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要不是老妈喊醒文亮，他这一觉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看床头的闹钟，已经七点半了，按要求他是七点半就要到到岗的。他一下子慌了，赶紧穿衣服，用凉水洗了把脸。也顾不得吃早餐，看桌上有煮好的昨天五楼邻居陶叔叔生小孩送来的红喜蛋，拿了两个就跑下楼去。
从津汉路到钟楼街的农机商场，跑得快也就十五分钟。文亮连走带跑地赶到储蓄所，看雷斌和孙红梅正在打扫卫生，一个在抹柜台，一个在拖地。文亮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孙红梅白了他一眼说：“幸亏我今天没指望你，要不然就接不着库了。”文亮看钱箱果然已经送来了。雷斌说：“小徐，你去后边开水房打两瓶开水来吧。”文亮答应一声，拿起桌上的热水瓶就往后边去了。
他们这个储蓄所就在商场的正门临街处，四围是挡板和玻璃隔出的一间房，自已单独开了一扇门。里面又是一道铁门铁窗，分出柜台内外。柜台外侧面摆着两张椅子，正面是供顾客站在台前填写存、取款凭条的。铁栏里面中间放一个木转盘，转盘里面是一隔一隔的账页，分定期、活期两栏。两个办公人员正对柜台面朝大街而坐，无事的时候，经常对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侧面是一个竖立着的大柜子，里面放一些不太重要的凭条、报表纸、捆钱的札带之类的东西。柜子的对面是一张桌子，桌子的边上是一个保险柜。正面墙上挂着一个圆钟，圆钟的下面贴着银行的宣传语：“存款自愿，取款自由，存款有息，为储户保密。”每天早晨七点半运钞车将款箱送来，下午五点再将款箱接走，所内夜间不留现金。储蓄所的人下班后只需锁好自己的门，商场的人下班后会将外面总的铁门锁好，夜里会有人值班。
文亮在商场的水房打来两瓶开水回来，看所里多了一个人。雷斌介绍说：“这是汪所长。”汪所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胖胖的，说话操一口冶县的口音。汪梅玉所长虽然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却是一个在基层摸爬滚打的近二十年的银行老职工，有着丰富的工作实践经验。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银行工作最好做了，只要认识数目字，会打算盘，是个人就能干。”由于她资格老，工龄长，也养成了她在行里敢说话、爱顶撞领导的风格。文亮小时候到银行玩的时候见过她，她跟文亮的妈妈年龄差不多，文亮那时叫汪阿姨，现在上班了，他就跟雷斌一起称她汪师傅。汪师傅是钟楼、农机两个所的所长，因为所长的待遇和所员的一样，而且操心的事儿和责任大很多，所以没人愿意干，因此行里让汪师傅先兼着，而其实这边是孙红梅牵头的，只是她不愿要所长的头衔。大多数时间汪师傅都在钟楼所待着，那边连她一起也是四个人，她也要每天坐柜。好在两个所离得很近，也就一千多米，五分钟的距离，有什么事很方便。汪师傅今天来是来给文亮送私章的，她问文亮会不会打算盘，文亮说在家自己学会了。汪师傅说：“那就好，要不了一个礼拜，这所里的活你就都会学会的。都蛮简单的。”又跟孙红梅和雷斌说要赶紧把小徐带出来，所里可能要调一个人走。孙红梅问她调谁走，她说她也不知道，说完这话就回钟楼所去了。
今天的经办是雷斌，复核是孙红梅。经办负责记帐，复核是管钱的。文亮有了自己的私章，雷斌就让文亮干经办，他坐旁边指点。文亮昨天刚学的抽帐页，还不太熟悉。身边的转盘木箱内有十个阁子，每阁内又分为红、黄、蓝、绿、黑五种颜色的帐页，每一张启用的帐页就是一名储户活期存折的底卡，上面还要剪出一个垛形，代表一个数字。假如储户拿着活期存折来取款，经办员要很快找出与存折对应的底卡，并核对上面姓名、余额、预留的印章或密码，无误后方可在存折和帐页上同时下帐，并在账页右边算出增减的利息，然后盖上私章，交给复核无误后也盖上私章，付款交还给经办，经办清点无误后连存折与现金一起交给储户。再就是练习点钞，雷斌手把手教文亮两种点钞的方法，文亮有事没事就拿一扎点钞纸在那里练。孙红梅和雷斌都是有两年工龄的老手了，他们一个在看杂志，一个在翻开当天的报纸。
