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碑
这是我每天仰望的一座丰碑
一百七十六点六米的高程
三百三十九亿立方米的容量
锁住两条狂澜的同时
上济京畿，下抵荆汉
灰色的碑体上没有一个字
却镌刻了世界上最长的碑文
十几万建设大军的名字
六十万迁离故土的移民的名字
无不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灰色的碑体上没有一幅图画
却镌刻了世界上最感人的浮雕
无数个战天斗地的日日夜夜
无数双回望故乡含泪的眼眸
永远投影在灰色的碑体之上
我每天都在仰望
仰望使我的双眼生出一把雕刀
我要把所有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
作出牺牲和奉献的人们
在这里——镌刻
刻一个个闪光的名字
那一个个闪光的名字
将带着石头起飞
2011－10－26
在移民中间
在移民中间，就像把身体
交给大地
每一种草木，都有它的声音
甚至，能听得出哪一枝
发芽，哪一朵叹息
在移民中间，能听得出
他们的歌唱
更多的音符，来自
脚下深沉的热爱和眷念
更多的乐章，来自
生生不息的水的激越和升华
在移民中间，一阵小微风
一阵小细雨，他们感到的
不只是一种来自心灵的关爱
更多的是清泉在流，花朵在开
2011－08－02
移民工作日志
那红
血样的红
那字
灼手般烫金的字
镰刀、铁锤组成的图案
像一团烈火
燃烧在我沸腾的胸膛
像一盏明灯
照亮我即将前行的路
那是一种怎样的厚重
承载着太阳的寄托
那是一种怎样的信任
寄托了一棵草对一条河的憧憬
那是一份怎样的担当
寓意着一双肩膀对一座山的渴望
接过它的那一天
便预示着责任、义务和使命
记载它的那一刻
便写下了誓言、信念和奉献
等护送那些移民渐渐远去
等他们在江汉平原安居乐业
我会在某个深夜
在柔和的台灯下
静静地、细细地翻阅
翻阅每一天的快乐
回味每一天的酸甜
我可以坦然地说
我履行了一只鸟儿的职责
我践行了一座山的承诺
我可以自豪地说
我无悔于蓝色，也无愧于白色
无悔于我的青春
像所有的青春那样绿着
我可以骄傲地说
我无愧于这个世界上最宏伟的水利工程
无愧于我喜欢的移民工作
一条河必将爱上另一条河
每一条波浪都是银子
唱出的歌
2010－03－19
移民工作队员（组诗）
2010年，为了确保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大坝加高顺利推进，为了圆满地完成移民外迁任务，丹江口市先后组织移民外迁68批次9109户、39259人，投入移民干部达3.1万人次，累计装运货物1.2万立方米，各类车辆累计行驶557万公里。整个搬迁过程做到了无一户强制执行、无一例安全责任事故、无一起有影响的群体性事件，实现了安全、有序、稳定、和谐的搬迁目标，取得了移民外迁工作的全面胜利，创造了中国水利搬迁史上的先河，这里面无不凝聚着移民工作队员的心血、泪水和汗水！
——题记
Δ坚决
一次次胡搅蛮缠，一次次耐心解释
那个决意要将，已远嫁的女儿
列人移民对象的老汉，百般地
撕扯你，扬言
不列入移民对象，死不丢手
你依然真诚地和悦地耐心地
给他讲解政策。那个无望的老汉忽然狠狠地咬住你的无名指你殷红的血从老汉的唇角流出
“就算咬断我所有的指头，不符合
政策的事坚决不办”
你坚持到底的，还是你
重复了百遍的那一句话
Δ行进中的守护神
这是一次怎样的迁徙
六百万公里的征途中
所有的心灵
一直被两种色彩
呵护着、感动着一种是医护人员的白
那样高尚，那样纯洁
一种是公安干警的蓝
那样厚重，那样宁静
在需要帮助的每一瞬间
他们都挺身而出
带来平安和慰藉
Δ身患癌症的村支书
贲门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周身
肾功能衰竭、依靠透析挑战生命
年仅52岁的你，为什么
屡次偷偷逃离医院，直接
赶赴移民一线
是担心安置地房子的建设问题
还是移民搬迁中还未解决的事情
我仿佛看见你，带着村民代表
穿行在宜城工地
我仿佛听见你，嘶哑的喉咙
挨家挨户地协调事宜
你把属于自己有限的时间计算到分秒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着
把风雨掖进怀里
