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啦,疯子们也不爱疯,人都变得懒懒散散的,尤其是我,不想动脑壳,上次写到女疯子花花和医生的事,她把他缠住,居然缠了这么久,有点过分了。写到色情的事,我自己都面红耳赤,不知道会色到什么程度。那么,刘医生被一个温软的身体缠上,心突突突乱跳,手指像被一个东西蜇了一下,快速离开花花的乳房,检查当然没法做下去了。花花还在独自呻吟。这两个医生护士,本能地去拉花花的手和脚,想把医生解救出来。花花可能是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愈拉劲愈大,老吴拉得不耐烦,开始骂人,锤子哟,逼哟,花花,你个骚货,花痴,想男人想疯啦,居然连医生也敢搞。刘医生不坑声,听见老吴骂人,心里却想笑,老吴你骂的什么呀。这么一来,他的心不再乱了,不管花花如何淫荡,男人毕竟有劲,三下两下,就脱离了那个温软的身体,三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老吴还想骂,刘医生说,算了,算了,她毕竟是病人,骂有什么用。花花还痴痴地盯着医生笑。两个人走出病房,其他女疯子乱哄哄地围着花花,有一个被害妄想症的要打她,因为花花一丝不挂,又美丽得惊人,认定花花勾引了她的男人。她捏紧拳头,眼里全是恨。花花哪里知道这些,根本看不见这些人,光溜溜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刘医生躲到医生办公室写病历,因为检查没有做完,花花的体检许多处只好空着。老吴坐在观察室里,看里面的病人。女病人特别烦人,-会儿,一会儿就来敲打门窗,花花来得更是频繁,她是新病人,又不懂规矩,把玻璃窗都要打破了。大声喊,医生,医生,我头痛,脚痛,心痛。老吴不理她。她就翻来覆去地喊。更可怕的是,她后面总是跟着那个被害妄想症的女人,她指着老吴说,你管不管,她偷我男人,你不管我可要打她了。这个太严重,老吴可不敢不管。她没有办法再保护刘医生了,只好去请他出来,再次给花花做检查。这一次,他们把花花关进单人间,用约束带将她双手双脚捆起来,花花也不怎么反抗,以为有什么好事呢。刘医生可以放开胆子检查啦。他问花花哪里不好,花花说到处都不舒服,你摸摸就舒服了。刘医生从头开始摸起,到心,乳房,肚皮,大腿,小腿,脚。越到下面,她就越呻吟得厉害,身体扭来扭去,刘医生看着这个精致的身体,听她浪声浪语地喊叫,心又突突乱跳,并且身体也有了反应。
他怕被老吴看破,匆匆忙忙检查完毕,离开病房。老吴锁上单人间,威吓花花说,不准再叫了,再叫,关你十天半月。她走出来,看见被害妄想症开心地对她笑。老吴心里骂,狗日的疯婆子,脑子里想精想怪的。那天,老吴下班时,花花一直在喊叫,刘医生进出病房不下十次,给花花检查这里那里,后来几次老吴也不需要在旁边,因为花花捆着的,不麻烦。开始,刘医生还抱怨说花花好烦,时间都浪费在她身上了,病历也写不完。后来他却和老吴一起守在观察室,花花一叫,他就冲进去,出来脸红红的。刘医生一进去,被害妄想症就去偷看,心里嫉妒得要命,她跑过来对老吴说,花花好舒服,刘医生摸她乳房了。老吴不理她,她又去偷看,然后跑过来说,刘医生在摸花花的那里了,他摸了好久啊,你听嘛花花叫得好舒服。她偷我男人,又偷刘医生,她是白骨精。老吴大声呵斥被害妄想症,让她闭上嘴巴,滚一边去。她是听见花花呻吟,也没有多想,认为那是花痴的正常表现。刘医生走出来,也不说什么,仍然守在观察室里,表情很兴奋或幸福。老吴以为刘医生是为了她,特高兴陪在她身边,心里甜蜜得不行。她下班回家后,还一直想着刘医生呢。
