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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夏尔爵士和电报

——[法国]米歇尔·葛利索里亚

夏尔爵士干了邮政人员最不应该干的事情——私自拆阅住户来信,但他并没有获得什么,一些诸如银行领取单、明信片以及交友俱乐部密函都密封着。在这四十年里,所有这一切都从邮局职员的双手上经过,如今一旦被他打开,也并没有增加任何价值,于是,夏尔爵士和拆开信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把信封重新粘好。晚上,他走下楼去,把这些他已经知道毫无价值的邮件还给收件人。

夏尔爵士的住所在一个院子里。这地方总共有两个院子,他居住的是最里面的院子。那是一个有两间屋的全新套房,很不错。

“夏尔爵士”这个绰号是他楼上并无坏心的青年们给他起的。一天,他们把这个绰号暗中告诉了女门房的女儿,结果一个传一个,最后传到他的耳朵里。夏尔·魏劳表现得很大度,笑一笑而已。这个绰号来自于他一身相当华贵的服饰:英国太子式的西装、苏格兰羊毛围巾、粗花呢长裤,还有他的夏朗德产的拖鞋。他把一绺残留的白发耷拉到前额上,俨然有些艺术家的气质。

令人遗憾的是夏尔·魏芬既与艺术家无缘,也不是联合王国的公民,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邮局职工。在长达近四十年的时间里,夏尔爵士总觉得那每天从他戴着手套的手指间经过的上千封信体里一定隐藏着爱情或诗情画意般的奇迹。虽然他的欲望越来越难以抑制,他却从来没有打开过一封信,甚至没有像检验鸡蛋那样把信放在灯光底下去偷看里面的内容。对这种欲望,他只好推辞到以后来满足了。它反映了一个人无法和任何人保持正常的交往,而不是人类的仇恨心理。

如今,他把多年的愿望付诸于行动了,虽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当他偷看信的时候,只有一只有些耳聋的大灰猫在注视着他。有时,从一扇窗子里传出一首钢琴曲,伴随着他的探索。

他一天三次窥伺着邮差的到来,经常来的是一位女邮差。

“很遗憾,这次也没有您的信。”她对他说道,那语气里没有嘲讽,更多的是替他难过。

“我知道。”

实际上,他不是很关心有没有自己的信,因为他的信都是一些房租收据、退休金,或者一个女友从比阿里茨寄来的一封简简单单的信,还能有什么呢?

从安全角度考虑,夏尔爵士在女邮差走后先出来在人行道上走几步,回来的时候再动手脚。第一个院子里没有人,只有那只灰猫;第二个院子里也没有人。一辆苹果绿的女式自行车靠在生了锈的棚架上,这给了他一份心理安慰。夏尔爵士高兴的时候总在琢磨:这辆车究竟是谁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事先弄弯了的钩子,开始撬第一个信箱,如果它是空的,他便转向另一个信箱。他做这种事情,如同一个熟练的技工,用时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夏尔爵士像他过去在邮局窗口后面那样:迅速、热情、沉着,但这些长处不曾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得到的只是同行们的嘲笑,因为他永远不会明白邮政工作中,最坏不过的是在两小时内就完成一天的工作。

夏尔爵士遵守早睡早起的习惯,睡眠质量很高,但他吃得很少,不喝酒,读司汤达的书。他和他的姐姐约色法如出一辙,只有死才能把他们的独身生活区别开来。他的姐姐死于败血症。她的猫因为心情忧郁,只比她多活了三个星期。夏尔爵士从此孤独了,他也有了了却此生的想法。但归根结底,搬一次家比死对他更有诱惑,于是他住到了圣罗曼街。

正在他对住户的邮件感到失望的时候,一天下午,他看到了这几个字:这次,我绝不再回,永别了。

这是夏尔爵士六个月里第一次截获到一封电报。自从他在这里住下之后,还从未在任何一个信箱上看到过“急件”的字样。

收件人叫阿历克斯·马茹若尔。夏尔爵士想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不认识。因此他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个人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他拿着电报,偷偷地向四周张望:没有人。假如电报是打给他的呢?他还未失去知觉吧?他一生中从未收到过一封电报,甚至连他姐姐的死也无须通知他,因为她几乎死在他的胳膊里,正是他从厨房里端来点心和茶的时候。

另外,这封电报有一个奇怪之处,就是没有署名,这更使夏尔爵士无法获知更多的东西,但他却想起了他的职业生涯所给予他的知识:痛苦再大也无法战胜人们的斤斤计较和吝啬。这样的事情在生活中常常发生,发出唁电的人非要人家从内容上除去两个字不可;或者问修饰成分“诚挚的”和“悼念”连在一起的时候是否可以不算钱。

另外,电报是中午才到的,而上午他曾两次去看邮件都没有发现电报,可是每次都能听见的钢琴声,这次却没听见。

于是夏尔爵士决定打破常规,他无法说出这一决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把他的羊毛围巾比平时围得更紧,穿好他的夏朗德拖鞋,扣好他英国太子西装的每一个纽扣。他把电报拿在手里,走了回来,穿过两个院子,一直来到信箱前。他看见了那只猫,它仿佛正在那苹果绿的自行车车座上窥伺着他。

