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今天来柳大伟家窜门,看见桂花和桃妹子、菊妹子准备出去,就问她们去哪。听说她们要去汉正街,小凤也要去,于是几个人就来到汉正街,桃妹子看到一个卖藕粉桂花糊的,几个人就围了过去。
“嫂子,我要一碗。”
“我也要一碗。”
“好,好!来四碗。”桂花掏出钱来,买了四碗,大家就站在挑子边喝了起来,那藕粉桂花糊黏乎乎甜丝丝的,桂花的香味特别浓。刚喝完藕粉桂花糊,又走过来一个卖蒸米糕的,挑子两头的玻璃柜里,红红绿绿的米糕看了都爱人。小凤把菊妹子一扯,菊妹子马上领会了小凤的意思,她拉了一下桂花的衣角说:“好嫂子,我们再来一块米糕吧?就一块。”
面对小姑子的请求,桂花当然答应啦。桂花爽快地买了四块米糕,红的绿的黄的粉红的一样一块,分给大家。大家高兴得跳了起来,桃妹子搂着桂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嫂子你太好了,我应该让我哥早点娶你的。”
几个人边吃边走,来到谦祥益。一进门,店里左中右三面墙的前面,放着三个长长的大柜台,柜台后面站着几个伙计,伙计的身后,就是货架,货架上放着一匹一匹的布,各式各样的。有青布、蓝布、红布和花布,有洋布、土布、丝布和绸布。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伙计把两只手撑得像一个“人”字,撑在柜台上,他一见客人来了,赶紧堆起笑脸:“你呀们(您们)来了,你呀们是想扯点洋布啊,还是想扯点绸布?”
“绸布。”桂花指着货架上的绸布说道。
“好!”那个伙计转身抱过几匹绸布放在柜台上,让桂花她们挑。
桂花拉开绸布看了看,又指着货架上另一匹布说:“把那个也拿过来看看。”
那个伙计又把那一匹布拿过来。
“我觉得这个蛮好看。”桃妹子说。
“真的?”桂花拿起绸布看了看,又放在桃妹子身上比了比,“你们说呢?”
“不错,蛮好看的。”
“好,就买它。”
“你呀(您)扯几尺?”那个伙计拿起柜台上的木尺。
“先扯五尺吧!”
“好,五尺。”那个伙计用木尺一尺一尺地量了起来,量好后,他拿起剪刀在绸布上剪了个小口子,然后放下剪刀,双手捏住口子的两边用力一撕,很麻利地将绸布撕开。随后,那个伙计冲着账房先生大声叫到,“白底青粉花软缎绸布五尺。”
账房先生头顶着个黑色的瓜皮帽,鼻梁上架着个圆圆的眼镜,嘴巴上两撇山羊胡子,耳朵上夹着一管毛笔。他左手拿着一个铜制的水烟壶,右手拿着一根捻子,正在“咕嘟咕嘟”地吸水烟。听到伙计叫喊,他放下水烟壶,伸出像鸡爪一样干瘦的手,在算盘上“劈里叭啦”拔了几下,然后从耳朵上拿下毛笔,一边在账本上记账一边说:“一元零二十文。”
桂花走到账房先生的柜台前,从钱袋里摸出一块银元和二十个铜板递过去。然后又走了回来。乘桂花付账的工夫,那个伙计把绸布折成一个小方块,用一张黄纸包上,再用细麻绳系好。看到桂花过来,那个伙计双手捧起布包递了过去:“你呀拿好!你呀慢走!”
桂花接过绸布后,带着大家走出布店,朝苏恒太走去。半道上碰到一个人在卖绣鞋用的花样,几个人就挑了起来,大家选好后,桂花就把账付了。来到苏恒太,大家就选起伞来。苏恒太是专做油布伞的,最近生意特火,已经是三镇闻名的伞店了,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上这儿来买伞。因为以前各个伞店做的伞都是清一色的黄油布伞,而且是净面,时间久了大家也看腻了。苏恒太的老板把伞漆成红的绿的各种颜色,然后再在伞上画上花花草草,所以特别好看,一下名声就传了出去。小凤撑起一把画有梅花的伞问大家:“你们看这一把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我要这把。”桃妹子撑开一把画有凤凰的伞说。
今年的秋天好像比往年萧条,天上灰蒙蒙的,一片死静,街上也没什么人走动。今天一大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提前到了汉口商务公所,杂役沏好茶后,李道员就让他下去了,然后关上门,和大家小声地聊了起来:“哎!听说了吗,老佛爷亲政了?”
“听说了,昨天在菜市口把谭嗣同、杨锐他们给杀了。”王道员双手捂着茶碗,摇了摇头,“他们太年轻了,变法是那么容易的。”
“就是,老祖宗的规矩,是说变就变的,太自不量力了。”李道员有些气愤。
“哎——维新派这下可彻底完了。”杨道员吹了一下茶面上的茶沫。
鹿宁坤在一旁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鹿大人,你今天怎么啦,一言不发?”李道员问道。
“说什么呢?”鹿宁坤“啧”了一声,“洋人的东西嘛,洋枪也罢,新政也罢,到我们大清国来,总有点水土不服,日子长了也许会好一点。哦!我今天有点事,你们聊吧!”