Δ原生态厕所
队员的住处没有厕所
“解手”倒成了问题
队长手指四周橘园感叹
多好，纯天然
你在一棵树下救急
我另寻更深处遮蔽
—园子姓男
一个园子姓女
2011－01－09
周日，到乡下（外一首）
Δ废墟
移民走了。在曾经的家园
在生生不息的河流之上
没有乡音，没有老屋
泪湿的地方，水还没有抵达
那些断壁的残垣、流浪的猫狗
枯树的雀巢、荒芜的菜畦
谁会有闲心，像我一样
来看望它们
Δ古迹
它们，一直搁在心里
一直放心不下
明明有专人普查，明明
登记核实过
还要多此一举地一次次拍摄，一次次记录
生怕漏掉了丝毫印记
在无情的水下
我的后人
再也找不到历史的依据
其实，这不是我的工作
面对一山的花
我只能用春天把它牵挂
2010－12－29
移民老师
他叫周成龙，随老伴儿移民
他的脸笑得像胸前的花
他的目光清得像汉江的水
他要照顾他的孩子们
到长江边、到屈家岭
他教孩子们一字一句地念——
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
移民，光荣
他的声音一落，连夏天的
玉米棒子，也和孩子们一起
绿了起来
2009－09－11
故乡
一群人扶老携幼在雨中，一步一滑地
向公路前行
一群人打着手电却打不来黎明，只好在
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极泣，有人回望着点点灯火开始极泣
麻木，有人低着头麻木地移动双脚
憧憬，有人向着大巴车闪烁的雾灯一片憧憬
为了南水北调，我们选择了背井离乡
我们却不能选择忘记
忘记青石铺就的街面，忘记风火墙
忘记天井院
忘记雕龙的柱，忘记刻凤的檐
忘记整坡整坡
打着黄灯笼的橘子树
忘记火星楼上，就着胡琴锣鼓
唱着似秦腔、如楚调的
古老的二黄
忘记唱着唱着唱得心口疼痛的那个地方
——孙家湾
2010－10－21
惜别故乡
每一次经过武当山服务区
一种莫名的酸楚和疼痛
立即涌上心头
黎明未醒，千百支车队
在这里
集结、整编、出发
八万多不同批次的移民
向窗外
黑漆漆的夜色
作最后的告别
自此后，这里
被称为故乡
故乡的山水，就这样
轻易地
将我们彼此相隔
一种库区特有的
浓稠的乡音
也随着他们
渐行渐远
车队过后，一片空白
空白的地方
继续空白
或者，被新的车辆停泊
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库区移民
浩浩荡荡的大迁徙
从此，定格在历史的风尘
蜿蜒的车队如龙，闪烁的车灯如星
远去的身影和面容，也许
会偶然忆起
也许，会倍加思念
也许，会慢慢忽略
我知道，过去的都已过去
我不知道，那飘荡在
江汉平原上的乡音
是否会和我一样常常回忆
回忆这刻骨铭心的别离
我是多么地不忍心，透过车窗
注视这曾经的家园啊
拆剩的残垣断壁、撂荒的田地
还未被上涨的水淹没
我无法拾起这历史的残片
甚至，不敢在泪光中
用眼睛轻轻抚摸
枯树上的老巢
在风中摇晃
不再有鸟儿飞过
就连遗弃的猫狗
也另觅他处流浪
一只也看不见
即便如此，我的内心
还是溢满了热爱——
热爱她的创伤和疤痕
热爱她的衰弱和萧瑟
热爱她的隐忍和坚强
……
就算有一天，她被彻底淹没
或者，重新崛起
她依然是我曾经的家园
在她温柔的目光里
我有着无限的蔚蓝
2011－02－10
走亲戚
这一次真的
离开丹江口了
望着渐远的故乡
我知道
东西湖、黄陂
天门、襄阳
宜城、江陵
有千千万万个和我一样
实实在在的
漂亮的新家
顺着清清的汉江水
渡我到的地方
是情意浓浓的一家人
等我再次回到丹江口
那只能算是回老家或者说是走亲戚
我的户籍
不再是丹江口
我的乡音
还是老均县的腔
就像一只远去的子规
夜夜啼血、夜夜梦回的地方
依旧还是丹江口
我把自己种在这里
直到长出另一个自己
2010－10－31
乔迁之喜
——写给南水北调中线工程丹江口水库内安的移民枕水而居，是祖先的选择
离水而居，是太阳的需要
于是，失去好田好地的你们
义无反顾地上山
离水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的地方，是你们的新家
一幢幢别墅，掩映在
青山绿水间
像画，更像风景
生地已刨成熟地，对联和灯笼写满喜庆
就在告别过去、点燃鞭炮的那一刻
为什么？你们却伴着眼泪