九、十点钟的时候，是办理业务的一个小高峰，活期的、定期的、零存整取的、转帐的，来的人是一个接一个，文亮弄得有点手忙脚乱的，一张底卡怎么也抽不出来，急得脸胀得通红，看雷斌一秒钟就抽出来了，又快又潇洒。忙完了这一阵，又闲下来，孙红梅将刚才文亮办业务时忘盖的私章让他一一补盖上。她说每个人的私章都要自己保管好，盖出去的章子都是要负责任的，又说事后监督要审核每一笔业务印章是否齐全，如果掉一个章子，要扣五块钱。
文亮抬头看钟，不觉间已经是十一点了。烫着大波浪头的宋燕突然来了，一脸的不高兴。孙红梅问：“燕子，你这么早来干什么？”雷斌起身帮她把边门打开，宋燕进来说：“哎！把我调走了，老谭让我下午去八泉街所报到。”雷斌笑着说：“啊！这也太快了，我想着怎么着也让小徐实习一个星期呢。”孙红梅说：“你做梦吧，老谭那人算盘精着呢，一个所四个人，想占他的便宜，门都没有，他才不管你新手熟手呢。”雷斌说：“你打电话过去问问，看是怎么回事。”孙红梅就拨通了存款科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吴，孙红梅说我找谭科长，马上是谭科长的声音：“喂，我是谭思宇。”“谭科长，我孙红梅呀，我想问一下怎么把宋燕给调走了？小徐业务还不熟，那我们所不是缺一个人吗？”“这我不管，你们自己去调剂。”电话那头是老谭硬邦邦的回答。
放下电话，孙红梅作了个鬼脸，说：“怎么样？没戏吧。”宋燕把自己的抽屉收拾干净，一大堆零碎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将一枚钥匙交给文亮手里说：“小朋友，这个抽屉归你了。”又对孙红梅说：“我真不想离开咱们所，我在这里干了快三年了，都是熟人熟事的，说让你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上面的人办事真没有人情味儿。”孙红梅安慰她说：“其实八泉街也不错，虽是偏了点，可是闲得很。听说汪敏她们上班时打毛衣也没人管，当官的一年也去不了几回。”宋燕说：“我宁愿在忙一点的所里待着，闲所我以前也待过，上班时间可难混了。”
宋燕这一调走，所里的班次就要重新调整。中午十二点钟的时候，张玲也来接班了。孙红梅就问大家班怎么上，是还像以前一样上半天休半天，还是说让小徐再实习一周，那他们三个就要上两天休一天了。雷斌马上说：“肯定是上半天休半天。没关系，我跟小徐一个班。”孙红梅说：“行，那就这样定了。”又问小徐有什么说的，文亮说：“我听你们的。”孙红梅说：“那好，雷斌你明天中午来接班，小徐下午两点再来上个班，到营业部去出个库，我今天就上一天。”
话音未落，外面一辆自行车冲到柜台前，车上一个小白胖子冲柜台里喊：“不许动，把钱交出来。”张玲瞟了小胖子一眼说：“莫吃饱了撑不过，一天到晩没得正形。”那小胖子笑着说：“刚下班，还没吃。”又看着文亮说：“哟，又来了个小帅哥？”雷斌对文亮说：“这是钟楼所的袁超。”袁超对孙红梅说：“听说你们所宋燕调走了，怎么样，你们也没什么表示一下。几时出去吃饭，记得叫上我。”孙红梅说：“行啊，袁小胖，消息蛮灵通的。”又对张玲说：“我早上问大老汪，她还说不晓得谁调走，跟我们还保密。”雷斌让文亮回家吃饭，自己也出来对袁超说：“正好，顺路捎我一段。”说完坐上他自行车后坐。文亮走在后面，看袁小胖骑着自行车驮着雷斌在街上扭来扭去。
下午两点不到，文亮准时来到储蓄所。所里很安静，一个顾客都没有。孙红梅正趴在桌上睡觉，张玲则在看一本《读者文摘》，时不时打个哈欠。她是个圆圆脸，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子，脸上扑了粉，似是要掩盖额头上刚长出的红疙瘩。要是化了妆，也还蛮不错的。文亮后来知道，孙红梅、张玲、雷斌都是同一批进银行的，孙红梅、张玲是通过招聘考进来的，而雷斌则是内部子弟招进来的。说起来，他们也只不过刚工作了有两三年。
见文亮进来，孙红梅也坐直了起来，自己说：“这个天让人直想睡觉。”又没话找话的问文亮吃了没有，没在家睡个午觉。文亮说没睡午觉的习惯。孙红梅拿出准备好的两联的单子交到文亮的手中，说：“这是出库单，你到营业部去出10万元现金回来。再把这几天的传票带给事后监督许红许师傅。”说完将一个装着传票的小塑料袋递到文亮手中。旁边的张玲说：“小徐，你要先去计划科签字，拿到钱后再到保卫科叫车让他们送你过来。”孙红梅说：“实在搞不清，可以去找你爸爸帮忙。”文亮点头答应。
