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烛火不甚明亮,楚桓要求的那一桌酒菜很快就安排好了。
因为考虑到夏子泊的双腿畏寒,所以桌子安排在了最靠墙的角落里。
楚桓取了酒,抬手要给夏子泊斟上,却被落琴给阻止了。楚桓问道“你家公子,不喝酒?”
“回楚公子,我们公子饮酒,不过这酒尚未温,我们公子脾胃甚弱,不饮冷酒。”许是因为楚桓诚意邀约,落琴也不像刚才那样护主心切,所以此时解释起来,言语温和了许多。
楚桓听到落琴的话,转身便让楚延把酒给小二去温了。
“刚才是楚某大意了,夏公子莫要见怪。”
“岂敢。倒是我身体不好,这杂七杂八的毛病一堆,让楚公子连喝个酒都不痛快了!”
夏子泊浅笑回到,没了方才进门时,和楚桓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氛围。
“落琴,你和落棋自去开一桌吧,顺便让小二送一份饭菜去给落书。”夏子泊说话间瞧见了一丝不苟,立在楚桓背后的楚延,便对着楚桓说道“楚公子,莫不让这位楚延兄弟与落琴他们一桌,自去饮酒祛湿,你我二人则再次长谈?”
“夏公子说得有理。楚延,你也去吧。”
楚延听到楚桓的话,低头应了声,随着落琴,落棋两人另去了旁边一桌。
酒尚未温好,夏子泊不过是随便动了几筷桌上的菜,就放下了筷子。兴趣缺缺。
楚桓见此,再想到夏子泊一路言行举止和其衣物仆从,便自然以为,夏子泊这是因为乡野之间,粗茶淡饭,不愿下箸。
楚桓于是,也搁下了筷子,看向夏子泊,问道“乡野之间,粗茶淡饭,想来夏公子是不习惯吧?”
“哦,不知楚公子从何处看出,夏某不习惯这些饭菜?”
“夏公子身上锦袍狐裘,以至于膝上所盖的狼皮毯子可都不是俗物。更何况,这温二公子所制的轮椅,非千金不得。虽说,楚某见识不多,但由这几样,不难看出,夏公子即使不是王公贵族,也必定是腰缠万贯。”
夏子泊安静地听着,在楚桓停顿的空档,接着说道“所以,楚公子猜测,夏某一定是日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不习惯于这客栈的粗陋饭菜。”
“难道不是?”
刚刚被拿去温热的酒此时已经被送了过来,楚桓一边反问着夏子泊,一边取过酒壶,给夏子泊斟酒。
酒香浓郁扑鼻,虽不是上等好久,但能在这荒芜之地,喝上这样气味浓郁的酒,也是不错了。
楚桓好酒,闻到这扑鼻酒香,不由赞叹了一声。
夏子泊饮了一口酒,也不由微微笑了。
“骊歌停停,骊水行行。这酒甘醇浓烈,当是正宗的骊酒了。”
“原来夏公子也是爱酒之人!”楚桓闻到酒香之时,便猜到了这是骊酒。
骊酒原是楚国一位被流放的官员所酿。
相传那官员有一知己好友与他同朝为官,官员为人耿直,被小人构陷而被放逐。
友人求情,却不想,不但没帮到那官员,连友人自己也被放逐。
两人于骊水江上分离,自知一别之后,怕是至死也不得相见,不由相对痛苦了一场。
后来那官员到了流放之地,便取了分别时,他在骊水上取的江水,酿了一坛酒,托人送给了千里之外的友人。
谁料想友人所去之地苦寒,那友人到那里挨不过一月便去世了。
官员得知,内心悲痛,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友人之余,便将那酒取名为骊酒。
骊者,离也。
骊水分别,骊歌未停,清酒初成,知己竟然已经是阴阳两隔。
“骊酒是因为分别而作,故而有决绝之烈。但因为有怀友的意思,所以后来被认为是知己的象征。”楚桓是楚国人,对这骊酒由来知道得很清楚。
“士为知己者死。山野之间,有这等典故之酒,也不枉来此一趟了。”
夏子泊笑着,端起酒碗,敬了楚桓一碗。
楚桓见夏子泊喝酒豪爽,不由觉得之前夏子泊身上那股清高之气少了几分,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我与夏公子也是有缘,今天又与夏公子同饮这知己之酒,不若你我结为异性兄弟如何?”
楚桓说话时,一双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夏子泊的双眸,却见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微压抑后,立刻就平静了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夏子泊放下酒碗,笑道“楚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与夏某一介平民相交,不会有失身份?”
