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想,领导嘛,这是自我保护。谁都有点儿个人隐私,你跟他太久了,他不是什么都在你面前曝光了?那哪能行?他得自我保护。”
正说着,车开到了文化局,小卢问:“要不要去看看那丫头?”他指的是林晓白。徐长清夫妻俩回清衣河老家了,林晓白一个人住在他们家里。这些天,也不知她一个人是怎么吃的。
可刘中亮偏着脑袋想了那么零点零一秒,摇了摇头,说:“不去了。”
“咋了?”小卢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想开他的玩笑。
“不咋了,这人啊,黑暗的事情一看多了,就谁也不相信了。”刘中亮随口说道。
表姐和表姐夫一家,一直在撮合他跟林晓白,他不是没看出来,他甚至怀疑林晓白的父母让她到这边来找工作,就是预备她嫁到这里,给徐长清两口子养老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林晓白算是机灵的,也有那么几分可爱,可她呢,似乎有点儿太过了,男人不想找太聪明的女孩,他也是,太聪明了,是个麻烦。三四百人笔试,五十多人面试,十个人试用,她居然挤进了正式试用的三个人。也就刘中亮去给他打了个招呼啊,他刘中亮,他自己知道,以前还跟着段部长,可以狐假虎威,现在呢,屁也不是。至于徐长清,那就更别提了,在鲁人凤眼里,他还不如一开车的。
刘中亮只想冷眼旁观,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她要真是赤手空拳成了这修成正果的最后一个,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看她。
有一次文化局开大会,他奉夏知绢的命,来接徐长清和林晓白回家吃饭。
散了会,徐长清早早下来了,和刘中亮碰了头,等了一会儿,见林晓白还没下来,就去上厕所了。可林晓白还没有下来,而是去了鲁人凤的办公室。
刘中亮一边盯着表,一边盯着办公室的门,整整九分四十八秒,林晓白才出来。出来后,她走到楼梯口,想一想,又走回来,从小包里掏出镜子,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服,才慢慢下楼来。
可惜刘中亮在楼下的车里坐着,车子正对着鲁人凤的办公室,他看得清清楚楚。
“兄弟,还在郁闷?”小卢打断了刘中亮的不愉快。他不吭声,小卢又接着说,“我看这天太冷了,不如在哪里歇着吧——听说你最近打了不少狗,咱们去你家吃狗肉火锅吧。”
小卢爱吃,这是刘中亮早就知道的。他也正好想灌他一点儿酒,他们城管的司机多,人多嘴杂,八成能从他嘴里打听点儿什么来。可自己家不能去,老娘会坏事,那去哪儿呢?一边琢磨一边说:
“我家不能去。我老娘信佛,不让我在家煮狗肉……”
小卢马上说:“我家也不能去,你那嫂子,见不得吃狗肉——那去徐长清家吧,他家不是正空着吗?”
刘中亮不想看见林晓白,可也只有去他家了,看看时间,她应该不会回那么早的。
刘中亮去家里取了狗肉,又一番卖力地烹啊、煮啊,酒过三巡,小卢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兄弟,这事,我劝你算了,太复杂了……”他夹着舌头说。他夹了一块狗肉丢到嘴里,不知是辣椒太辣,还是肉太烫,突然龇牙咧嘴满嘴的滚动起来,“呼呼……”他一边往外吐着热气,一边吐着舌头,还把下巴左右抖动着,可就是不舍得把肉吐出来。
等他终于折腾完了,刘中亮才不紧不慢地问:“怎么个复杂法?”他故意佯装不知,套他。
“你看啊,这个必然和鲁扯上关系了嘛,和鲁有关的,八成和……”他突然歪着头朝刘中亮笑了,不说了。
这家伙,看来喝得还不够多。刘中亮恨恨地想。不过,这话似乎就够了,这是很显而易见的关系啊,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你不知道,这画还在浅川城……”
“被四川人买走了,你哄鬼!”刘中亮继续装。
“不信?我敢打赌!赌一千块钱,你敢赌吗?五千?”小卢扭着脖子说,“你知道那个拍画的年轻人是谁?我女朋友的三表姐新交的男朋友!他亲口说的,画还在浅川城……”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聚在一起了,刘中亮的脑子突然就亮了。
利用拍卖公司把假画变成真画,还抬高了身价,然后再去行贿?他还不花一分钱,又捞了政绩?徐长清和自己,都被他们玩儿了!他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就这么简单,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只有他,也只有他能把这所有的消息都汇聚到一起。他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把酒杯狠狠往桌上一顿,站起来就走,差点都忘了已经酩酊大醉的小卢。
刘中亮刚把小卢架到车上,林晓白就回来了,她饱含着委屈、愤怒和失望,对着刘中亮的背影喊了声:“喂!”可刘中亮头也不回地开着车消失在夜色里了。
刘中亮只在想:枪,枪,他的枪,伞兵刀,伞兵刀,他的伞兵刀,还有……还有什么?
