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没有早早地回家，因为根本就回家早不上。那帮小子说要为我来个什么十里相送什么的，搞得我像荆轲那般悲壮。说真的，那天我本就没想早回家，我回家会感到头痛。我一直坚信我那房子的宅地一定埋过什么冤屈的人，不然为什么老感到阴魂不散？我就在街市上溜达，我走到鸟市场的时候看到一只八哥挺不错的，而且价格也很适当，我决定买下来送给母亲。母亲不是一直说她一个人在楼上很闷吗？买只八哥陪陪她也许会好些。现在我想到了这个女人，这个只在我同父亲争吵的时候才站出来说话的女人，但细想她也只有那么可怜的几次，三次还是两次？忘记了。白天很少见到她，所以我以后就不同父亲在晚上因为意见不同争执了。我和父亲的几句争执会引来她和父亲的半夜甚至一夜的无休止争吵，这让我睡不好觉。连我都睡不好，那些下人们就更没法睡了。在睡不好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常常产生一种幻觉：我一个人奔跑在鲜花漫野的旷地，身后传来的是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当我愉快地转过身回头看时却没有一个人，我听到一句“孩子，回家”就什么也没有了。笑声消失的时候剩下我一个人怅然失若，无限落寞。于是当我从床上挣扎着跳下来的时候说：“不要离去啊！”那一刻父亲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了，我的女仆就站在她的身后，一脸担心的样子。
“你真是我儿子，你像我吗？”父亲冲着我问。
刚从幻觉中走出来的我就这样被问愣了，我说：“不知道，你可以去问母亲。”然而一刻钟之后我走进父亲的书房对正在边抽烟边看书的父亲说：“我是，我想，但你还可以再生一个你相信的儿子。”其实这种事情是多么荒谬可笑啊！宁愿相信不存在的也不相信存在的，这种行为与不懂珍惜拥有的人的行为没什么大的区别，前者迂腐后者愚蠢。我正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地提着鸟笼在街上走，这种感觉真好啊！难怪有人愿意就这样地老去。不想死也许正是因为有些叫声让心为之牵挂着，正是如此，我就不得不回头，虽然有人说过一个人在路上行走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千万别回头。我懂这句话的意思，他说这多半是勾魂的记忆。真的，正是这样，叫我的人是思瑶，这位我曾为之疯狂过的女孩子。
“怎么，今天不请自到了？”
这样说话还是蛮可以保持我作为一个男孩子的风度的，再加上我手里提着的鸟笼，很有情趣。只不过那一刻我想如果是我托着鸟笼而且还是这样悠闲地踱着步子应该更好。那样的话我可以摆着架子说：“呦！这不是思瑶吗？你咋也同我一样闲呢？”可我没说这些调侃的话，看到她时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听说你要退学……”
“不是听说，是真的，没那‘要’字。”
“退学，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这话问的颇为奇怪，还具有什么哲学性吧？我对这一切不懂，问号也很大，所以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以前她要是问我想要做什么啊，我想我是可以回答她的，我挣钱啊，挣钱养你啊，女人是离不开钱的，像母亲。有时候钱真的比男人重要，女人这辈子应该嫁的就是钱，也许有那么一天因为穷，我养不了你一辈子。
那一刻我好像真的又想起了什么，说：“这样不更好，又少了一个人每天使你烦，打扰了你的学习。”
“木森，你怎么就想不明白，每天这样糟蹋自己。”是啊！女孩是优秀的女孩，老师是尽职的老师，为什么偏偏有我这么个混帐的学生的呢？我想不明白，也说不明白，抑或我从开始到现在根本就不想把它弄的明明白白。白开水很没味。
我看着她笑了，托起鸟笼指着八哥儿带着京腔似的说：“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嘛！”那小姑娘哭了，那样儿楚楚动人。我以前好像在哪儿见过，是她的么？对，是妹妹那丫头的，她流着泪对我说：“哥，我才清楚你。”
最后说，再见。
这样的结局挺好。
我开始笑自己的愚蠢，人家哪和你有什么开始啊？如果那个下着雪的下午，我为她撑着伞送她回家算是的话。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我们错过了恋爱的季节。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那个人也是喜欢自己的，多单纯的年少啊！但那小姑娘就那样说完“再见”哭着跑去了。人群匆匆从道路中间不断穿过，一个提着鸟笼的少年怅然若失在街中央，心里堵的是那么苦涩。“你不要这样糟蹋自己啊！”我真的开始难过了。我是不是病了，风每次吹过来时，我都会感到彻骨的寒冷。让我为之牵绊的又在哪个角落？想逃离是那一刻开始产生的吧？正如那小姑娘带着泪水的远去，那倩影在我眼睛的深出开始模糊。
