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高志安身后的阿牛见两人化干戈为玉帛,用不着自己动手杀人了,不觉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抓着高志安的手也松开了。不过,他也微微有几分失望,虽然刚才他要下手杀害高志安,但心里却暗暗敬佩他是条硬汉,佩服他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现在见高志安屈服,忍不住出言挖苦说:“高镇长,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钱呢。”
高志安闻听心中忽然一动,隐隐看到了一丝脱身的希望:这个阿牛是个头脑简单的莽汉,他听命于刘麻子,不过是为了钱,自己或许可以在他身上找到脱身的机会。当下,他心中迅速拿定主意,只要刘麻子离开,他就设法说服阿牛,让他认清厉害,帮自己一把。于是,他微笑着看了阿牛一眼,道:“呵呵,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谁不喜欢钱呀?”
为打消刘麻子疑虑,高志安又装作贪得无厌的样子,跟他讨价还价:“刘老板,签字的日期往前推一年,岂不是说我已经从你这里拿了一年的钱?而我一分没得着,可吃了大亏了,你得补偿一点。”
刘麻子心中冷笑,看你平常道貌岸然,装得一身正气,没想到如今刚下水,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贪起来也是不甘落后呀,哼,要不是赵副书记快要退休,我打算傍住你这棵大树,我才懒得理你呢。他笑眯眯地说:“高镇长,咱俩好好合作,以后的日子长的很,咱们弟兄守着眼前这座金矿,到时候就怕你拿钱拿得手软啊。好了,你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随后,他把阿牛叫到身边,低声叮嘱道:“好好看着高镇长,别让他乱跑乱动。”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高志安看着他离开,心激动得怦怦直跳,暗道:机会来了。
不料,刘麻子走出十几步后,突然停住,竟折转身,又返了回来。回来后,他对阿牛说:“阿牛,你上去跑一趟吧,我在这里陪着高镇长。”
原来,刘麻子刚才离开时,一瞥之下,突然发现高志安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喜色。刘麻子为人极是小心,他也知道高志安答应自己完全是迫不得已,一见之下,心中顿起疑云,边走边寻思:他为什么欢喜?是不是想玩什么花样呀?如果他要玩花样,凭阿牛那猪脑袋,可不是他的对手。
他越想越不放心,怕出意外,这才临时改变了主意,让阿牛出窑去取股权转让书。
在阿牛离开之前,刘麻子让他去找来了一根绳子,然后亲自动手,将高志安的双手紧紧捆绑起来,他边捆边说:“高镇长,先得罪一下,字没签之前,咱俩还不能算是一家人。我不能不防着你。”
高志安暗暗叹了口气,知道此时反抗也是徒劳,只能任他动手。
捆绑完毕,刘麻子又向阿牛交待了几句出去后要注意的事项,让他快去快回。
阿牛离开后,井底下就剩下刘麻子和高志安了。当然,还有埋在巷道尽头的那个可怜的哑巴。
两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除了两人的心跳声,那微弱的声音还在时断时续地响着。
“咚、咚……”
六 人命关天
阿牛出去有一会儿了,高志安一直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
刚才,高志安见刘麻子改变主意让阿牛出去,策反阿牛的计划落空,心中除了失望,夹杂着一丝绝望。他非常清楚,与刘麻子这个老狐狸在一起,对方老奸巨滑,自己文斗赢他的希望不大,看来,只能武斗了,明知不敌,也要拼一拼。于是,等阿牛离开后,他就暗暗寻找着动手的机会。可是刘麻子一直高度警惕着,他站在高志安旁边,手执煤钎,小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放松。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还是找不到机会。
高志安双眉紧锁,忧心如焚,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按照刘麻子的吩咐写了那封索要股权的信,再在股权转让书上签了字,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从此脑门上就会刻上“贪官”两个字,即使将来组织上能够相信自己,可是,老百姓呢,他们也会相信自己吗?只怕自己就是死了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难以摆脱贪官的名声。
可是,继续等下去,却只有向刘麻子臣服这一途可走。想到这一层,高志安不由打了个寒颤,暗问自己:高志安呀高志安,你难道真的要屈服、要拿自己的清白换取一时的平安吗?他听到自己在回答:不,绝不能,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为人一世,最重要的是名声,这个字你无论如何不能签,就是死也不能签,你千万不能让家人蒙羞,不能让那些信任自己、爱护自己的人失望!
刹那之间,高志安紧缩的双眉舒展开来,已然下了必死的决心。
“咚、咚……”
正当高志安下了宁死的决心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敲击声,这是那个被困在绝境中的哑巴在努力表达着自己对生的渴望啊。
声音虽弱,可是,一下接一下,就像是铁锤在狠狠敲着高志安的脑袋、敲打着他的神经,令高志安头疼欲裂。他猛然想到:我死不足惜,可是,埋在坑道中的那个矿工怎么办?如果我不管他,他只能在地下那个黑暗无声的世界里绝望地死去,恐怕到死他都不会知道,从出事后,外面的人就已经把他当成了死人,他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啊。
人命关天,这是一条人命啊,不是草芥蚂蚁!
