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狼吞虎咽咬着第二个糯米团子，凉了，质地有些硬，里面的馅儿也凝固了，热的时候吃肯定很美味。卢姿头一次知道如饥似渴是什么感觉，就是嘴里已经吃着东西了，内心还是无比渴望能够延长咀嚼的时间，她放慢着吞咽速度，想起妈妈给她做的糯米糕，热腾腾的，咬在嘴里香气灌满口腔，烫得舌头微微疼痛，可是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呀。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吃着的时候，有个人兀自站在盥洗室门前，愣住了。
是杨洋。
她起来上厕所，因为一只手里还攥着纸巾，睡得头发凌乱，眼皮红肿，此刻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卢姿偷吃糯米团子，廉价糯米团子。
卢姿心想这下完了，她以后都完了，就连耍赖也不行了，因为嘴里嚼着一个，左手拿着还没吃完的半个，右手拎着一个，人赃俱获。
镜子投射她们两人的形象，一个倚着盥洗室的梳妆台，一个站在门口，一个面色蜡黄嘴唇颤抖，一个神情惊愕，目光大惑不解。
“怎么？卢姿你饿了？”良久，杨洋憨憨地问。
“是的，我睡到半夜饿了，找吃的找不到，看到这几个点心，看汤汤睡着了，没跟她说就自己拿来吃了。”卢姿硬着头皮，艰难地说道。
“哦。”杨洋哦了一声，接着向马桶走去，看着她的背影，卢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杨洋又转过身，眼睛盯着点心，说：“我记得你不乱吃这种小摊子上的东西。”
“因为饿了嘛，饿了的话就什么都不顾了。”卢姿打着哈哈说道，心里嘀咕杨洋什么时候变那么多话，“总之我明天会跟汤汤说的，我说哦，你不用担心了。”她怕杨洋把实话说出来，让李甜甜知道了，她以后的日子就更不会好过了，李甜甜那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金刚，肯定揪住这点不放。看着杨洋的神情还有些困惑，卢姿慌忙转移话题，“杨洋哦，你晓得不，步行街有一家日式料理做得特别棒，服务态度也好，给小费的话还有仕女舞蹈表演，我请你去看好不？”
杨洋的眼睛立即亮了，她只在步行街逛过，但是里面的衣服与饭店与她都没有过什么关系，卢姿的提议让她兴奋。
“好呀，好呀，我只在外面见过她们跳舞，服务生都不让我们进去，说年龄太小，谁年龄小啊，就是看咱们是学生，肯定消费不起，势利眼。”杨洋抱怨着，整个人神采奕奕，“什么时候去呀？你那些帅哥朋友也去吗？卢姿，你人真好，虽然李甜甜她们说你做作，可是我觉得……”
“就下个周末吧，说定了。”卢姿打断她的话，心里叫苦连连，可是脸上笑得灿烂如花，杨洋满足地钻进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卢姿慌忙将剩下的一个半团子都塞进嘴里，马虎地嚼嚼咽了，塑料袋扔进纸篓里，不放心，又翻出底下的卫生纸盖上，才又赤着脚溜进寝室，和衣躺下，脑海里乱糟糟的全是日本料理店的事。
她怎么可能去过，跟杨洋一样，也不过是站在外面看过，下周要怎么办才好。
她暴躁地翻了一个身。
除非她听错了，因为安静的寝室里突然有人轻轻地笑了一下，听声音像是李甜甜，可她抬头看看对面上铺，李甜甜一动不动。
估计是梦呓吧。
卢姿想着想着睡着了。
四
果然不出所料，鲁俊不怎么搭理她了，就是碰见了，也是淡淡地笑笑。
卢姿失望极了，她觉得肯定是因为李甜甜，因为她一下课就在教室里吵得特别响，说今天哪国出了自然灾害了，引来一群男孩子聚集到她身边一起讨论，其中就有鲁俊。
她也想过去参加讨论，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哪国出了事关她卢姿什么事，如果是时尚化妆星座，那她倒是有一大堆话要说。
卢姿手里用力撕扯着纸巾，以泄心头之忿，现在只剩鲁俊与李甜甜在争论灾害是谁的责任了，显然他们俩都有些认真了，鲁俊的脸都急红了。
这下李甜甜完了，男孩最要面子了，当众给他下不了台阶。
就在她全神贯注盯着两人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坐到她的面前，是杨洋。
“卢姿，我觉得吧，周末肯定有一大堆作业，到时候去玩太累了，周一就交不了作业了，我算了算，明天下午就两节课，班主任晚上开会，咱们还没有晚自习，要不就明天去吧。”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卢姿的脸色，建议道，看得出，她对这次出行十分重视，毕竟对于她来说，去那么高级的饭店吃饭简直是做梦一样。
“明天？”卢姿尖叫起来，她已经够苦恼了，不过还好还有三天才周末，能容她想办法，杨洋私自把日期提到明天，不是直接要了她的命吗，“明天不行，明天我有约了。”
“哦，这样啊。”杨洋失望地说道。
“怎么回事？”距离她们俩不远的汤汤听到卢姿失态的叫喊，好奇地坐过来问。
“是这样啊，卢姿说周末要请我去步行街的日本料理店吃饭看表演呢。”
“哎呀！卢姿你好大方呢，我们都特别喜欢日本的文化，李甜甜也说有机会了一定去看看，没想到杨洋那么好福气，这周末就能去了，那得花多少钱哪。”汤汤羡慕地推搡着杨洋，她的羡慕是真诚的。
“怎么？”李甜甜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凑过来问道。
卢姿暗暗喊了一声，完了。
