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听见了车声,女人转身向我招手,天啊,她的手里竟然还抱着一个孩子。我停了车,从车窗伸出头,几乎是向女人吼道:“你这是要去哪儿?你不要命了,孩子还小呢!”女人仰起被风吹得通红的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要去十六号兵站,司机大哥,你能捎我一程吗?”十六号兵站?汽车都还要跑整整两天呢!我对女人说:“你去十六号兵站干吗?这一路可危险着呢!你还是带着孩子坐班车回家吧!”“我带孩子去看他爸爸,孩子已经快有半年没见他爸了。求求你了,司机大哥。”女人哀求地说。我叹了口气,开了车门让女人和孩子上车,没办法,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心太软。
女人一上车就连连道谢:“司机大哥,你可真是个好人,我拦了好多辆车,他们都不肯载我。”我开玩笑说:“要是我也不载你怎么办?难道你一直走到十六号兵站?”女人神色坚定地说:“我会一直往前走。心里想着孩子他爸,我就什么都不怕。再说,像你这样的好心人总是有的。”
我问:“孩子他爸是干啥的?在兵站工作吗?”一提到孩子他爸,女人就兴奋得两眼放光:“他爸和你一样是开汽车的。不过他是当兵的,汽车连副连长!技术可棒了,光听声就能知道车哪儿有毛病!团里考核,次次得第一!家里那面墙,奖状都快贴不下了!”
孩子大约四五岁的样子,开始挺怕生,躲在他妈妈的怀里,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后来就禁不住好奇的天性,开始摸这摸那,我教他读里程表上的数字,又牵着他的小手按响喇叭,孩子开心地笑起来,车窗外寒风刺骨,驾驶室里却温暖如春。
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告诉我:“叔叔,我要去十六号兵站看爸爸!”
高原上的天气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天刚一擦黑,就下起了冰雹,车顶的铁皮被砸得叮叮咚咚乱响。狂风卷着团团的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能见度很低,我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往前开,后来实在看不见了,我只好把车靠边停了。我没敢熄火,因为只要发动机开着,驾驶室里的人就不会被冻坏,而且在这种鬼天气里,一熄火就可能再也打不着火,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那可就只有等死了。
我回头一看,那娘俩已经睡着了。女人像母鸡护雏似的紧紧护着自己的孩子,但顽皮的小家伙还是不知什么时候把一只小手从母亲怀里挣出来,晾在外面。我捉住孩子的小手,想把它放回母亲温暖的怀里,免得冻着,刚拉开母亲的衣襟,女人惊醒了,“你要干什么?你别动手动脚的!”我想女人是误会了,正想解释,女人看了看黑黑的车窗外,发现车停了,更加惊恐,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要干什么?为什么停车?”我试图安抚她,但她不听,却打开车门要下车。车门一开,冷风夹着雪花直扑进来,驾驶室里的一点热气全跑光了。“你不开车,我就下车走路!”女人嚷道。我明白了,这女人常在这条路上搭便车,一定被一些无良的司机欺负过。照她的经验,我夜晚把车停在路边,那一定是图谋不轨,要是我开着车,我当然就腾不出手来欺负她了。我只好答应她:“我开车,你把车门关上,别把孩子冻坏了!”提到孩子,女人冷静了些,她关上了车门,抱着孩子紧缩在驾驶室一角,尽量与我保持着距离,我苦笑了一下,只好让车蜗牛似的爬行。
天亮了,天气也好转了。女人看着我布满红丝的眼睛很过意不去,我大度地挥挥手:“没事。”
车爬上一个山头,孩子忽然指着车窗外大叫:“神山,神山!”女人也叫道:“停车。”我停车一看,原来天气晴朗了,远处的神山揭开了神秘的面纱,露出了身影,女人带着孩子下了车,双手合十,默祷片刻,忽然,女人和孩子向着庄严肃穆的神山跪了下去,四肢着地,顶礼膜拜。一大一小两个人,仿佛一大一小两尊雕像。
虔诚地做完这些,女人和孩子才回到车上,表情轻松,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我问:“你也信这个?”女人说:“说不上信不信的,孩子他爸常在青藏线上跑,求个平安吧!”
