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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不顾一切地跑上去帮忙,等我跑到跟前,狗和奶奶都躺在地上,奶奶低声吩咐我:“把狗嘴掰开。”我有点害怕,试探着把手伸向狗嘴,狗已经无力对付我,我用力掰开狗嘴,奶奶把胳膊抽了出来,我再次惊诧,奶奶不但把胳膊抽了出来,连狗的内脏也一起掏了出来,热烘烘臭不可闻的狗胃肠血淋淋地从狗嘴里耷拉出来摊在地上,凶狠的大狼狗躺倒在地,四只腿蹬踏了片刻就一动不动了。

奶奶甩开狼狗,在狗身上擦了擦手,我担心她的胳膊被狗咬伤了,却不敢张嘴问,怕日本人发觉。我爹也跑了过来,二话不说拉着我和奶奶朝关押着街坊们的房屋跑去。那是一排房子,现在的问题是找到关押街坊们的房间,如果街坊们集中关押,解救的难度就小一些。如果街坊们被分头关押在不同的房间里,解救的难度就大了。

奶奶抽了抽鼻子,揪了我爹一把,朝右手指了指,我爹就带着我们俩朝右边那间房子踅了过去。刚到门口,一阵由多日未洗的人体汗味、屎尿馊味和动物腐烂味道混合而成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奶奶指了指这间房子的门,她的嗅觉肯定比我们都灵,她就是循这个臭味过来的。我爹扒着门朝里面窥视,然后对我们点点头。

日本人显然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居民没放在眼里,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他们,所以警戒并没有想象中的森严。街坊们被关押在一个大房子里,房门口连个岗哨都没有放,不过门却真的用锁头锁着。看样子他们的哨兵主要把守的还是院子的大门。

我爹示意我开锁,门上用的锁仍然是日本人出产的那种弹簧巴掌锁,我忙不迭地用我爹的磨刀布磨开了锁的两侧,找到弹子的位置,然后用奶奶的锥子往外面掏弹子和弹簧。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房子里面的人们已经察觉了,他们可能把我们当成了日本人,立刻骚动不安起来,还有人哭了起来。

奶奶连忙朝屋子里轻声招呼:“都别怕,是我们,小心把日本人引来了。”

然而,几十个人的骚动和刚才惊恐中的哭叫,还有我磨锁头的声响,还是惊动了日本人。守卫大门的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嚷嚷声中,传来了拉枪栓的声响,随即嘭嘭嘭的枪声响了起来,枪弹有的掠过我们的头顶从夜空中啸叫着飞过,有的打在墙壁上,溅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而我还没有打开锁头,枪声震耳,吓得我手抖腿软,锥子在我的手里就像寒风中的枯枝,根本就没法用来掏弄锁头的弹子。

我爹躬着身子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院子外面也响起了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我爹问我:“还要多长时间?”

我没法告诉他,这种局面下,想靠我打开锁头已经不太可能了。奶奶伸手抓下我爹的褡裢,从里头摸出一件铁器,用力朝锁头砸了下去,我爹本能地去拦她:“砸不得。”

显见得我爹到了这个时候还受惯性思维的控制,怕奶奶砸锁头惊动了日本人。奶奶也不答理他,连续几下,把锁头连着门鼻一起砸了下来,拉开门朝里头喊:“跟上我们快跑。”

里面的人轰的一声呼啦啦朝外面跑,我爹揪住一个人问:“都在这里吗?”那人连连点头:“都在这里,都关在一起呢。”

奶奶吩咐我:“你领着跑,我跟你爹断后。”

院子大门那边,已经有日本人打着枪呼喊着朝我们追了过来,我爹一把抓过奶奶手里的铁器,朝跑过来的日本人射击起来,原来,奶奶摸出来的铁器竟然是一把手枪。

那会儿脑子都乱套了,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命。街坊们跟在我的后面,拼了命地跑,也有人中枪惨叫着跌倒在地。好在我们潜入的房子距离不远,很快我们就跑到了那个窟窿跟前。我爹带来的同伙真不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把半面墙都给拆了,如果仍然是一个窟窿,这么多人都急着朝外跑,在窟窿前面挤成一堆,没几个人能跑出去,而且我爹和奶奶都得搭在里头,因为他们断后呢。

这里是西山,满山都是杂木丛和蒿草,沿着曲曲弯弯的山道,我爹跟他的同伙带着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地跑到了山上。天快亮的时候,远远望见了山坳坳里的炊烟,转过一道山梁,一个小村落出现在山坳里。一直在前头领路的鸡冠子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疲惫不堪的我们,问我爹:“歇一下吧?”