轮休了三天,老吴去上班时,医院像炸开了锅,到处都是打堆的人,叽叽喳喳,他们争着把一惊天动地的坏消息说给老吴听:咋天晚上,刘家文强奸花花,被公安局抓走了。老吴一听,脚就软了,同时眼泪也流下来。她喊:天哪,天哪,花花终于把他给害了。
2008-10-16
【家疯和野疯】
我在精神病院呆得越久,很热爱疯子,在街上看见一个疯子,都觉得亲切,不像一般人,能躲多远是多远。我觉得,住在我们医院的疯子,真是幸福,有吃有穿,还经常提意见,饭不好啦,衣服不时髦啦,甚至说这个那个护士不好看,影响他的视线。他们现在的地位很高,知道自己是上帝,我们是仆人,一个疯子说,仆人就应该为上帝服务。他走路都歪歪扭扭的,我说,狗屁,我也是疯子,呆得太久,我被传染了。病源是会传染的,我这样说,他们就高兴,大家平起平坐了。而且,他们什么都不做,地位似乎还要高一些。这是我们那儿的疯子,我称他们为“家疯"。
“野疯”呢,就是在街上流浪,脏兮兮,哈戳戳的,自己对自己说话,一般人见了敬而远之的那种,你看见他傻笑,那是因为他饿,在讨好你,给他一点吃的。当然,你不明白,以为他会伤害你。我每次看见这样的疯子总是会给他们一些吃的,卤鸡,卤鸭什么的,我还可以和他或她对一会儿话,搞清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喜欢什么。我这样说,不是我有多么好,多么善良,是因为我不怕他们。我想,你们是怕的吧。很多疯子,思维都是清醒的,完全可以交流。
还有一种野疯,是关在家里,用铁链子锁着的,家人觉得丢脸,想尽方法不让别人知道,结果大家都烦得要死。总之呢,到了我们那儿的就是家疯,之外的就是野疯。就像一个孤儿,只有进了孤儿院,他才去对了地方,不然会多么可怜。我也是多么可怜,在疯人院呆久了,想法是这么简单。
2008-11-05
【散伙饭】
有一天,护士小情骂了疯子,又骂院长,她本来是要骂我的,我赶紧说,我也心情不好,你骂我,我是绝对要骂回去的。非哥做好人,说你们还是不吵为妙,弄不好会打起来,两败倶伤。那个被骂的疯子,就是踢球的王大力,他现在已经被医好了,不把地球当成足球来踢,也不兴奋、躁动,表情呆滞,一切都听医生的,天天等着家人来接他回去,医生说只要他的家里来人,绝对让他出院。可是,他的家人偏偏就不来,一天一天,他不停地催问,解释千百次也不管用,这样把小情给惹毛了,骂他疯子,好什么呀好,继续兴奋你的,踢你的地球吧。想出院,做梦。当着疯子骂疯子,这是不允许的,太伤他们的自尊。小情也是疯了,口不择言。王大力现在不是疯子,还这样骂他,情绪就很激动,就嚷嚷要把小情告到院长那里。
小情比他还激动,告吧,告吧,我连院长一骂。于是她开始骂院长吃喝嫖赌,我马上就要离婚了,也没人来安慰安慰一下,悲伤得要死了呀。王大力被她镇住,他摇摇头说,我不和女人一舰见识。看来他真的医好啦。
小情骂完了人,就抽烟,我和非哥偷偷笑,又去安慰她。她说,今天晚上,她和丈夫说好去吃散伙饭,她想请我和非哥一起去。非哥赶紧说,这个,怕不合适吧。我也说,不合适,不合适,你们夫妻吃散伙饭,我们去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了,我们不做这个亏心事。她说,有什么不合适的,结婚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散也应该散得热火朝天嘛。她又难过又觉得可笑。问我们吃什么比较配,非哥说,海鲜好吃,散伙了,应该吃豪华一点的东西。小情说,你一辈子就知道一个海鲜好吃,太可怜了。非哥也不生气,说海鲜就是好吃嘛。她又问我,我说火锅,整浓烈点儿,辣得那个男人以后—吃火锅就想你。小情说要得要得,就吃火锅,还喝白酒,如果流泪,也是被辣出来的,而不是因为悲伤。她抽着烟,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唉唉,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会有许多许多眼泪要流的。