我笑了,心里挺羡慕那个开车的军人。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我们终于到了十六号兵站。两条进藏的公路在这里交汇,兵站就建在交叉点旁。我拍拍孩子的小脑袋瓜,对女人说:“到了,快下车吧,孩子他爸在等着你们呢!”女人道了谢,领着孩子下车向兵站走去。可是刚走出几步,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孩子吓得大哭起来,我连忙下车扶起她,女人已经晕了过去,额头烧得烫手,看来是路上受了风寒。在这高原上,感冒就能变成肺炎,肺炎就能变成肺水肿,一个感冒就能要了人的命。好在已经到了兵站,于是我一口气把女人背到了兵站医务室。一个脸上有雀斑的护士帮着我把女人放到病床上,又给她打起了点滴,女人沉沉地睡过去了。
我想应该赶紧通知她的丈夫,于是问那护士:“同志,你认识这女人吗?”护士说:“怎么不认识?你没看这孩子同我亲热着吗?”我说:“那你赶紧叫她丈夫来啊,她丈夫不就在兵站吗?”护士愣了一下,看看孩子和床上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对我说:“是她告诉你的吧,她说的话你可不能信,她是个疯女人。”
“疯女人?”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呀。她丈夫是个军人,听说还是个副连长呢!三年前在青藏线上的一次大塌方中牺牲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这女人总不能相信丈夫已不在人世了,每年都要到兵站来看丈夫,一年来好几次呢!听说,这儿是她最后一次和丈夫见面的地方。”小护士继续说道。
正在我头脑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那女人醒了,“司机大哥……”她用微弱的声音叫我。我把头凑到她嘴边,听她说道:“司机大哥,孩子他爸快要来了,麻烦您,麻烦您把孩子抱出去,看看他爸爸……”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总不能对她说:“孩子他爸早就死了,你醒醒吧!”再说,即使我说了,她能信吗?
见我站着没动,女人以为我嫌麻烦,又哀求道:“司机大哥,您是个好人,一路上照顾我们娘俩,求您把孩子带去看看他爸吧,孩子快有半年没见他爸了!他天天吵着说想爸爸啊!他爸爸也一定想他了……”这时,孩子也抱住了我的腿:“叔叔,带我去看爸爸吧!”
我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只好用眼神向小护士求救。小护士大声说:“那你就带孩子去看他爸吧。”又凑在我耳边低声说:“你把孩子抱到外面溜达溜达,等她睡着了再回来。”
我暗想对付病人还是医生有办法,这办法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于是我抱了孩子,走到了兵站大院里。我本想在院里溜达两圈就进屋去,谁知孩子却不干了:“叔叔,我要去看爸爸。”我想我上哪儿去给你找爸爸啊,只好先骗骗他再说,我说:“你爸爸开车去很远的地方了,等你长大了,再去找他吧。”
谁知孩子用手指着兵站的大门说:“叔叔你骗人,爸爸就在外面。”
我只好抱着孩子来到大门外,一出大门我就愣住了,大门外站着一个高个子军人,身后是长长的车队,他仿佛早就在等着孩子。
军人迈着矫健的步伐向我们走来,阳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了金色的轮廓。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是高原反应让自己产生了幻觉,但军人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弯下腰,深情地在孩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觉得自己的头脑都有点迷糊了,是小护士说了谎,还是自己真的见了鬼?
军人突然后退一步,举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与此同时,整个车队都鸣响了喇叭,我顺着军人的目光回头一看,一个红色的人影正倚在兵站的大门上……我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整个车队在我的视野中消失。望着远处庄严的神山,我不由得想:神山作证!我真的看见啦,那女人没有说谎!
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那个军人真的是女人的丈夫,还是只是他的一个战友?
