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罗塞塔,海边小屋。
普托斯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金色沙滩与蓝色海洋,心想着,那一天伊瑟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呢?“你让我想起了……拉美西斯……”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充满了哀怨。她是法老的妻子,埃及的王后,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神,他又怎么能期盼住进她的心里呢?“如果舍不得,那就回去吧。”那是多么违心的一句话,他也是舍不得啊。看到她伤心,他会更伤心。可她的不辞而别,更让他心如刀绞……
已经半个月了,她应该快回到底比斯了吧。她的爱人,她的家人,会细心呵护她的。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地为她祝福。是时候也该启程了,回到底比斯,一切重新开始,他依旧是图雅太后身前的第一侍卫,她依旧是万人敬仰的埃及王后。
普托斯表明身份去拜见罗塞塔的总督,他需要盘缠上路,且想要赎回他的护身符。那块伴随着他长大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家人留给这个孤儿的他唯一的信物。
罗塞塔的总督爽快地答应了普托斯的要求,并亲自送他上路。
“大人请留步,普托斯定不会忘记您今日的恩惠!”普托斯上船作别。
“小小敬意何足挂齿,只盼着普托斯大人在图雅太后面前多美言几句,放宽罗塞塔的对外贸易就好。”总督再三叮嘱,一脸的肥肉抖抖擞擞。
“普托斯会谨记在心的!”
“那真是劳烦了!”总督的眼角强挤出两颗感激的眼泪,又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只粗短的肥手,慢悠悠地抹向眼角。
一抹熟悉的幽蓝从普托斯的眼前掠过,普托斯定睛看去,总督左手的小指上紧箍着一枚金托蓝玛瑙戒指,赫然就是伊瑟的那枚。“你、你的戒指哪儿来的?”不安的情绪压得普托斯喘不过气来。
“这个……”总督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是我命罗塞塔的能工巧匠特制的。”
“不对,这戒指只此一枚。它的花样、质地、做工,岂是那么容易仿制的!”普托斯不止一次看到伊瑟独自摩挲着这枚戒指,他十二分确定,这枚戒指正是伊瑟的那枚。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总督的底气明显不足。
“总督大人最好老实交代这枚戒指的来龙去脉!”普托斯森冷着脸,语气强硬。
总督被普托斯的气势镇住,心虚得紧,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抖露出来:“这枚戒指是下属孝敬我的,他的儿子杀人毁尸,事情暴露了,要我将案子压下来……”
普托斯毫不客气地打断总督的话:“那种事情我没有兴趣,关键是戒指究竟从何而来?”
“普托斯大人真是大人有大量!”一脸谄媚的老头儿从总督的身后走了出来,“这枚戒指是我从城中的一家珠宝行淘得的……”
“珠宝行?”普托斯飞跃下船,追问道,“店家在哪儿?快带我去!”
珠宝行的老板一脸精明的模样,瞅着进来一伙衣着华贵的人,连忙招呼道:“各位真是好眼光,我这店里可都是宝贝呢!……哎?这位大人我认识,上次您不是从我这儿买走了那枚蓝玛瑙戒指吗?那么大一颗的蓝玛瑙可不多见!这些人都是大人带来的吧?您放心,你们随便挑,我绝对会给你们合理的、公道的……”
“废话少说!”普托斯厉声打断老板的絮絮叨叨,刷地抽出腰间的短刀,直指向他,“那枚蓝玛瑙戒指是从哪儿来的?你少跟我绕弯子,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板对眼盯着悬在鼻梁上的刀尖,他后退一分,刀尖便逼近一分,他吓得哆哆嗦嗦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刀是不长眼睛的,您千万别动气,别、别乱来……”
“快说!”普托斯挥刀架上老板的脖子,不耐烦道。
“我说!我说!半个月前,有一个赫梯人拿了这枚戒指来再从我这儿换了十枚去……可我、我也没赚多少啊……”老板一脸委屈的样子。
“赫梯人?”
“是赫梯人,我确定!罗塞塔来来往往的外国人多着呢,我不会认错的。”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不?”
“记得!记得!只要是我的顾客,长什么模样我都会记得!”老板忙不迭点头。
“总督大人,”普托斯收回短刀,冷不丁地说,“把这人带回府上,找个画匠照他说的模样画下来!”