李甜甜听了汤汤的复述，惊讶地一拍巴掌，“这是好事儿啊，卢姿，你那么阔绰，要不连我跟汤汤一起请了吧，反正对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来说，这点钱算什么呢，是吧。”她大大咧咧地说道，顺便瞄了鲁俊一眼，“鲁俊，要不你也来吧。”她就是这样，时时刻刻一副女主人公的面孔，又不是她请。
“好呀，恭敬不如从命。”鲁俊笑呵呵地答应了。
“你说好吗卢姿。”李甜甜尖刻地追问卢姿。
卢姿崩溃了，她不知道请这四个人一共要多少钱，得好几千吧，她一个月生活费也才一千五而已，如果要把这几个人一起请了，她岂不是要两个月不吃不喝？
但是鲁俊也在，她怎么能说不呢。
“当然可以了。周末我们去日本料理店，还要看表演。”卢姿大声说，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她整个人飘忽不定，像是风中要垮塌的稻草人一样。
五
卢姿已经两天没进食了，除了昨天偷吃了李甜甜的一袋干脆面。
她仔细数了数，口袋里只剩五百二十块钱，估计只够她自己在里面吃点寿司看看表演，他们都去的话，肯定不够了。但是她不像李甜甜，还能时不时有点外快，卢姿只能问家里要钱。
她给爸打了个电话，拨通了号码，只响了一声就挂了。
她该怎么跟爸说呢，说这个月的生活费用完了，再要几百块。卢姿虽然在外人面前撒谎如同儿戏，但是面对自己爸妈，卢姿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手机响了，是爸回拨的。
“小雪啊，”爸喊着她的小名，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浑身皮肤不像一般孩子那样红红的，而是雪白，肤质极好，因此护士就给她起了个小雪的乳名，上学以后才叫卢姿。
“小雪有什么事吗？现在打电话？”爸问。
“没事儿，爸。”卢姿怎么也开不了口要钱。
“肯定有事呀，是不是钱用完了，用完了爸给你打钱。”爸细心地询问。
“不是，我还有五百多。”卢姿一张嘴说了实话。
“那就好，别省着，缺钱管我要。”
“好的，爸。”
“那我先挂了，有人来订菜了。”
挂了电话，卢姿心里一阵落寞。她回到寝室，发现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一块芝士蛋糕，可能是她们谁吃剩的。
明天就周末了，卢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十分饿，杨洋与李甜甜已经睡了，汤汤还在盥洗室。
她熄了灯平躺在床上，饿得头晕眼花。汤汤最后一个进屋，她洗漱完了，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在床前往脸上拍水，抹乳液，卢姿耐心地等着她上床睡觉。
好不容易灯啪嗒熄了，卢姿又等了大概半小时，直到汤汤那边一丁点动静也没有的时候，才重新坐起来，警醒地四处看看，她们三个人上了一天的课，都睡得十分沉。
卢姿轻轻地下地，靠近那块芝士蛋糕，蛋糕散发出的甜腻香味使她的胃部咕噜响了一下。
管它是谁的。
卢姿伸手拿起蛋糕，抱在怀里，用睡衣一角包住。
忽然，屋里灯火通明。
李甜甜拧开了屋里的大灯，卢姿穿着睡衣，衣服里脏兮兮地包着一块蛋糕，赤裸裸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哎哟，卢姿！你怎么当起小偷来了！”李甜甜大声尖叫。
六
舞台上演的什么，卢姿一点都没看下去，她浑身颤抖，脑子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身处何处。昨晚的惊吓使她整整一天都浑浑噩噩。
同学们在她的身边闹啊，笑啊，吃啊，似乎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记得自己被当众揭穿了，屋里不停丢食物不是因为闹耗子，而是卢姿在偷吃。
卢姿摸摸兜儿，里面还是只有五百二十块钱，不多不少，她算了一下，只够两个人的消费。
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或者可以跟经理商量下，今天不要为难她，以后她免费来给餐厅打工，直到还清她欠的饭钱，或许没有用，经理肯定要通知家长了，这下爸妈一定对她失望透顶。
音乐忧伤低沉，卢姿几乎要哭，为什么非要放这么沉郁的音乐呢。
这时，有人偷偷拉拉卢姿的手，她抬起眼，是李甜甜。
卢姿立刻处于战备状态，昨晚就是她故意放了一块蛋糕在桌子上，就是她故意在自己偷蛋糕的时候开了灯，就是她，李甜甜，这个刻薄恶毒的人。
李甜甜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小卷钱悄悄塞到卢姿手里。
卢姿呆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李甜甜会这么做。
李甜甜冲她挤了下眼，趴在她耳朵边说：“小雪，其实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太想跟你成为朋友，太想靠近你，只是你太敏感了。我们都是一样善良的孩子，我知道你的情况，这钱算是我借你的，我没有告诉别人，以后挣了钱，要还我哦！”
说完，她又恢复了平时疯疯癫癫的样子，与大家闹成一团。
舞台上的花红柳绿瞬间清晰了，仕女们聚集成一个圆圈，手里的扇子不停地摆动，就像是一朵突然绽放的花。
除非是卢姿流泪了，不然，嘴里怎么咸咸的呢。
（选自《意林·小小姐》2012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