我从拉萨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那女人和孩子,也许,他们已经搭便车回去了吧。
此后,由于健康原因,我没有再跑那条线,改行当起了汽车教练。我的每一批学员毕业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们:“如果你在青藏线上碰到一个女人和孩子,请把他们捎到十六号兵站,孩子他爸在那儿等着他们,如果你在十六号兵站看到他们,请把他们带回家……”
失踪的母亲
谢思球
珍妮弗是一位赏金猎人,所谓赏金猎人,就是经过警方批准,为了赏金而追捕亡命天涯的逃犯。赏金猎人不是警察,但却拥有拘捕权,一般他们都是独自展开行动,到逃犯可能的藏身地进行打探。这个职业充满了危险,但珍妮弗非常热爱这项工作,当她亲手将恶贯满盈的罪犯逮捕归案的时候,那比做什么都要快乐。
珍妮弗这次要追捕的犯人叫桑德娜,她负案在逃已经整整十年了。根据警方提供的资料,十年前桑德娜在佛罗里达州著名的柯尔玛公司工作,她是董事长托比多年的地下情人。当时桑德娜已经四十岁出头,托比嫌她人老珠黄,就渐渐开始对她置之不理。桑德娜一怒之下在托比的卧室里杀了他,现场留下了一把剔骨刀,上面沾满了她的指纹。后来桑德娜的儿子也证实,这把刀确实是他们家的。桑德娜杀人后就没了踪影,尽管警方后来多方缉捕,一直都没有找到她。
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珍妮弗来到了美国西部边境一个名叫佐尔戈的小镇,因为桑德娜很有可能藏在这里。桑德娜的悬赏金是五十万美元,也就是说,这次只要成功地抓捕桑德娜,珍妮弗就可以得到五十万美元,这真是笔不错的收入。
到了佐尔戈后,珍妮弗化装成一个乞丐,整天在大街小巷转悠,寻找可疑的人物。她特别注意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因为犯罪分子多喜欢混迹在这些人当中。
就这样转悠了好多天,珍妮弗还是一无所获,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目前迫切需要结交一名流浪汉朋友。一天晚上,当珍妮弗正打算回旅馆的时候,看见路边有几个流浪汉在欺负一个女乞丐。珍妮弗冲上前去,同他们厮打了起来,她毕竟学过一点擒拿术的,没几个回合就把那些流浪汉打跑了。
“我叫朱丽亚,谢谢你救了我。”女乞丐抹了抹嘴边的血迹,感激地说。“没什么,我们作个伴吧,以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朱丽亚爽快地答应了珍妮弗的要求。不一会儿,她们来到了朱丽亚住的地方。天啊!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朱丽亚所谓的家就是小镇外的一个桥洞,里面黑乎乎一片,除了一床破被子外什么也没有。但是为了打听有关桑德娜的线索,珍妮弗只好将就着住了下来。
也许因为都是女人吧,珍妮弗和朱丽亚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第二天,珍妮弗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朱丽亚,凭感觉,她觉得朱丽亚也许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珍妮弗仔细地看过桑德娜的照片,那是一个慈祥的女人,特别是她的一双眼睛,充满了柔情与爱,不像一般的罪犯那样目露凶光。一个人的眼睛是无法改变的,朱丽亚的眼睛和桑德娜的太像了。但是,珍妮弗没有确切的把握,因为朱丽亚太苍老了,她看上去有六七十岁了,这和桑德娜差了一大截。
珍妮弗还是不放弃,她进一步试探道:“朱丽亚,你老家在哪儿啊?”
“我……我啊,我来自哪里呢?”朱丽亚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说道,“我都老糊涂了,我想不起来了。珍妮弗,你呢?”
