子琳的名字，心头还是刀插似的痛。
她以为自己已经倾向童峥，原来不是。
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人，正想开口，外头仆妇来报，霍家遣人来看望福小姐。
“快请进！”五福的心急速运转，暗自思索来的是谁，二太太？三太太？还是——来的两人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琉璃与梁妈。
五福一见之下，连忙迎了出去。她不能忘记，琉璃对她的好，在有人假冒认亲时，琉璃出言提醒，在她被骗坐上花轿送去高家时，她也出言提醒。直觉告诉她，这琉璃不会无缘无故对她的好，自有原因，望着琉璃与哑婆婆对视时百感交集的眼神，她心一动，迅速将这两人扯上了关系——童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