营业部就在武汉路与市府路交汇处，新华书店前面不远，步行过去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一幢七层的楼房就是行里办公和住家的场所，一楼是对外办公营业用的，分为对公和储蓄，对公和储蓄各开了一个门，其中对公占了三分之二的地方，两边各开了一个门，但里面却是相通的。二楼是营业部机关办公的地方;三楼则是分行机关办公的地方。再往上就是银行的住家了，有不少机关上下班的人员上班、下班就是上楼下楼这么方便。
文亮从边上一个小铁门进去，转到楼房的背面，径直上到二楼，一条长长的楼道两边是一间间大大小小的办公室，他看门上的牌子，找到事后监督。门是虚掩着，文亮探头进去，看两个女的正坐在桌边整理传票。他小心地问：“请问谁是许红许师傅？”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停下手里的活儿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文亮走到她面前，将传票交给她，说：“我是农机所的，孙红梅让我带来的。”那许师傅立时热情起来，“哦，你是新来的小徐吧？”文亮点了点头。另一个女的看了他一眼，对许红说：“跟徐主任还是有点像。”文亮笑了笑，就出来了。
计划科里坐了三个男人，一个年青点，两个年纪大点的。屋里有两个人在抽烟，烟雾缭绕的。文亮问谁是许科长，那个头发凌乱，一脸胡碴的中年男人用一种略带傲慢的口气问：“有什么事？”文亮拿出出库单递上去，说：“出库”。那人拿着出库单看了看说：“没见过你呀，新来的？”文亮点了点头，那人拿着单子翻来覆去的看，看门口有个人经过，喊了一声：“哎，老谭。”文亮就看到昨天送他去储蓄所的谭科长走了进来。那人问：“老谭，这是你们新来的？”谭科长说：“这是小徐，徐长江的儿子。”又问文亮：“小徐，过来出库呀。”也不等文亮回答就出去了。那人这才在单子背面签上“同意出库”年、月、日，并自己的大名“许光辉”。
从二楼下来，一楼的楼梯口处开了一扇门。进门下三级台阶，就进到营业厅的里面。文亮拿着出库单问一个高高大大的胖女人出库在那里，原来她是这营业室的负责人赵主任，赵主任指着最顶头一张桌子让文亮先去找邹志平记帐。文亮看大厅靠着柜台窗口并排着五张办公桌，每张桌子边坐着两个或三个营业人员，都在低头做自己的事。邹志平是一个白净、微胖、无须，年约二十五、六的年青人，跟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个跟他年龄相仿戴眼镜的女的，这女的叫何琴，不久前还去过文亮家里因为结婚的事找过老爸，（因为徐长江在单位是管纪检、监察、工会、计划生育这些事）何琴问徐亮几时上的班，在哪个所。邹志平在出库单上签了章，又拿出一个本子，让文亮签字将他们所的内部转帐单带回去，何琴则告诉文亮在第一个桌子那里拿钱。
现金柜是两个男的坐在那里，一个叫金钟，另一个叫方向东。金钟是个近视眼，戴个深度眼镜，做事很认真，总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而方向东则恰恰相反，一脸的青春痘，翘着个二郎腿，上班时间拿着个指甲刀在剪指甲，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角色，也可能是家里有后台，自觉高人一等。文亮将出库单给小金，小金从面前的钱箱里拿出一捆十万的，冲小方晃了晃，说：“看好了，十万啊。”小方眼皮瞟了一下，又剪他的指甲去了。小金将钱交到文亮手中，见他两手空空，问：“你没带个包来？”文亮摇了摇头。小金从抽屉里翻出几张报纸，将那捆钱一包，又拿出个黑塑料袋一套，笑着说：“正好。”文亮向他连连道谢。
文亮拿着这十万元现金来到保卫科。这保卫科就设在紧临储蓄所的大厅里面，说是保卫科，其实就是临时腾出的一间空房供经警们休息的地方，屋内一张长桌，几把椅子，一台电视，一个保险柜。保卫科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江志勇，另一个是戴诚。江志勇在那里在练习打算盘，而戴诚则是无聊地翻看当天的报纸。文亮说出库，他俩爱搭不理。江志勇说：“等着，车出库还没回来。”文亮只能坐下干等着。约摸着等了有半个钟头，才见另外两个经警陶启兴和马伟回来了，他俩一人手里拿着一把枪，一长一短。陶启兴三十多岁，是个转业军人，他就住在文亮家楼上的五楼，前几天他老婆刚给他生了个儿子，还给文亮家送去了红喜蛋。他看见文亮问：“小徐，你来出库呀？”又回头对身后的司机老张说：“张师傅，还要跑一趟。”江志勇和戴诚这才懒懒地起身到保险柜拿自己的枪，同着文亮回储蓄所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