十二
整个春节,浅川城都是在阴雨连绵中度过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人们迎接新年的心情。人们在酒桌上大谈特谈那次拍卖会,自然顺带着文化局也出了风头。文化局的鲁局长,那真是……有魄力。人们都要这样说上一句,然后竖竖大拇指。什么叫有魄力呢,魄力这东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但人们形容男人,就喜欢这么说。
新年的鞭炮声依稀淡了的时候,鲁人凤得到了相关人士的首肯,宣传部副部长一职已为他预留了。他心情很好,在办公室泡了壶茶,低头转了两圈,可这好消息又不能跟任何人透露,这让他觉得一定要做点儿什么,来抒发一下自己的喜悦之情。快下班时,他打电话叫来了林晓白。
林晓白敲了门进来,规规矩矩坐在对面的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给自己布置个什么工作。
这感觉很好。鲁人凤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好感觉让他招了招手,他示意林晓白坐近一点。林晓白照做了,更加专注地看着他,以为他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吩咐。
“还喜欢文化局吗?”鲁人凤喝了口茶,微笑着问。
“喜欢。”林晓白简单干脆地答道。
“觉得文化局怎么样?觉得鲁局长怎么样?”
林晓白笑了笑,巧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鲁人凤又问她春节怎么过的、新疆怎么样之类的话。
林晓白一句一句回答着,可慢慢地她明白了:鲁局长并没有什么要跟她谈,只是无聊地想跟她说说话。至于说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看能说什么。
鲁人凤喜欢找她聊天,林晓白不是不知道,可他大自己那么多,当个长辈都有余,容不得涉世不深的她多想,有时候她心里还不免小得意,毕竟领导不讨厌自己呀。可慢慢的,她也觉得怪怪的,这别扭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可就是像浑身长毛似的不舒服。
鲁人凤又说,其实文化局招聘的时候,人员就内定了的,是宣传部郑主任的小姨子。但他鲁人凤要高升了,他完全可以帮她扫除其他的关系,帮她留在文化局。甚至还可以帮他铺平以后的路。
听他说了这么多,林晓白突然明白了,这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啊!看到鲁人凤说完最后一个字时,那意味深长的暧昧的笑容,她觉得恶心极了。她噌的一下站起来,一脚迈出办公室的大门,噔噔噔跑下楼,觉得还不解气,照着办公大楼的墙角就啐了一口,狠狠地说:
呸!又不是什么娱乐圈,还想搞什么潜规则?!呸呸呸!不要脸!
出了文化局的大门,林晓白觉得还不解气,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上什么班?还不是为了找份工作养活自己,还不如嫁个好人。妈和知绢姨教导的话终于在她脑海里发芽了。她们让她回浅川城,不就是为了把她介绍给刘中亮吗?刘中亮的人品,相处了这么久,她是知道的,只是他就像是个木鱼脑袋的和尚,对她根本没那个意思。想起他最近对她的种种,她更来气。
一想到这里,林晓白不回家了,一扭头,她一口气跑到刘中亮家,拍着楼下的院子门,大喊:“刘中亮,刘中亮!开门!”
可没人应声。
他家院门没锁,他的车也停在楼下,可就是没人理她。
“个死人!”林晓白自己开了院门,也不管新年的禁忌,大声骂道,冲到他的车子旁边,狠狠地踢了一脚车头,报警器马上叫了起来,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这让她更是火冒三丈:“都欺负我!都欺负我!”说着,又狠狠地踢了几脚,才跑上二楼。
上了二楼,见浴室的灯亮着,门掩着,哗哗的流水声传出来,原来刘中亮在洗澡。他刚干了件大事,大得惊天动地,他要把这一身的紧张搓啊洗啊的弄掉。
林晓白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知道的,刘中亮洗澡一向是不关门的。要这么做吗?要这么决定吗?林晓白举棋不定,可她突然想到鲁人凤那似笑非笑的暧昧眼神,她突然就把心一横,小挎包一扔,皮靴一甩,大衣一脱,就推了门进去,心想:
什么狗屁招聘!上什么班?伺候什么人?不就是找个长期饭票吗?姑奶奶也要来个一锤定音!最好还是个儿子!
没过几天,浅川城的人们都在四下里传说:听说启老的那幅画又出现了啊,听说在段部长家,他在外喝酒,他老伴儿刚跟几个老太婆约着下楼散步,画就被人割走了……是准备拿去送给某某某的,他还不敢报警,可风声还是走漏了……听说画被盗后,他把鲁人凤叫来狠批了一顿……怎么会在段部长家里呢?不是被四川老头儿买走了吗?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呢?……唉,只能说这浅川城是太小了啊。小得熟人脸撞脸啊。
在刘中亮的心砰砰砰乱跳的时候,李老头儿带着人家给他的八个卷宗儿,和那幅《墨竹》去省城了,人家给他东西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告,坚持不懈地告,锲而不舍地告,我们坚决支持你!我们保证你的安全,管吃管喝管住,全报销,还发烟抽!
李老头儿出门的时候放了一挂鞭,他的耳朵被炸得麻麻的,里面乱哄哄地响,他好像听到戴着黄色发卷儿的法官,拿着个小锤子使劲地敲着桌子。这是干什么呢?说明我要赢了?李老头儿想。可孙子说,爹,你大概电视剧看多了,中国的法官是不戴黄发卷儿的。李老头儿想,那也不要紧,我要的是他的小锤子。
李老头儿信心十足地扛着他的蛇皮袋,趁着夜色出发了。
不知这回,他能上访成功不。
2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