“再见。”我木讷地说。
那只八哥很受伤，我也很受伤，我只觉得这一刻太阳开始下毒刺了。我的脸很痛，疼痛的痛。
我问我那女仆：“替我挡了父亲的那一巴掌疼吗？”
她泪眼潮湿地看着我说：“少爷，你应该长大了，我想你长大了，因为你开始有了自己的选择。”
我开始大笑，笑着把我的包扔了出去，这种选择好吗？这种反抗有意义啊？我笑出了眼泪，那女仆没看见，因为我是笑着提着鸟笼出去的，向母亲的房间走去……五
“除了这些之外呢？木森，你遗忘了很多我们的故事。”大天二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记下这些也毫无意义，你在记忆深处保留这些有什么用？重复这些是不是在舐舔伤口。”
“我想……烟你还要吗？”我说着递了根烟过去。
“不，看见烟我很心痛。”
其实，这个外表凶悍的人的内心同我一样脆弱。有一天我们一起走在街上，意气风发的他看到他那年迈的父亲奔劳的背影时竟流出了泪，说：“我该回家了。”说着向前跑去，其他人问大天二怎么了的时候，我说：“眼里进沙了，刚才风沙大，吹着你们没？”一群白痴似的说，没有。
现在就我和他两个人走在街上，没有白天的喧嚣，因为人们在酣睡。
“木森，你难过吗？”我明白他在问什么，我猛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我把眼泪流完了，我拿什么来表达我的难过？我已经忘了什么是表情，我用什么可以表现我的痛苦？我母亲死了，但我看到她的亲人都很安静，我只听到女仆的哭泣。正如我的那夜出走，寻找我的竟是我那女仆，我本不喜欢她这样，可偏偏她又在那夜……消失，永久地消失。我曾说过我要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可到头来呢？诺言成了我一生的负疚。后来的种种举措说明我只能是个孩子，用孩子的思想和方式，玩世、反抗、挣扎、拒绝、逃避、感伤、孤独、无助、自卑而且自负。多么像我拿着刀子向母亲的房间走去的那个年龄。后来母亲病了，病的很重。我已经让自己改变了，我回来了。我以为我的用心照顾会使母亲的病情好转，可结果呢？
“不要多说了，我也说了很多，你去把孟婆找来，我先回去，孟婆也许知道些事。”
“好，我去也许可以，这些年来她一直躲着你们木家。”
我和大天二就这样在路口分开了，幽暗的深巷传来一阵狗吠。
那个疯女人现在安静地看着父亲，父亲看着那封信也不由得心慌。那封信是母亲写的，写给这个疯女人的，上面的字不多：把孟婆找来，让她告诉你一切，如果她已经死去，那就让这个秘密永久吧！我真得羡慕你。父亲现在很困惑，不，每个人都很困惑。母亲到底有多少秘密别人是不知道的？她对父亲又隐瞒了什么？怎么突然又说起了“羡慕”？还是尖刻成性的母亲走了也不让父亲和这个疯女人安心地活着？这样我会很难过。因为母亲忘了妹妹。不知妹妹知道母亲去逝的消息会怎样？她会像我一样负气而走，会不会像我一样心存留爱而回来呢？
当木管家进来的时候，这个女人显得有些激动，因为她看到了木管家身后的孟婆。
木管家走了进来说：“老爷，少爷，二太太，我……”
“孟婆，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那个女人似乎又回到了她疯狂的状态，“我的孩子……”最后已泣不成声。木管家把她扶到了椅子上。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希望她不是在撒谎。”父亲说。
“这关系着大少爷的身世……大少爷不是大太太的亲生骨肉……”
“你说什么？”我疯狂地叫道，“谁能证明我不是？谁？”
父亲震惊了：“你说的是真的，要是假……”
“老爷，孩子是我接生的，我没说谎……”
“我的孩子呢？是你拿走了我的孩子，是你！”那女人说。
“二太太，你的孩子就是大少爷啊！……”
情到尽处方恨少/
是什么让人想到自己的青春年少/
花儿为谁开好/
鸟儿为谁鸣叫/
独倚窗前/
寂寞无人知道/
……
那是远处传来的声响
遥远而又漫长
也许故事本就应该这样结束
不用在一次次痛苦的回顾
该遗忘的就让它慢慢在记忆的风中飘荡
然后是淡淡的消失不见痕迹
回忆只会让自己感伤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从黑暗中走来的是那熟悉而又模糊的身影
步履于落叶的成熟
是谁在黑暗中打了一道爱的流光
让人看清自己病痛的模样
瞬间又恐惧地找不到方向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孩子在梦中要寻找东方
因为他在黑暗中挣扎了很久
应该见到爱的阳光
他坚信爱墨可以涂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