“这……”总督踌躇着。“这枚戒指来自王室,关系重大!如果总督大人不想掉脑袋的话……”普托斯冷冷地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戒指的内侧刻有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王名,总督也曾有过疑虑,但实在禁不住美的诱惑。此刻闻言,只觉得戒指越箍越紧,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肥厚的嘴唇不自觉地抖动着:“一切都依普托斯大人的意思!”
众人打道回府,娴熟的画匠照着珠宝行老板的描述绘制出一幅精致的纸莎草画。画上人物栩栩如生,连嘴角一抹戏谑的笑意都不曾漏掉,赫然就是雷利的生动再现。
“天!”一名大臣突然低呼道。
“怎么了?你认识?”普托斯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这个男人跟我调查的案件有关……”大臣一开口,总督的脸色白了又白,“总督大人……”大臣小心翼翼地询问。
“直说无妨!”总督虚弱地挥挥手,这下完了,事情闹大了。
“这个男人,他们一伙有三个人,三年来从罗塞塔掳去了不少埃及女人。我是去年经人举报才接手了这个案子,私下调查了许久,发现他们来头不小,似乎和赫梯国的老丞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大臣一五一十道。
“去年接手的为什么今年还没有妥善处理?”普托斯质问。难道伊瑟被他们掳去了?他不敢想象事情的后果。
大臣连忙解释:“他们这次又来了罗塞塔,我已在他们掳去的女人中安插了自己人,据她日前传来的一条消息,她们一行七人被带去了赫梯王宫。”
“赫梯王宫?那里住着的是赫梯国王!”普托斯一拳捶向面前的实木桌,桌角竟生生断裂掉,“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们为何不上报法老?”
“那个,那个……”大臣吞吞吐吐。
“我来说吧,”总督大言不惭道,“我是怕事情闹大影响罗塞塔的贸易,想要私底下解决,所以暂时没有上报。”
“你可知你这样做影响的却是整个埃及的大局?!埃及王后也让赫梯人掳了去!”普托斯怒不可遏。
“王后?王后来罗塞塔了?”总督震惊道,“我都有遵照法老的指示安排人手仔细盘查,可并没有……”
“替我准备一匹快马,我要连日赶回底比斯!”普托斯冷静下来,沉声说道。罗塞塔距底比斯甚远,若坐船逆流而上,必定要耽误不少时日,事不宜迟,他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法老。只有他才救得了她,而他是害了她啊!
罗塞塔到孟菲斯,从孟菲斯到阿拜多斯,普托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累死了几匹马后,底比斯终于近在眼前了。
“伊瑟!不要离开我……伊瑟!”拉美西斯大叫着惊醒,已是冷汗涔涔。
他又梦见了她,只是梦中的她如此陌生。她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笑如春花之绚烂,那个男人的脸渐渐清晰起来,赫然就是谢纳。他的心猛地抽紧,“伊瑟……”他唤她,她却不应,“伊瑟,你不要我了吗?”他们双双离去,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脚似被浇铸在原地,想要追去,却动弹不得,他悲恸地大喊:“伊瑟!不要离开我……伊瑟!”眼前的迷雾愈来愈浓,他使劲挥舞着双手,试图追寻她的背影,然而,被拉开的重重迷雾之后却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属于埃及法老的宫殿。
拉美西斯勉力起身,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室内的灯火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可怕的梦魇却挥之不去。伊瑟出走的一个多月来,他已经无数次梦见她,却是第一次梦见她与谢纳在一起。难道她离开他,是为了谢纳?可谢纳已经死了三年了啊!难道……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他们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孩子,她怎么能随随便便死掉?他绝对不允许!