阿历克斯·马茹若尔,五楼左侧,楼梯A。他或她住在临街的房子里。那座房子几乎可以说是一座楼梯上惟一有地毯的大楼。

夏尔爵士登上了楼梯,那只灰色的猫也跟着他上了楼,但抢在他前面。夏尔爵士透过照亮楼梯的一扇高大的窗子,向第一个院子看了一眼,他眷恋的目光仿佛在说,他奋力跨越的每一级台阶都成了他向过去告别的标志。他终于来到了阿历克斯·马茹若尔的门前,猫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新油漆过的走廊,墙上挂着巴提克挂毯。夏尔爵士在猫的引导下,走进了起居室,他在那里看见了收件人。

她在一张覆盖着带穗子的毛毯的长椅上躺着,呼吸微弱而短促。这个棕发的年轻女人,他有时在晚上的信件来过之后能碰到她。在两扇窗子之间,立着一架黑色钢琴。他心神不安地走了过去。

“小姐!”

他伸出自己已显老态的手,却没得到回应,他突然发现地毯上有一个小空瓶,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小姐……”

他摇她,打她的脸,并强拉她坐起来。她没有睁开眼睛。他强迫她呕吐,过了一会儿,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没有那些因绝望而寻死的人那样把别人伸过来的手使劲推开的粗暴动作。她微微一笑,看样子很为能活过来而感到高兴。

“我很高兴,”她轻声说道,“高兴的是您……”

由于他已经到了如果有人看他一眼都会令他喜出望外的年龄,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可是她则要求他离开了。

“这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她说。

也许是这样,但夏尔爵士在推门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不敢就这样离开,她几乎把他推了出去,但邀请他晚上来和她待一会儿。

“我真的没事了,我会很好的,您放心。”她不得不这样连连地说。

夏尔爵士虽然走了,但心里依然担心得要命。他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八点,急忙拿着玫瑰花去找她。那个年轻女人仿佛已经康复,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健康已经没有问题了。她给他端来了黄豆沙拉、枯茗干酪。他对这些食物过去吃得很少,但这次感到很喜欢。他心里暗想,享受新的快乐现在还为时不晚。

“您不应该为一封电报难过……”她垂下眼睛。

“这封电报是我发的。”她承认道。

他闻言非常吃惊,但尽力没有表现出来。他救了一个希望被救的人,这使他感到失望吗?

“我猜两个小时我会再见到这封电报的,会有人来……”

“您的玩笑可开得太大了,”夏尔爵士说,“如果人家没有给您送上来,如果不是我看见了,再或者我没及时给您送过来,后果……”

“我就死了,是这样。人生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他凝视着两扇窗子之间的钢琴。他早晨或晚上听见的琴声就是她弹奏的。

现在两人之间产生了信任,夏尔爵士兴致勃勃地对她讲起自己绰号的来历,并告诉她自己有偷窃信件的怪癖,这在目前情况下,她是无法责备他的。她不但认为此事没有害处,而且充满趣味,但她没有问起他是否偷看过她的信件。

“所有的孤独都大同小异。”她说。

“今天上午您为什么说‘我很高兴,高兴的是您……’”

“我经常看见您,您很威严,但我能看出您一定非常孤独,”阿历克斯·马茹若尔说,“我们虽然年龄不同,但我们的命运是相同的。”

从此两个人开始了来往,互相作客。他拿出了久已不用的华美餐具,而餐后点心和酒多半由她调配。像大多数沉默寡言的人一样,他们俩都显得话很多。阿历克斯在巴黎没有家,她母亲在马赛开药店,就在那里,一个星期天,她父亲上了船,前往安地列斯群岛。阿历克斯的母亲苦苦盼着丈夫归来,这一盼就盼去了好多年。

夏尔爵士不愿看到的事发生了,阿历克斯因为是音乐家,终于在一个乐队里取得了一个她所希望的位置。她去了英国、美国,把那只再也听不见音乐的猫和苹果绿自行车托付给了夏尔爵士,那辆自行车原来是她的。她写信来,他却不能回信给她,因为她没有固定的地址。他去取阿历克斯的信件,但不再偷邻居的信了,他过去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证实所有的人是否都和他一样,现在他知道了。

时间过得很快,夏尔爵士明显衰老了,呼吸变得短而促了,力气也没那么大了。

夏尔爵士决定采取阿历克斯的办法。他要打一封电报,交到手脚干净的人手里。他应该让门半掩着,仔细地计算他的行动时间,好让人家能够及时赶来,可是,即使人家来得晚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夏尔爵士将最后一次对人们有用,至于他的生命能否得救则无关紧要。

这次,我绝不再回,永别了。

也许是这几个字,也许是另外几个字,但要像阿历克斯那样不署名。

夏尔爵士幸福地死去了,这种归宿并不是人人都可得到的。他到死也没有离开过邮政业务,这也不是人人都可得到的归宿。

两年之中,我一直梦见一幢花园别墅,为此,我去各处寻找,终于找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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