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来自南方同一座繁华都市。当他们不约而同地登上愚人岛的那天刚好是愚人节。是天意?是巧合?是隐语?谁也说不清。
他是一个电影《泰坦尼克号》里杰克似的画家,天然卷曲的长发松松披垂,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而她则有着《乱世佳人》的主人公郝思嘉那样纯净迷人的气质,刚刚大学毕业,青春无敌。
他们相识在愚人岛每晚为旅客举办的party上。她安静地坐在舞厅一隅,当华尔兹的乐曲响起,她在那么多人中间所散发出的夺目光彩使她成为他整场舞会的第一个舞伴也是最后一个舞伴。他俩出众的外表、优美的舞姿、娴熟的舞技,瞬间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掌声四起。他兴奋地附在她耳边: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圣洁最高贵最妩媚最令人心动的女子。此时,向来矜持娴静的她也禁不住怡然陶醉,几近眩晕,心底的那根弦随之微微一颤。
舞会结束,意犹未尽。窗外桃花盛开,明月高挂。月光轻托着凝脂般的玉瓣,融融的馨香随着清辉升华。清江的夜色空灵而神秘,空气中弥漫着暧昧与浪漫的味道,有一种无以言说的魅惑。他眼里盛满柔情,轻声道:在这么美的地方,遇见这么美的人,加上这么美的夜景,怎不能让良辰美景虚设吧?咱俩出去划划船,聊聊天,好么?有了舞会上的铺垫,她早已失去了拒绝的勇气。
他一边摇桨一边跟她讲述着属于他的那些遥远的故事和对未来的憧憬,仿佛他们已是相识多年的知己。她听得入了迷,感到他是那样率真可爱,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希望时间就此凝固,他俩就这样永远不停地划呀划,划向不可预知的未来……第二天,他要留在清江继续采风,而她则要提前离开,他来送别,深情相拥:你一个单身弱女子,路上可要加倍小心,我回去后一定跟你电话联系或是专门去看你,等着我啊!最后还帮她理了理额头的秀发。她突然泪流满面,长这么大,她好像还从未遇见过如此贴心温情的男人,对比之下,以前认识的那些青涩男孩真是要逊色许多。她在心里对他说: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她暗暗地想,难道这真是人生的一场奇遇吗?
她顺利返回,然而生活却从此无法平静,整天都在虔诚地等着那个不经意的承诺──魂不守舍,度日如年,日渐憔悴。一个月过去,没有任何音讯。她想他是不是生病了、出事了或是根本就忘了当初说过的话。她终于忍不住按他描述的地址,好不容易找到他的画室。轻轻敲门进去,他正和一个漂亮性感身材修长的女孩儿紧搂着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谈论人体模特儿的话题,房间里光线暗淡,陈设简单杂乱,感觉得出他们关系极为亲密。原来,这个世界上总有女人为花心男人前赴后继。见她进来,他们赶紧松开,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静下来。你好啊!有什么事吗?平静的语气陌生的表情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事也不曾发生。她尴尬一笑:我到这里办事,顺便过来看看……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小屋。坐车回家的路上,望着窗外快速向后退去的风景,她想起那个柔情蜜意春心荡漾的夜晚,恍然如梦,不免有些感伤与落寞,但还是暗自庆幸当初的激情未遂。不知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还要遇见多少这样的过客,想到这里,她不禁抿嘴苦笑了一下。
旅行,行的是身,渡的是心──旅行是寂寞与浪漫的混合物,旅途中遇见的人或事很容易使人产生错觉,某时某刻的暧昧代表的仅仅是那一时刻应景的需要,反应木讷或是热烈回应似乎都算不解风情。对许多人来说,暧昧含混炫弄的神秘都具有致命的诱惑,但这样的暧昧并不能证明什么。如果说类似的情感也有美好的一面,那么借用徐志摩的一首《偶然》或许是最好的注解: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映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许多年以后的一个冬天,他们在大街上再一次相遇,她差点儿就没认出他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和他慈眉善目的太太在一起,因为高血压导致脑中风,他脸歪嘴斜,口齿不清,眼神空洞,拄着拐杖拖着一条腿一瘸一跛,太太随时要充当他的左膀右臂。当年蓬松卷曲的长发已掉得所剩无几,如贫瘠的土地上几根荒芜飘摇的杂草。脸上的皱纹星罗棋布,衰老的迹象无所遁形。许多女人嫁为人妇后,抱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传统观念,一路走来充满隐忍和艰辛,到最后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男人都一样,年轻的时候需要垫脚石,中年的时候需要强心针,晚年的时候需要根拐棍。看来这话不无道理。
回望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心里五味杂陈,突然觉得他俩都是那样可怜。她想,无论是谁,无论曾经经历过什么,在生命的长河中,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岁月流水无情的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