2008-11-08
【看电影(一)】
这次有我去了,去看电影,带领疯子们。我看见护士长手里拿着一个名单,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有非哥和小情,还有疯子们。这是中秋节的前一天,经过院长、副院长、数也数不清的科长、主任反复研究,为了让疯子们不因为思念而随便犯病,决定带他们去看一次电影。当然,也做了非常周密的排兵布阵,人员安排更是精挑细选,目的是不出一丁点差错。小情和非哥倒无所谓,他们经常出去放风,在田间地头和疯子们唱歌,游荡,好耍惯了。我可是第一次出去,很荣幸,而且激动,我搓着手反复说,终于可以去了,好高兴,好高兴。小情看不惯我那样子说,你太贱了,带个疯子出去耍,激动什么啊。她说什么,我才不管呢,激动自己的。我们照着名单,点好了该去的疯子,他们一个个表情平静地走出来,李名,高老头,同性恋等等,十二个疯子。本来王大力是有资格去的,但是他真的变正常了,她老婆来接他出院,那可比看一次电影高级,按照疯子的说法,是解放了。祝贺他,并且握手。
一群人下楼去和其他疯子会合,悄悄咪咪的。小情说,狗日的,一个个,明明高兴得要死,却装得很平静的样子,生怕不小心露出马脚,去不成了。特别是李名,走在前面,正经得不得了,一副“国安局”的表情。我刚好相反,满面舂风,好像去吃喜酒。我们站在桥上,其他病房的医生护士和疯子也来了。小情指着一个秀气的护士说,非哥的老婆。呵呵,蛮般配的。那女子朝我笑笑,我回敬了一个更甜的笑。愉快,真是愉快。在一群女疯子中,我一眼就认出了花花,她眼睛看着地上,良家妇女的样子,胖,而且眼睛是肿的,那个有着惊人的美的女疯子花花不见了,瞧,我们把她医的,又笨又呆,虽然还是漂亮,感觉上却很丑。为她而坐牢的刘家文医生,看见她这样,不知道如何心痛难过啊。
2008-11-19
【看电影(二)】
“看电影去啰!”疯子李名大声喊。我们就真的出发了。过了小桥,小河,一道铁门,二道铁门,经过门卫老头的小屋,他正在自己对自己说话呢,看也没有看我们一眼,面前一个孤零零的小火炉。然后我们就离开他,医院黄色的围墙朝后面退去,疯子们一下子走进自由自在的天地中。我听见啪啪啪,呼呼呼,肋骨打开的声音,肺张开的声音,他们张大嘴巴,把身体里的脏东西吐出来,使劲吐,一团一团的脏东西,在空气中跑来跑去,最后就落入那些看热闹的人的身体里边去了。谁叫他们以为看疯子好耍呢,一会儿,我们看电影去了,他们就带着疯子的情绪回家,回去乱发脾气,还高兴得不得了哟。
抽烟啊。小情在抽烟,男医生在抽烟,我在抽烟,疯子们也抽烟,非哥和他老婆不抽,但是他们没有手牵手,是男疯子的手牵着女疯子,他们兴奋啊,碰碰肩,碰碰脸什么的,我们看见了,假装没有看见,让他们高兴一次吧。
我们这队人马抽着烟,牵着手,就走入了灯光明亮的红光电影院,它是专门为疯子们而明亮的。如此明亮,我们甚至可以看得见疯子瞳孔里的变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处理掉,比如妄想逃跑什么的。现在嘛,到处都是医生护士的声音,这个病区,那个病区,男疯子,女疯子,分开,分开!刚刚有点温暖感觉的手又回到各自的身边。他们除了自言自语,就只好服从。男疯子一排,女疯子一排。我们是一群便衣警察,散落在他们四周,插上翅膀也难逃了。然后他们安静,然后音乐响起,巨大的屏幕上跳出来一些女人,男人,房子,古代,现在。他们在上面哭,笑,疯子一样跳来跳去。
