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扬帆
每当我回忆我的小学时代，首先映入我脑海的便是萌萌。我的一个同桌。
不是哪次考试优异的成绩，不是同院子里的伙伴干过的哪件极度过瘾的坏事，不是挨妈妈的哪一次刻骨铭心的打骂。
只要一提起小学时代，我便会想到萌萌。
一
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全家的户口迁入县城。我因之转到县里一所叫做“西定路二小”的小学读书。
我想说的是我并非一开始就和萌萌同桌，刚来这所学校时我读四年级，四年级时我和萌萌不在一个班，甚至根本不认识她。
在不认识萌萌之前，我想说的是，我对她并非一无所知。如果妄自猜测的结果也算一种认识，我的妄自猜测是，萌萌可能是个傻子，或者，或者与傻子类似。
话已至此，我不得不提起一件与本文关系不大的往事。便于你们理解。
小时侯我们村里有个傻子叫二旺，他家正好住我家隔壁。和二旺做邻居是我童年的一大不幸，我经常受二旺的欺负，你看见我脸上这些因抓伤遗留下的疤痕大多出自二旺之手。
二旺欺负我有个最大特点是毫无缘由。
我尤其记得一次我在茅房撒尿，撒一半的时候二旺抡一棍子冲了进来，他没给我一点反应时间当头便是一棍。那一闷棍立马把我打懵了，我站在那里呆了好久。
我从此因那一闷棍留下了一些障碍
比如，在厕所里方便的时候谁要是稍稍碰我一下的话，那么另一半肯定出不来。更重要的是，那重重的一闷棍让我从此对傻子极为恐惧，碰见了傻子我通常会远远躲开。这种恐惧促使了我在生活中总是留意了二旺的许多细节：走路时的奇怪样子，说话时带着的些与生俱来的怪腔调，尤其是他经带无端地傻笑让我印象极深。我也就喜欢按着这些特点去看谁有傻子的嫌疑，一经发现我便会有意识地躲得远远的，这属于人的本能习惯。
傻笑，萌萌喜欢傻笑。
我那时在萌萌隔壁的班，我经常会留意这个经常傻笑的胖女孩，这种留意与一般异性间的留意无关，是一种我对傻子之类的人独有的警惕性。这也得怪萌萌偏偏养成了傻笑的怀习惯，在我的理解之中，喜欢傻笑的人都应该有问题。或者说，我觉得只有傻子才没事傻笑。
我当时的感觉是萌萌和二旺极为相似，原因有三，首先当数她和二旺一个模式的傻笑，其次是萌萌与二旺在外形上极其相似。一样的胖，一样的邋遢相，脸上总挂些脏东西，最后，我曾亲眼目睹了萌萌在走廊上打败了一个厉害的小胖子这表明她和二旺一样野蛮。还有，据说萌萌还是个留级生。
可以推测的是：留级生和傻子的智力应该都有问题。
于是我就把萌萌权当作二旺看待了，这致使还没和萌萌同班时我便有意无意地躲着她，虽然这种消极的印象对与我素不相识的萌萌是极不公平的。
我那时在心里就曾暗自想过：谁要是和这个女孩同桌会是多么的不幸。
二
进入五年级学校决定重新分班。开学的第一天我因为贪吃妈妈做的牛腩粉迟到了。我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后发现全班就差我一人，老师让我上台作个自我介绍，这是在新班级的第一天必不可少的程序。
在讲台上流利地作自我介绍时我顺便扫视了我的新同学。这么一扫视让我中途愣在了讲台上你一定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对！我看见了萌萌，她还朝我傻笑。然而这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所坐的课桌旁分明空着个坐位，而且我分明数清了班上没有第二个空座位。
作完自我介绍后我再次呆在了讲台上，相信我那沮丧而懊恼的表情给很多新同学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然，这并不光荣。