奶奶说:“再不歇一下,人的稀屎都跑出来了。”奶奶脚底下那么利索的人都要歇歇,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我爹说:“歇一下。”

昨晚上跑得太慌乱,谁也顾不上看看搭救出来的街坊们,天亮了,歇下来,街坊们悲惨的情景令人心酸。跑出来的街坊有将近三十个人,还有两个挂彩的,一个伤在腿上,一个伤在肩膀上,是硬被奶奶和我爹连拉带拖救出来的。街坊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我们已经歇下了,远处的山道上还有人蹒跚而行。

“鸡鳖子,去把那几个走不动的接一下。”

鸡冠子、鸡鳖子都是我爹的同伙,昨天晚上算上我爹他们一共去了五六个人,鸡冠子就是跟我们在房子里刨窟窿的,鸡鳖子和另外三个人在大院外面策应,听到我爹的信号,就是那一声呼哨,他们就在院子大门前面放枪扔手榴弹,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牵制住日本人。我们从大院里跑出来以后,我爹又打了呼哨,他们也就撤了,在西山脚下跟我们会合的。

鸡鳖子回头去迎那几个走不动的街坊,我爹蹲在地上抽旱烟,远处山坳里传来了狗吠声,狗吠声提醒了我,我连忙跑过去查看奶奶的胳膊,奶奶胳膊上缠着她的外套:“奶奶,你的胳膊叫狗咬伤了?”

奶奶不屑地撇撇嘴:“你当我是傻子啊?”说着解开了缠在胳膊上衣服,还把袖筒撸起来给我看她的胳膊:“你看,连个牙印印都没有。”晨曦中,奶奶的胳膊雪白如玉,光洁如藕,果然一丝牙印都没有。我这才明白,夜里奶奶在院里待了一阵在干吗,原来她把外套脱下来缠到了胳膊上。

“我就防着狗嘴呢,事先把胳膊包上了。再说了,狗那东西,不管是日本狗还是中国狗,张嘴咬你的时候你瞅准了把手猛往它嗓子里插,不要怕,它的嘴就合不上了。”

我不得不佩服,奶奶真够猛的,换作我,别说敢把手往狗嘴里插,就是有那个机会我都抓不住。

奶奶纳闷:“日本那狗管得还真好,旁人的东西不吃,要是把包子吃了,就省事得多。”

鸡冠子判断:“可能人家那狗能闻着你包子里的砒霜。”

奶奶反驳:“屁话,要是那样,狗还成了神仙了。对了,三娃子,我咋好像没有见到瓜娃和芹菜的爹妈呢?”

奶奶这一说,我才想起来,连忙跑到人堆里去认人,认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瓜娃和芹菜的爹妈。我向街坊们打听,这才知道,前两天日本人杀人的时候,抓了两个男人,男人的妻子抱住丈夫不放手,日本人索性把这两对夫妻一起杀害了,那两对夫妻正是瓜娃和芹菜的爹妈。听到这个噩耗,我怅然若失,瓜娃和芹菜的爹妈我非常熟悉,可以说,在我们那条巷子里,除了我爹和奶奶,他们就是我最亲的长辈。如今,他们却惨遭杀害,我忍不住哭了。

歇了一阵,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我们继续朝山坳坳里的那个小村落走去。路上,不时有被解救的人过来探问他们孩子情况,我爹只说正在想办法,别的也不多说。一路上奶奶阴沉着脸,活像谁欠了她钱又赖账。我问她咋了,她说想起来这些人的娃娃们心里难过得很。