“我来自佛罗里达!”珍妮弗故意将佛罗里达几个字说得重重的,因为那儿是桑德娜的老家。“啊?佛罗里达!”朱丽亚怔了一下,喃喃自语道。珍妮弗反问道:“你去过那个州吗?”“我……我没去过!”朱丽亚赶紧说道:“那是个不错的地方吧?”朱丽亚的反应让珍妮弗更加怀疑她就是通缉犯桑德娜。
当然,仅凭这些怀疑是不够的,珍妮弗觉得是用她的拿手绝招的时候了。珍妮弗趁朱丽亚不留神的时候,在她的水瓶里放进了一粒白色的小药片。这是一种特制的药,它能让人心跳加速、血压升高、头痛欲裂,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但是它不会致命。
果然,在服下了药片后没多久,朱丽亚就痛苦地呻吟起来,她拉着珍妮弗的手,绝望地说:“我……我可能不行了……”这正是珍妮弗想要的效果,她急忙拿出纸和笔说:“你有什么遗言吗?快说,我给你记下来!”就是靠这种方法,珍妮弗套出了许多逃犯不为人知的秘密。
朱丽亚的眼角淌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她轻轻地说:“我想见一个人,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叫马奎尔。”
“是加州的那个花卉大王马奎尔吗?他可是个富翁啊!”珍妮弗疑惑地问道。没想到朱丽亚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就是他,快……”珍妮弗无奈地说道:“对不起,以我的身份,根本请不动他。”
“他是我的儿子。”朱丽亚的话让珍妮弗吃了一惊。我的天,这个可怜的老太婆竟然还有个当富翁的儿子!
只见朱丽亚在上衣的一个破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张一英寸见方的小照片。珍妮弗仔细一看,这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大概有七八岁的模样,非常可爱。珍妮弗猜想,这肯定就是小时候的马奎尔了。“带上这个,马奎尔肯定会来的。”朱丽亚将那张照片递给了珍妮弗。
珍妮弗匆匆赶到加州马奎尔花卉公司,当她将那张照片交到马奎尔手上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大富翁当即大哭起来:“啊!我可怜的妈妈,我找了您好多年,可惜毫无线索。感谢上帝,您还活在世上!”说着,他一把拉起珍妮弗的手,说道:“快,快带我去见我妈妈,我整整十年没有见过她了!”
当珍妮弗带着马奎尔匆匆赶到佐尔戈小镇,走进那个桥洞时,朱丽亚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马奎尔迟疑地用手拂了拂朱丽亚脸上的乱发,然后一把紧紧抱住了朱丽亚,大声叫道:“妈妈,我可怜的妈妈……”母子俩就这样互相拥抱着,一个叫着妈妈,一个叫着儿子,都哭成了泪人。
哭过之后,马奎尔请珍妮弗出去一会儿,他想单独和妈妈说会儿话。珍妮弗好不容易才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她怎么会轻易错过。她走出没多远,就蹑手蹑脚地回来了,悄悄躲在一边偷听。
令珍妮弗没有料到的是,这对母子先是小声地争辩着,接着激烈地争吵了起来。只听见马奎尔不停地大叫着:“我要去,我要去!妈妈,我不能再让您这样了!”朱丽亚不停地说着:“孩子,不要!孩子,不要……”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争论中,珍妮弗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朱丽亚正是她要找的桑德娜,但当年杀害托比的不是桑德娜,而是她的儿子马奎尔。当时马奎尔还叫罗尼,是一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那天,他去托比家里偷窃时,被正巧回家的托比逮了个正着,在争斗中他将托比杀死了。为了让儿子免受牢狱之灾,桑德娜编造了情杀的谎言,然后找机会溜走了。她希望自己的逃亡能让罗尼彻底警醒,知道犯了错的后果将是怎样。罗尼在失去了母亲后决定痛改前非,他改名马奎尔后投身商海,终于在事业上取得成功。
只听马奎尔苦苦哀求道:“妈妈,您就让我去自首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珍妮弗静静地走远了,她没有去抓捕马奎尔。她有足够的信心相信马奎尔会去自首的,那样能让马奎尔的罪行有所减轻。尽管她由此失去了一笔可观的赏金,但身为赏金猎人,还有什么比看见一个人找回自己的灵魂更有价值呢!她认为这是自己最成功的一次“狩猎”。
夏天的药方
白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