但是因为太亮,他们变得淡淡的,像个影子,挂在上面。疯子好像很认真啊,居然忘了自言自语,那个超越时空的的爱情,以及漂亮性感的巩俐,把疯子们给镇住了,他们搞不明白那东西,又想去搞明白,又摇头叹气的。那对同性恋,鲁达和季红,简直是要抱在一起了,不过瞬间又分开,还算懂事。不用我们操心。这个电影,名字叫《古今大战秦俑情》。名字都够他们想半天,巩俐倒是熟脸,报纸上经常见面,所以,疯子还是高兴。然后就看完了。我们这队奇形怪状的人马,离开那个很明亮的电影院,又走到光天化曰之下,开始兴奋,躁动,手牵手。花花,唱歌了,电影里的歌,她那样子,似乎要变回去啦,再次成为一个妖精。
2008-11-21
【令人发笑的九九医院】
那天我独自逛街,在一家小店试衣服,听见老板娘对另一个妖艳的女人说,小方她得意什么嘛,天天打扮得怪模怪样,化着一张花脸,鬼样,只怕是精神病院围墙垮了,跑出来的。我看着她们,很认真地说,没有啊,我们那里的围墙没有堵,疯子跑出来,那可是天大的事。两个女人无语,都盯着我看,想笑,没敢笑出声,那表情又的确是在笑。我身上穿着她们的衣服,问怎么卖,板娘说不卖不卖,今天送衣服。我说白眉白眼地送什么,不要。我离开,两个女人在身后跳起跳起笑,哎呀,真的有一个跑出来了。这个是很久很以前我干的傻事。
因为,我丈夫那些写字的朋友们听说我在精神病院工作,每个都说好好好。我去了也觉得自在,以为真是好。有一次,我和一个女朋友参加一个聚会,人家问在什么地方做事,她在学校,我在医院,又问哪个医院,女朋友说不好意思说,我生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在九九医院。人家出于礼貌没笑,那表情的确是怪怪的。
后来我搞懂了,这个城市的人一生下来,就自然晓得九九医院是好笑和怪异的代名词。他们常常爱说的神经病,其实不是我们那里的人,精神病才是,不过这个□头禅,我想全世界通用,甚至一个疯子也经常骂另一个疯子,你简直是神经病。嘿嘿,他们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好笑的还多。比如国庆节我们去参加卫生局的歌唱比赛,前边都好好的,到了九九医院这里精彩了,报幕的说下面是九九医院演唱。我们打着红脸蛋很友好地站那儿,指挥刚刚把两只手举起来,下面就哄堂大笑。
我们遵照院长的指示,不管人家怎么笑,唱我们的,而且特别卖力,结果把《歌唱祖国》整得饱满而且充满激情,在笑声中,我们为院长搞了个一等奖。
院长土里土气,他从“乡下”走上来,肩上扛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大奖杯,我们在后面跟着,嘴巴还没有合拢。我们还想唱,他说唱吧,唱吧,我们就大声唱:
九九医院
九十九医院
围墙绔了
疯子来了
大门关上
二门也关上……
我们一跑昌着歌,穿过大街小巷,走回精神病院。院长命令,把大门关上,让疯子们排队,继续唱。
2008-11-23
【甜蜜蜜】
丽九是另外一个疯子,小情和非哥都不认识她,院长也不知道。她不住在医院里,其实她住在哪里,我也不晓得。就算她住在我心里吧。上次喝酒,有个从重庆来的人说,丽九跳河死了,那条河叫青衣江,那么现在,她应该住在青衣江里,她终于从我的心里搬出来了。青衣江当然更好,而且还可以一路唱着歌,跑到大海里去,变成一条美人鱼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