“人中……龙凤?”楚桓的左手扣着桌面,敲击声低沉,伴随着他延长的嗓音,有些肃杀的味道。
“楚公子这一身天罗锦的蓝袍,可不是谁都穿得起的。而且,楚公子的佩剑,更是整个华胥大陆,都找不出第二把了。”
夏子泊提到天罗锦的时候,楚桓神色依旧平静,但等到夏子泊风轻云淡地提到他的佩剑时,楚桓却是陡然间目光锐利地看向了夏子泊。
“你,认得此剑?”
楚桓将佩剑从腰间解下,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坐在一旁的落琴和落棋立刻警觉地向这边看了过来。
但夏子泊却给了他们一个眼神,让他们不要管这边的事。
“若是认得出,楚公子打算怎样?”
楚桓笑,“认得,便是认得。总不会我的剑是偷来地,夏公子以为我要杀人灭口?”
“若此剑是偷来的,恐怕楚公子早被人灭口了。”夏子泊十指相扣,安静地垂放在双腿之上,说道“此剑,名为孤心,乃楚国无常将军——秦桓佩剑。”
“秦桓于七年前阖邱一役,一战成名。初时,因其相貌英俊,且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攻无不克,所以楚国子民称他为‘玉面罗刹’。不过,后来楚皇知道此事,笑说,‘秦桓为男儿,而罗刹女美艳无比,罗刹男丑陋无比。这玉面罗刹岂不是把秦将军看成了女子?’于是楚皇给秦桓赐号——无常将军。无常勾魂,楚皇是希望秦将军能战无不胜,杀尽所有大楚之敌。”
“所以,若此剑真为孤心,楚某恐怕早就被无常索命了。”
楚桓手放在剑上,说话否定着夏子泊。
若这剑是孤心,那怎么会在他这?秦桓不是该杀了他?
夏子泊也不及,伸手倒酒,慢慢说道“因为,楚公子自己就是‘无常’。”
楚桓实为秦桓,乃是楚国的无常将军本人。
“公子取楚姓,是国号?”
秦桓,即是到刚才为止还自称是楚桓的人,听到夏子泊点破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生气,而是从夏子泊手间接过酒壶,给自己倒起了酒。
然后悠悠说道,“不是,我母亲姓楚。”
他母亲乃是楚国皇族后裔,所以袭了国姓。
“也是,秦将军母乃是皇族后裔。”
夏子泊淡然,伸手想取酒,却忽然听到了那几位早于他们进来的客商在谈论西凉天和公主的婚事。
“你们说,天和公主真的要和温二公子解除婚约?改嫁赫连将军?”
“千真万确,我刚刚从西凉出来,听说温二公子知道这件事,已经整整一个多月不见人了。”
“要我说啊,天和公主这事做得也没错。你想,她一个天之骄女,又长得闭月羞花,嫁谁不行,却非要因为一个指腹为婚,嫁给温家的残废,她心里哪里愿意?”
“可温家是西凉第一世家,天和公主这样做,岂不是打温家的天,夏皇会答应?”
“夏皇子女颇少,这天和公主又是最得宠的那一个,说不准!再说,温二公子既是残废,那定然是做不成温家家主的,温家也不会为了这事和夏皇撕破脸皮。”
……
秦桓听到这些客商的谈话,若有所思的望了夏子泊一眼,果见夏子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握着酒碗的手指也是压得极紧,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而一旁坐着的落棋已经站了起来,一剑将那客商们所在的桌子给劈裂了。
客栈里本没有几个人,除了客商和夏子泊他们,就是昏昏欲睡的掌柜了。
掌柜骤然听到这一声巨响,连手中的账本都给扔了出去。
而那几个客商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能一剑劈裂桌子,而且还是在相距极远的地方做到这一点,绝对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大侠,大侠……不知我们几个哪里得罪了大侠?”客商中较胖的男子哆哆嗦嗦地问向落棋,害怕落棋又是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西凉国事也是你们能随意谈论的?若在让我听到半句有损温二公子的话,小心你们的脑袋!”
落棋说完,那个为首的胖子就双脚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他这时才想起,这位男子的主人,就是坐在墙边的,那个坐在轮椅之上的年轻公子。
他想到自己刚才,嘲笑温二公子是个残废,必定是惹了这凶狠男子的主子不快,才有了这么一场祸事,不由暗恨自己多嘴。
那人以为是因为夏子泊和温二公子同病相怜,所以才生了气。但秦桓却知道,夏子泊根本不是在同情温家的二公子。
因为很快,在落棋坐下,夏子泊放下了酒碗的时候,秦桓轻笑问向夏子泊,“怎么,温公子居然这么大度放过这些多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