日本人那天抓了很多大人,却没有抓娃娃,此刻提及,我的心情却很复杂。我们巷子里狗日的娃娃们除了瓜娃和芹菜,基本上都是胡来的跟屁虫,经常在胡来的教唆下欺负我和瓜娃、芹菜,有的时候恨得我牙根痒痒,如果不是怕奶奶那根鸡毛掸子,我真有心采取各个击破的手段,一个个把他们给拾掇服帖。现在,他们的爹妈都被日本人抓了,也不知道他们那些娃娃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活的。瓜娃和芹菜跑到我们家避难,被我爹碰上交给奶奶和我照看,其他娃娃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估计他们肯定都流落街头了,胡来和他爹绝对没有那份好心收留他们。

我们来到了那个小村落,自小我就没有见过农村,这隐藏在山坳中的小村庄在我眼里是那么神秘、美妙,一阵阵炊烟飘荡过来,散播着柴火特有的清香,犬吠鸡鸣传递着乡村生活的幽静气息,村头的老槐树张开树冠活像要拥抱我们这些远来的客人。村里的乡亲好像事先就知道我们要来,刚到村头,就从村里拥出来一帮男女老少嘻嘻哈哈地迎接我们。

“这是打虎沟。”我爹给我和奶奶介绍。

令我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人群中竟然有人喊我的名字:“洪三娃!”

我注目望去,更加令我吃惊的事情明晃晃地摆在眼前:胡来竟然也混杂在人丛中。

奶奶揪了我一把:“别应声,”然后问我爹,“咋回事情?”

我爹怔了一怔,猛然醒悟,连忙把我和奶奶从人群中领了出来:“你们不要进村了。”

奶奶执拗地问道:“咋回事情?”我也莫名其妙:“胡来咋在这里呢?”

我爹解释:“绑来的,叫胡球来照管那些娃娃呢。”

我和奶奶都明白了,我爹他们把胡来绑架藏到了这里,逼迫胡球来照顾那些父母被日本人抓去的娃娃。胡球来是维持会长,家里有钱有势,儿子被绑架了,让他照看那些孩子,他不敢不尽心尽力。

奶奶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活像两颗琉璃珠,然后眼珠定格,死死地盯在了我爹的脸上:“你入伙了,打虎沟是你们的盘子。”

我爹嘿嘿一笑:“胡说哩。”

奶奶又问:“那你就是老八,这里是你们的据点。”我爹仍然嘿嘿一笑:“胡说呢。”

奶奶起身拽我:“走,这打虎沟不明不白我们不去了。”

我实在想去看看这个打虎沟,也实在想在胡来面前扬眉吐气一番,可是,看看奶奶披头散发满脸怒气的样儿,我又不敢违逆她。

我爹说:“三娃子,跟奶奶回去,胡来在这里呢,跟你缠上了不方便。”

我只好跟着奶奶走了,走了好远,我爹又追上来,将一个小包袱塞给我,“路上吃。”

对吃食,奶奶一般不会拒绝,我接过我爹给的包袱,奶奶乜斜了一眼,没说什么。想想也是,从昨天下午吃过晚饭一直忙到现在,太阳都升起一竿子高了,我们还啥都没吃,这会儿肚子早就咕咕呻吟起来。

走了一程,攀上一个坡,路边有块石头,奶奶坐到石头上,“歇歇脚。”

我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回首朝山坳里的打虎沟望去,打虎沟的房舍在大山的簇拥下,活像碧绿大盘子里散落的一把豆腐干。我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张大饼,还有几根大葱,我递给奶奶一张饼,一根葱,奶奶接过饼,把葱拨拉开了,“我不吃那东西,味道大得很。”

“三娃子,你说你爹到底是啥路数?”奶奶嚼着大饼问我。我摇头:“你都不知道,我咋能知道。”

奶奶也摇摇头:“管球他呢,只要别做坏事就行了。”

我连忙帮我爹说话:“他们打日本人呢,打日本就是做好事么。”奶奶幽幽地说:“顾前不顾后,炸了日本人火药库,死了多少老百姓?”

我没搭茬儿,心里却想,你即便不炸日本人的火药库,日本人照样杀老百姓。我那会儿还小,心里的想法脸上瞒不住,奶奶大概看出来我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气哼哼地说:“赶紧填饱肚子走,家里还有瓜娃和芹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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