我后来经常骂自己不该在开学那天贪吃一碗牛腩粉，那碗牛腩粉导致了我的迟到，它剥夺了我选择座位的权力，继而我顺理成章的与萌萌同桌。
那次迟到的教训惨重，小学时代，每逢一些意义重大的活动我再没敢迟到，只是即使这样我想也不能换座位。
是的，摆在我面前的现实是和萌萌同桌的事实，我想我走下讲台，缓缓向我的座位迈进时，我一定过早地感受到了人生的痛苦，幼小的心灵过早地承受这种痛苦一定会留下伤害，比如被那个二旺给了一闷棍后我一直惧怕傻子，发展到现在让我也惧怕这个有傻子之嫌疑的萌萌。
而和萌萌同桌后又会让我产生什么障碍？我说不清楚，这么看来我的童年与你们相比不幸的多，也许在还没有来学校之前，我可能一路憧憬我会和怎样的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同学坐一起。是的，我也有渴望，很显然萌萌把它给扼杀了。
三
虽然刚同桌的那几天我不怎么，不，是从没有和萌萌接触，但这并不能够解决问题，萌萌确实与我推测的相差不远，简直是和我最初的推测一致！我说过吧，那些总是傻笑的家伙一定有问题。
她出奇的邋遢，这是我最先发觉的一点，你知道脏脏的女孩子是很难让人接受的，这与我的洁癖无关。
我觉得萌萌完全分不清出“脏”与“干净”这两个概念的，她的脸上总存在一些我不好形容的秽物，而且课上她总用一些粗鲁的方式清理它们，比如用力地擤鼻涕，比如用世界上最恶心的办法，把鼻腔里的秽物转移到口腔，或者吐在地上，或者干脆吞掉。
每每课上到一半时萌萌就会准时干这些龌龊事，当然，每每我们的课堂被她擤鼻涕，吐口水，或是冷不丁的一个响屁所打扰时，我肯定会把身子摞得离她远远的以示我的清白。
远不止这些，她的邋遢远远不止这些！我们相通的课桌里我总发现了发霉的馒头，形状怪异的卫生纸团，凉湿而糜烂的苹果核以及一些想破脑袋都无法辨认的脏东西。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让我恶心作呕，而萌萌一点都不在意这些，无所谓个人卫生的女孩有时真的让你尴尬无比，她可以将一只还有剩菜剩饭的饭盒留在屉子一个月之久都懒得收拾，而且像这样的饭盒，在我不幸与她共享的课桌里总有一大堆，我有时想萌萌可能这辈子也学不会干净。
萌萌学不会干净的代价是，我每天都要在放学后，从屉子里带一包我不想面对的脏东西扔掉四
我小学时代最喜欢地事情就是写作文，我能把一篇课堂作文写的让全班同学羡慕，当然包括最不会课堂作文的萌萌。
我们的语文老师对课堂作文要求极为严格，如果谁没有当堂完成的话就要在放学后留下来，第一次作文萌萌是自己动写的。由于本来就懒惰的她有我这么一位偏偏会作文的同桌，这无疑加重了她的惰性心理，第二次她便自然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
“童小凡，你能帮我写作文吗？”
你知道，同一个题目的作文如果写了两遍一定会让人厌倦的，况且谁都不愿意为一个自己心生厌恶的人效劳，我那时还是有主见，有自尊心的，至少萌萌的请求我当时干脆地拒绝了。
因为我的拒绝，萌萌那天的课堂作文不得不又一次自己去写，这对她来说也的确不亚于一场受罪可是她极不理智地把这看成是我的错，这是我不能理解的！
我没有想到没帮萌萌写课堂作文会冒犯她，第二天我的麻烦便很快来临：
我们那张本来就拥挤的小课桌多了一条分界线。
相信你们小学时代对分界线并不陌生，但是我相信你们绝没见过我那张课桌的界线。一条用刀子刻下的界线赫然把我们的课桌分为2：3的比例，至于谁2谁3，我不想多作解释。
我只能告诉你那条界线不是我画的。