高志安苦思冥想:一定要救他,即使我死了,也要想法让别人来救他。可是,怎么救呢?我一旦死去,怎样才能让别人知道他被埋在里面呢?
突然间,他心中一亮,想起了那条岌岌可危的巷道,想到了那些几乎不堪重压的立柱……“吱——呀——”
罐笼下落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阿牛就要回来了!高志安一激灵,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浑身的肌肉绷紧了:再不采取行动,等阿牛一到,两个人来看管他,机会就更少了。
行动吧!
趁着刘麻子往外探头张望的功夫,高志安猛地站了起来,低头沉肩,用尽全身力气,向刘麻子撞去。刘麻子猝不及防,被撞了个人仰马翻。而后,高志安似乎是慌不择路,撒腿跑进了发生事故的那条巷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尽头奔去。
刘麻子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想也不想,跟在高志安后面紧追不舍。情急之下,他忘了这是一条绝路,根本不需要追,高志安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跑掉的。片刻后,等刘麻子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他已经随高志安跑进了危险地段。
前面无路了!
高志安站在脚,回转过身,微笑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刘麻子,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刘老板,你想不想知道一个镇长和一个矿长被埋在窑里后,外面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刘麻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随后,他吃惊地看到,高志安的右脚抬了起来,对准了身旁的一根立柱。这根立柱像周围的数十根柱子一样,已经被上面的千钧重力压得又弯又歪,只是勉强支撑着保持不倒,此时,哪怕只是在它上面横向轻轻戳一指头,它也会马上失去平衡。这一脚如果踹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顿时,刘麻子的瞳孔放大了,他明白了对方想干什么,霎那间,额上汗出如浆,无比恐惧地颤声大喊:“不、不……不要!你不要命了?!”
高志安冲他眨眨眼,微微一笑,说:“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来救咱们的。”说罢,右脚就要弹出。
刘麻子脸色如灰,万念俱灰,身子一晃,竟然软瘫在地,身下屁滚尿流。他嘴里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求你了,别……”
高志安心中突然一软,右脚在空中凝住不动:人命关天,刘麻子虽然该死,也不能让他陪自己埋在里面啊,将来自会有法律法规处罚于他。
刘麻子见高志安突然停下,以为他也是怕死,精神一振,胆气立壮,“高镇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为一个破矿工,不值得你……”
没等他说完,却听高志安说:“我给你五秒钟,你如果跑得出去,算你命大,1——”
刘麻子还想再劝,高志安数道:“2——”
刘麻子哪里还敢再停留,他爬起身来,嘴里鬼哭狼嚎,连滚带爬,没命地向外奔去。
“5!”
5字出口,高志安的脚踹了出去,“啪啪”两声,接连踢在了两根倾倾欲倒的立柱之上,两根立柱应声而倒。牵一发而动全身,顿时,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伴随着轰隆轰隆的巨大声响,由里向外,立柱一根根相继倒下,顶梁、岩石轰然塌落……响声持续了近一分钟。
一切静下来后,当阿牛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搜寻过来,哪里还能找到刘麻子跟高志安的影踪?他惊惧地发现,这条巷道塌陷的长度,又往外延伸了几十米。
等阿牛跑出去搬救兵的时候,他耳边听到“咚、咚、咚”的敲击声,不过,这次的声音比以前密集了一些,而且,声音不是在一个地方发出来的,而是有远有近,求救的人好像又多了一个,这是谁呀?是刘老板?还是高镇长?
咚、咚咚、咚……
?
事发四小时后,救援队就将刘麻子挖了出来,还好,他已经逃到了塌方地段的边缘,只是被砸断了一条腿。
事发十二小时后,高志安也被挖了出来,幸运的是,他虽然昏迷不醒,却依然还活着。老天有眼,断裂的横梁和立柱横竖交错,支起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保住了他的性命。当高志安清醒过来,看到围在身边的县里领导,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往里挖,里面还埋着人!”
领导眼中一热,拍拍他的手,“高镇长,你放心吧,救援人员已经听到了巷道深处的敲击声,现在正在全力向里挖掘。”
高志安长长舒了一口气,停了片刻,又问:“刘……刘麻子呢?他没事吧?”
领导说:“他也没事,不过,他要是知道你已经醒过来了,估计该有事了。高镇长,阿牛已经全交待了。你是好样的!”
事发两天后,县委赵副书记投案自首。
事发七天后,埋在坑道尽头的哑巴矿工被救了出来。加上之前被埋的一天时间,他被埋在地下整整八天,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等他康复后,他比划着对那些曾经放弃他的工友们“说”:在埋在地下的那些天里,他从没丧失信心,人命关天,他心里坚信,大家一定会去救他的。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幸福、无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