我知道，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幸福
历经四代四次搬迁的你们啊
像一粒粒种子，在这一刻终于落地、生根
又仿佛石头
长出一颗颗坚定的心
2011－09－17
秋水
天啊！如此浩大
就连盛夏也没这阵势
你把咆哮甩在岸上
让风雨和雷电失去声音
让植物蓬勃饱胀起来
等待一个丽日
交出丰硕的果实
让思念拉长雨季
直到心底生出青苔
那绒毛是绿绿的、湿湿的、细细的
接纳，无休止地接纳
石块、泥沙、洪流
在你的胸膛积淀澄澈
如玉或翡翠
向上直济京畿，向下抵达襄汉
做奔涌的浪花
在隆隆的水声中
让豪迈发芽
2011－09－14
六月，库区变草原
六月，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源头
大片大片的库底一片葱茏
半个世纪没有枯竭的水域
从春天开始，日渐消瘦
唯一彰显生机和活力的
是无处不在的草和
一群又一群的牛
停泊的船只一夜搁浅
慢慢伫立成山头
山上山下，一马平川
广阔得让人疑似草原
与真正的草原相比
我更爱它的落魄
以及它根部的疼痛
在千疮百孔的深处
它们隐忍和沉默仿佛落叶找到了祖国
2011－06－19
172米：永远的伤，永远的爱
像一道痛苦的疤痕，她
划在长满青苔的殿宇之上
久远的文化
开始下沉
像一柄绝情的雕刀，她
刻在欣欣向荣的家园之上
工农商学兵的领地
父老乡亲的脚印
还有浓浓的乡情
开始下沉
像一道剌眼的白光，她
照在熟悉而又迷离的梦中
古国，古城
连同嬉戏的鱼儿
那些淹泡过的历史
再次下沉
她，既让人敬畏
又让人无奈
她所经过的地方
所有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都将消失
她所遇到的
我的亲戚和乡邻
都将作别和迁徙
像天边的飞鸿
越来越远
她和米
和水
组合在一起
组成172米水位线
伤，往下沉
一寸寸
一尺尺
一丈丈
沉淀为
172米高的
离别
她和米
和水
组合在一起
组成172米水位线
一寸寸
一尺尺
一丈丈
升腾成
172米高的
大爱
2012－03－22
一只即将被送人的狗
他将自己的家什
一件一件地搬上大卡车
一只大黄狗
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从家里搬一趟
狗尾随他走一趟
他穿着雨衣来来回回
狗不着一物地来来回回
光滑的狗毛被秋雨打湿
一溜一溜地往下滴水
我不能想象丧家犬
是否是这种模样
只感觉它
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狗打了两个喷嚏
他吃喝它回家卧着
狗夹着尾巴
满眼凄婉
依旧来来回回地跑
似乎没听见
狗知道他已经把自己送人了
狗知道他明早启程
狗还知道
任凭自己怎样努力地
来来回回地跑
他不会带它一起走
狗什么都知道
狗依旧在雨中
来来回回地
跟着主人跑
2010－10－25
即将淹没的田野
水未上涨，即将淹没的田野
因为清库，还荒芜着
一张诱迹斑斑的犁铧让我如此疼痛
疼痛的不止是我，还有那个农夫
他蹲在拆剩的瓦砾上抽着旱烟
目光一直搁在闲置的稻田
稻浪和麦香阵阵袭来
他喜欢手扶犁铧像抱着孩子
他喜欢将鞭子甩在空中吆喝牛
他喜欢镰刀霍霍放倒庄稼的声音
他喜欢豆大的汗珠在身体里滚动
而我，望着他
就像望着我怎么也劝不走的父亲
我知道那是一种比失去自己孩子
更为疼痛的寂寞
比背叛自己祖先更为羞愧的忏悔
默默地和他说再见，直到看不见
而他一直在那里，像时间
锈在春天的一片草叶上
2012－08－30
一江清水向北京
南国持续的旱
牵动中南海
比南方土地更渴的
是总书记和总理的心
总书记来到丹江口
庄严地蹲下身子
双手捧起土坷垃
仿佛捧起母亲的手
一粒种子
一瓢水
总书记拿起锄头
埋下的不只是玉米
那是黄金在呼吸
好一座大坝
好一库清水
总理登上大琐远眺
他的目光里
水在唱歌
他手臂所指的地方
碧波在荡漾
有一只白色的水鸟
在水面上发着银子似的光
总书记与总理走过的地方
土地长出了新的诗行
插一根筷子就能长出一片竹林的丹江口
朵朵彩万快乐地飘来飘去
总书记与总理走过的地方
肯定有两朵花在悄悄开放
一朵叫幸福一朵叫吉祥
2011－06－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