从商务公所出来,鹿宁坤就去了俄租界。俄租界夹在英租界和法租界之间,经过几年的建设,现在已经是道路纵横、店铺林立、灯红酒绿、一片繁华的景象。李奥诺夫在俄租界内的鄂哈街(洞庭街俄租界段)上买了一块地,建了一幢红砖外墙的斯拉夫式别墅,别墅是上下两层楼,屋顶两边一边一个尖顶的塔堡,十分气派。今天,李奥诺夫请鹿宁坤他们去参观他的新家,由于人多了进俄租界不方便,鹿宁坤就和陶大勇带着静楚和龙子去了。一路上看到俄租界内街道两边的土列士酒吧、美的面包房、美宜琪餐厅等等,一个个商店装修得富丽堂皇,俄罗斯风格十分明显。来到李奥诺夫别墅,进到客厅,李奥诺夫非常热情地欢迎他们。柳大伟和潭伢子先到了,他们是从砖茶厂直接去的,由于他们俩是砖茶厂的大小帮办,所以进出俄租界很方便。李奥诺夫带着鹿宁坤他们楼上楼下地转了一圈,然后问:“怎么样?”
“蛮好的,房间蛮宽阔的,阳台也蛮宽阔的,阳光充足,视野开阔。”鹿宁坤赞赏道。
“我觉得那个塔堡蛮好玩,尖尖的顶。”静楚说。
“房顶上做个尖尖的塔堡有什么用呀?”龙子不解地问。
“这都不知道,这表示是洋人的房子沙!”
陶大勇拍了儿子的脑袋一下,大家都笑了起来。阿杰莉娜从厨房里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杯咖啡,她向楼上叫道:“大家下来喝咖啡吧!”
阿杰莉娜现在是个漂亮的姑娘了,高高的个子,高高的鼻梁,浓密的睫毛下,蓝色的大眼睛犹如蓝色的地中海。娜达莎也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手里端着一大盘哈斗,这是一种西式点心,外面是酥油面皮,中间包裹着奶油。娜达莎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他的丈夫伊万是一个海军中尉。娜达莎结婚后回俄国住了一段时间,由于伊万在太平洋舰队服役,伊万所在的军舰基本上在中国,这样娜达莎住在汉口的父亲家反而更容易见到自己的丈夫,于是她又回到汉口。娜达莎的儿子叫维克多,是一个非常可爱的胖小子。
听到喊声,李奥诺夫把大家带了下来。大家来到客厅就坐后,李奥诺夫请大家喝咖啡,吃点心。静楚伸手就要抓哈斗,被鹿宁坤拦住:“去,洗手去,瞧你的手脏成什么样子了。”
“姐夫,你的西服真漂亮。”龙子拉了一下潭伢子的西服,羡慕地说。
“还可以吧!”
“哎!你那套旧西服还穿不?”
“不穿了,给你吧!”潭伢子知道龙子看中了自己另一套才订做不久的西服。
“太好了,谢谢你啊,姐夫!”
“不许要!像什么样子。”陶大勇在一旁阻拦道。
“哎呀!孩子们的事,你就别管了。”柳大伟把陶大勇拉了过来,“来来来,我们老哥们说会儿话。”
“对,孩子们都大了,给他们一点自由。”李奥诺夫也说道。
光绪二十六年,是西洋年历1900年,按照西方的说法,是一个新世纪开始的第一年。西方是以一百年为一个世纪的,这一百年的第一年,肯定要有一个轰轰烈烈的事发生。上个世纪的第一年,也就是1800年,法国产生了个第一执政拿破仑,就是后来的法国皇帝,结果把个欧洲闹得天翻地覆。这个世纪的第一年,又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其实,去年冬天就有迹象。去年冬天,在山东肥城,当地百姓和英国圣公会的传教士发生冲突,结果当地百姓杀死了一个传教士。这些百姓自发地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民间组织,叫义和拳,后来改称义和团,官府称他们为拳民。由于西方各国的抗议,朝廷免了山东巡抚易虔的职,让袁世凯任山东巡抚,带领新军去剿灭山东拳民。本来朝廷的政策是剿灭拳民,可是后来易虔在老佛爷面前述职时,不知怎么说动了老佛爷,竟然让老佛爷相信拳民们能够驱逐洋人。其实老佛爷也不见得真的相信拳民们能够驱逐洋人,只不过是借这些个拳民们出口气罢了,因为洋人不支持她废光绪帝。
这个老女人竟然真的按易虔说的招安了义和团,还无意间学习了拿破仑,向西方十一国挑战。拿破仑向欧洲所有的国家挑战,后来把这些国家打得落花流水;老佛爷向英国、美国、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俄国、西班牙、比利时、荷兰、奥地利等十一国挑战,却招来八国联军,把自己的圆明园给烧了,里面的宝贝也被洋鬼子洗劫一空。
北方闹义和团,也搅得南方人心惶惶。在南方各省烧洋人教堂的事时有发生,各个地方的租界里加强了戒备,英国人甚至与张之洞协商,准备派军舰进长江,协助湖广一带的官府捉拿那些袭击教堂的百姓,遭到张之洞的拒绝。八月中旬,八国联军占领了北京。十月,李鸿章代表朝廷与十一个国家谈判,在第二年签订了《辛丑条约》,民间叫庚子赔款,再次向各国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
这么大一个国家,人口又这么多,为什么老是打不赢那些弹丸小国呢?静楚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坐在那儿发楞。勒戈夫神父走了过来,他看到静楚坐在那儿发呆,就问:“你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我们大清国总是打不赢别的国家呢?”静楚问勒戈夫神父。
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孩子最关心的应该是玩,而静楚却在关心国家的事,勒戈夫神父不由得向静楚投去赞赏的目光:“因为大清国政府腐败,皇帝无能。”
“你们法国有皇帝吗?”