阿努比斯神啊,我以拉神之子的名义,恳请你不要收留一个女子的亡灵,她名为伊瑟,是我拉美西斯的妻子。哈比女神啊,我以拉神之子的名义起誓,我定会倾尽毕生之力守护伊瑟,请你将她赐还于我。
拉美西斯神思恍惚地走出宫殿,夜色朦胧,空气中浮动着荷花的幽香,引着他走向后花园的荷花池畔。浓绿的荷叶与夜色融为一体,株株荷花亭亭玉立,莹莹若有光。拉美西斯随意捡了一处草地侧卧下,贪婪地呼吸着阵阵清香,一如伊瑟身上散发出的醉人香气。
一个多月来,他起初以为她只是赌气了出去走走,可才过两天他便觉心慌,她,会不会不回来了?他翻遍了底比斯城,搜遍了周边大大小小的村庄,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即便心急如焚,他依旧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她,只怕那样会给她带来危险。他命人快马加鞭将旨意发往各个诺姆,严密搜查独身女子,秘密查寻王后的下落,结果却是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消息。他感觉空落落的,仿佛心上被人剜去一块肉,三年了,他已经完完全全习惯了有她的生活。如果她就这样消失了,他该如何是好?静谧的夏夜感染了他的忧伤,虫鸣蛙叫的声音消失了,似乎在为他默哀。
荷花池畔的另一侧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在这样的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拉美西斯借着层层叠叠的荷叶间的缝隙望去,来人的打扮不像是王宫中巡夜的守卫,且步履匆匆,似要图谋不轨。拉美西斯警觉起来,悄然起身,紧随其后。那人毫无觉察,轻车熟路地穿过后花园,直直走向蒂拉王妃的寝宫。宫殿里透出的光亮将那人的轮廓勾亮,分明就是上埃及丞相瑞赫塔。
瑞赫塔丞相三更半夜拜访蒂拉王妃着实奇怪,拉美西斯突然记起蒂拉生产当天瑞赫塔出现在这里的情形。难道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拉美西斯打定主意,趁瑞赫塔入门之机跃上墙头,潜伏至天窗附近,室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这个是我让努奥祭司特制的,”瑞赫塔说着,将彩色玻璃瓶放在桌上,“王妃只要将它放到薰炉里焚烧即可,一旦法老到此闻到此香自然就会留宿了。希望王妃早日为王室诞下子嗣!”
“瑞赫塔丞相只需命他人送来便好,何必事事躬亲?”蒂拉将玻璃瓶握入手心,关切道。
“我担心他人办事不周。”瑞赫塔掩饰着说,他只是想借机多见几次蒂拉,仅此而已。
“对了,这次事成之后,瑞赫塔丞相要如何处置努奥祭司?”蒂拉眼中寒光一闪。
“当然是杀了他,我们的秘密,他知道的太多了。”瑞赫塔压低声音。
“也多亏了他,要不是当初在伊瑟吃的东西里面加了他特制的药,伊瑟恐怕早就怀孕了,那样的话,这三年来法老或许都不会看我们母女一眼……”蒂拉轻声说道,突然间又恶声恶气起来,“是伊瑟毁了我的幸福,如今,她的一切我都要夺过来!”
“王妃请放心,我已命人捏造了王后遇难的证据,明日就会有人面呈法老。”
“伊瑟当真已死?”蒂拉眼睛一亮。
“那是伪证。我也曾私下命人打探王后的下落,希望能先下手为强,却一无所获,我窃以为王后此次必定凶多吉少!”瑞赫塔突然桀桀怪笑起来。
“她这是报应!哈哈!”蒂拉也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玻璃瓶险些跌落出去。
“王妃当心!”瑞赫塔连忙抓住蒂拉的手,一丝柔情从他的眼中慢慢流淌出来。
蒂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将玻璃瓶放回桌上。
瑞赫塔讪讪地缩回手,又补充道:“王妃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届时,我会联合一帮大臣荐举王妃为新王后。”
“瑞赫塔丞相费心了,如此帮我,真不知何以为报?”蒂拉低垂下头,幽幽地说。
“王妃只是不明白,我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瑞赫塔若有所思道。他的私心便是他的女儿,为了她,他可以遇神杀神见佛杀佛。
蒂拉没有作声,她只当瑞赫塔也是为了谋权夺利,他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三年来,蒂拉愈来愈心狠手辣,除了苏玛,再也没有能触动她心上最柔软部位的人事了。这一切,都是拜伊瑟所赐!三年的忍辱负重,她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屋内的声响拉美西斯听得真切,他一手攀住窗棂,直想将它捏成碎末。
木制的窗棂发出“吱呀”的响声,瑞赫塔警觉地扬头看去,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