可惜事发一开始我就有了懦弱的倾向，我自觉地把我桌面上的物品按那条界线的意思重新摆放一下，完事后我还小心翼翼地觑着萌萌，意思是征求她的意见。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的不争气，我想我也的确存在一些值得你讥笑的地方。
萌萌仔细查看了一下我布置的物品，把我越界的那一半铅笔推了过来，然后继续看她手中的漫画。
在那时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这个萌萌不光又懒又邋遢外，她还是霸道的，有可能相当霸道，总之在萌萌划下那条不公平的界限后，她的霸道开始浮现了，一个霸道的萌萌和一个懦弱的我这两个形象似乎在那一刻已经定格，并且以后被证明长期如此。
五
以后的日子里我尽量地回避与这个萌萌交往，可是我们仍然长期的处于磕磕碰碰之中，她是很不受欢迎的，不是我在你面前有意诋毁萌萌，你可以问我小学同学，真的没有谁乐意接近这个成绩差，习惯坏，而且极不讲究卫生的同学，连女同学都不愿意同她交往。我只是偶尔看见萌萌有时和几个高年级的女生来往。
没有人乐意接近的人是挺可怜的，但是可怜的萌萌一点都不知趣，明明清楚我是讨厌她的，她却总是找我搭话，有事没事地凑过来，这种人就不值得可怜的了，更可恶的是她竟然见不得我同别的同学来往，尤其是女同学。
一次我和坐我前排的副班长传了一节课的纸条，我们嘻嘻哈哈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萌萌的脸色有多坏。我第一次被老师拉出去罚站就是发生在那一次，气极败坏的萌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课上站了起来。
“老师！童小凡和尹文文传纸条。”
结果？结果除了罚站外我还得罪了我们的班主任，我觉得也是在那次起班主任对我极其反感，我逗乐那个副班长的纸条不是别的，正是满纸拐弯抹角地侮辱班主任的痞话，有必要说明的是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太好，读二年级时，我的一位数学老师狠狠地揪过我的脸皮，这让我对数学一向存在逆反心理。这种逆反心理一直延续到了五年级，或者说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无奈我们的班主任当时正好教数学，这让我骂他一点也不留情面。所以他也那么对我，罚我站了一上午，整整一上午！不过我不能怪罪班主任，我得怪罪那个手段可鄙的萌萌！
那个和我传纸条的副班长从此很长一段时间没敢和我接触了，不光是她，有很多同学都不敢和我交往，我觉得萌萌对此很满意，你看她发现没人敢理我后，总在那里傻笑，咧嘴傻笑，虽然她以往就有这个傻笑的臭习惯，但是我已经发现她的傻笑并非单纯的傻笑，其中似乎充满了一些潜在的东西，比如几分幸灾乐祸，一些邪恶的想法，享乐后的惬意……这与那个叫二旺的傻子不同，这两种笑是完全不同的，二旺的傻笑是傻子才有的笑，而萌萌不是傻子！
六
我决定不理睬萌萌，我对萌萌极其反感，尤其是她在那节课上不可原谅的小报告，萌萌似乎从来都不觉得都什么叫好意思，她依旧每节课都会凑过来烦我。终于我忍不住了“萌萌，我不想理你，你少烦我。”
我的这句话显然让萌萌极为难堪，但是她没有太大的反映，她仍旧傻笑，除了满脸的厚颜无耻你似乎看不出萌萌有打击报复的念头，我忽略了一个问题：坏人往往不会把自己的坏暴露，坏萌萌也一样！
我当然要为我的忽略付出代价，其表现是我顺利地陷入了萌萌的又一个暗算。那次经历也可堪称难忘，如同二旺的闷棍一样让我难忘，似乎萌萌所干的恶作剧总让我难忘！