“我们国家叫国王,也是统治者,和你们国家的皇帝一样。”勒戈夫神父说,“我们国家的最后一个国王在一百年前被砍了头,所以我们国家现在没有国王。”
“啊——国王还会被砍头?”静楚很惊讶,但还是继续问,“那你们还有没有最大的官呢?”
“你说的就是统治者的意思,我们国家叫总统,是平民选出来的。我们国家各地的官员也是平民选出来的。”
“官由百姓选?”静楚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你们国家跟我们国家不一样呢?”
“因为你们国家是君主制,我们国家是共和制。”
“什么是君主制和共和制呀?”静楚听着特别新鲜,这些词他以前从来都没听过。
勒戈夫神父看到静楚很认真地看着自己,就耐心地解释起来,他告诉静楚:现在世界上的国家有三种体制,一种是君主专制,就像大清国。这样的国家,掌管国家的是皇帝和贵族,国家的一切事务由皇帝说了算,由贵族们去办,平民百姓不许插手,皇帝的意志就是这个国家的法律,臣民们必须绝对服从。如果遇到一个英明的皇帝,那还强一点,如果是一个昏君,那这个国家就要倒霉,老百姓也要跟着倒霉,就像这一次的庚子赔款。所以,这样的国家非常腐败和落后。另一种是君主立宪制,这样的国家君主还是国家元首,但是没有实权。这种国家的实际执政人是首相,国家大事交给首相和内阁去管理,内阁成员有贵族也有平民,因此腐败现象少了许多,国家也强盛了许多。英国和日本就是君主立宪制国家。还有一种就是共和制,也就是平民百姓自己管理国家,比如说法国,总统和政府官员都是民选出来的,而且只能当几年,不能当一辈子,这样的话更可以防止专权和腐败。美国和法国就是这样的国家。
“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体制不同跟打不赢仗有什么关系呢?”静楚紧锁着眉问。
“跟你打一个最直接的比方吧!日本明治维新后,他们的国家实行了君主立宪制,由于国家的中上层人士都可以参与国家政策的决定,这极大地调动了老百姓的爱国热情,使得国力不断增强。明治维新后,日本内阁一直执行扩张政策,一直都在增加军费,前些年,由于军费不足,日本天皇还从皇族经费中拿出三十万元作为军费捐给国家,在天皇的带动下,日本富商们捐出了一百多万元。再回过头来看看你们大清国,你们大清国这些年不但不增加军费加强武备,你们的老佛爷反而把军费拿去修颐和园。你看日本,他们是一群人在商讨国家的政策,连天皇都要为这个政策出力;你们大清国是老佛爷一个人说了算,她的决定即使是错的也要执行。你说,你们国家能不打败仗吗?”
“原来我们大清国是败在制度上呀!”静楚终于听懂了勒戈夫神父的话,“那哪个制度是最好的呢?”
“共和制,这个制度是平民当国家的主人,平民每隔几年选举出一个的总统,这样可以防止专制。”
“你们国家的共和制是怎么来的呢?”静楚继续问道。
“通过革命,推翻国王的统治。”勒戈夫神父摸了摸静楚的头说,“我们把国王杀了,建立的共和制。”
“那我们大清国也要把皇帝杀了,也要建立共和制。”静楚天真的说。
“这些话你在外面不要乱讲,会给你们家带来麻烦的。”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静楚很懂事地点点头,“前些时在英租界里抓的那些人,他们是不是想建立共和制呀?”
静楚说的是自立军一事。前些时,唐才常、林圭、傅慈祥等一些人成立了一个叫自立军的组织,据说有十万多人,他们把总部设在汉口英租界里,准备在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同时起事,起兵勤王。他们准备先夺取汉阳枪炮厂,补充武器装备,然后攻占武昌,最后直捣西安抓住太后慈禧,救出光绪皇帝。然后拥护光绪皇帝当政,继续变法,推行新政。后来有人告密,官府派兵进入租界将他们都抓了起来。随后,因为这个事情,各地官府杀了不少参与此事的人。
“不是,”勒戈夫神父摇头说道,“他们只是想让光绪重新执政,然后效仿日本的明治维新,引进西洋的东西,推行新政,最终实现君主立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