我们那所小学规定中午必须在学校就餐，那天中午吃完饭后，我立马趴在座位上睡着了，我想说的是在我醒来时，我发现我的饭盒不见了，那个我从农村读到县城从未弄丢过的饭盒。我明明记得我吃完饭后把饭盒放进了屉子里面，我记东西向来是十分准的，可我就是没有找到，我还搜了萌萌的那边屉子，没有。
回家后我妈妈骂了我，但是见我是第一次，她并没有发太大脾气。我妈妈知道我用东西小心，一般不乱掉东西，只是和萌萌同桌后我每天都要掉一些东西。其实我知道没事偷人饭碗的，在我周围，除了萌萌不会有第二个人。可是偷了就罢了，第二天早晨那个饭盒却又一次出现在我的屉子里，我有种直觉——碗里绝对藏有隐情。
我的好奇心在上午第四节课终于按捺不住了，我打开了那个失而复得的饭盒，整整一盒红通通的幼鼠！
不知道你们发现自己的饭盒里装满一盒还没长毛的小老鼠，你们的反应会是怎样的，我当时立马吓得浑身发毛，只记得我那盒腥红的小家伙被我吓得泼洒一地，它们吱吱地尖叫拌着老鼠特有的腥骚气味一同向我扑来。那一幕让我印象极深刻，以至于多年来我一见到肉红的小活物便极不自在。
你尽力猜猜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你绝对猜不出来，我敢肯定！
萌萌见她一手策划的小老鼠跑了一地后格外惊喜，当时正值秋天，她穿一双黑色的皮鞋，我正注视那一地挣扎的幼鼠时，她猛地一脚下去踩扁了一只，就像踩扁一只地里的蘑菇，然后，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萌萌兴奋的笑声合着踩暴老鼠的吧唧声在我耳边环绕，我紧闭眼睛，只觉额头冷汗直流，突然我有个可怕的念头，觉得萌萌踩掉我也会像踩暴一只老鼠那样容易，想到这里我竟拼命地尖叫了起来。
我想我是被吓着了，从那以后我的脚总放得很规矩，丝毫不敢乱伸，生怕接触萌萌那双沾过血的皮鞋，这种小心翼翼一直持续到春天萌萌换了另一双鞋子而止。也是那次后我不再使用长方形的饭盒，改用圆形，一直到现在，你还可以看见我总拎一个圆形饭盒在学校食堂打饭。
七
然而萌萌对于我的报复远不指所说的这些，不光我是的碗，还有我的钢笔，新作文本，都接二连三地消失了，而且我发现它们时，它们都残败得惨不忍睹。我想这些我可以勉强忍受，唯独我的课本被偷是让我无法忍受的，我认为这是极不道德的，这使我不得不凑过去和萌萌共用课本，试问要和一个你极度厌恶的人共用课本是多么的遭罪啊？
可我不得不每天硬着头皮靠过去，事实是我必须如此！
我试图坚持以沉默作斗争，发誓不理萌萌。只是又厌恶又有求于她让我心里极度矛盾，我因而总在暗骂萌萌！
几乎在和萌萌同桌的日子里，我大部分课上都和她共课本，我的课堂效率显然大打折扣。有时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我甚至要把她书上的题目抄下来再带回家去。
我只能把无尽的怨恨都藏在心里，因为我知道，我的反抗情绪如果太激烈的话，萌萌很可能不和我共课本，因此你仔细看我每逢上课缺课本的时候，我会朝她笑一下，你再仔细看我那不争气的笑脸：下一半咧着看似亲切的嘴，上一半却圆一双藏满愤怒的眼睛。
如果我再作沉默之内的反抗显然是极其无力的，萌萌只要稍稍摞动一下课本我便会马上出声，而且我曾经类似的反抗并没有换来萌萌收敛的想法，相反我越对她不理不睬，她的行为就更加恶劣，拿那条2：3界线来说，一开始她只是划下它，过些日子她规定如果越界她就用拳头提醒我，越一次打一次，再过些日子她提醒的拳头改为削得尖尖的铅笔，每每我越界后她会不动声色地抓住铅笔，然后冷不丁地给我一笔，我痛苦的表情总换来她满意的傻笑，最后，不光对我的越界行为进行惩罚，就是连我越界的物品萌萌也会没收。她还在界线上涂上一块墨迹，我的校服因而没有一件为之幸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