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楼洞是蒲圻县的一个小镇,小镇背后是松峰山,山上到处都是茶树,郁郁葱葱,连绵不绝。镇子上有一条青石板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面上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到处都是推茶叶的小车,非常繁荣。以前,羊楼洞是个不起眼的小镇,默默无闻几千年,自从广西金田农民起义,随后不久,湖南和江西便成为太平军与清军交战的战场,这一下就切断了从湖北通往茶叶之乡武夷山的路,也切断了以茶叶为生的晋商的命脉。
俄国人嗜茶如命,但他们都是在俄国的边境小镇恰克图采购砖茶,这个小镇与大清国的蒙古地区接壤,而恰克图的砖茶,则是晋商从武夷山运来的。一百多年来,晋商从武夷山将砖茶驼运到恰克图,换成皮毛,再驮回中国,几代人用一双铁脚板踏出一条茶道,这条茶道养育了几十几百万的山西人。茶道一断,等于断了晋商养家糊口的活路,为了生存,晋商不得不另找一个茶叶基地,就这样,羊楼洞一带因天然适合茶叶生长的地理环境,幸运地被晋商选中,成为新的茶叶基地。晋商们用羊楼洞的观音泉、石人泉、凉阴泉三口泉水制成的“川”字牌青砖茶,很快就成为俄罗斯的名茶。晋商们发现,羊楼洞不但茶叶质量上乘,而且在路程上也比武夷山缩短了一千多里地。于是,羊楼洞一带很快就取代了武夷山,成为新的出口茶叶的产地。而羊楼洞镇自然就成了茶叶的最初交易市场。
到羊楼洞后,鹿宁坤先去了一个叫存仁堂的药店,把一个牛皮纸包交给药店的严老板。这是一块布料,是陶大勇托鹿宁坤带来的。陶大勇说他有个姑姑住在羊楼洞,这两年自己没时间去看她,他让鹿宁坤帮忙把布料带去,交给开药店的表哥。严老板收下纸包,要留鹿宁坤吃饭,鹿宁坤说自己还有事,就告辞了。
第二天,鹿宁坤就和李奥诺夫逛了几家茶行,然后站在路边谈茶行里看到的情况。鹿宁坤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街面,大街上来往的人都很匆忙,多半都是推着茶叶的车夫,和采购茶叶的商人。不远处有一个青衣大汉,倒是满清闲的,他正蹲在一个鸡蛋挑子(小贩的箩筐和扁担)前选鸡蛋,他的背上背着一个狭长的布包,里面好像是二胡之类的东西。一个大男人跑出来买菜?鹿宁坤摇了摇头,转过脸来继续和李奥诺夫说话。
第三天,鹿宁坤继续和李奥诺夫看行情,又走了几家茶行,价钱都差不多,每担茶叶都在三两五十分左右。
“这个价格我很满意,比汉口便宜多了。”李奥诺夫很高兴。
“那再看看门面吧!”鹿宁坤四下看了看,却发现昨天那个青衣大汉正在路边买糖葫芦。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在哪他就会在哪?鹿宁坤心里产生了疑问。
“走吧,到前面看看去!”李奥诺夫看见鹿宁坤站在那里发呆,就拉了他一把。
接下来就是砖茶工艺,一连几天鹿宁坤他们连个皮毛都没问出来。李奥诺夫一看就急了:连砖茶是怎么做的都不知道,怎么开作坊?鹿宁坤叫李奥诺夫别急。他说不如去码头看看,说不定能了解点什么。李奥诺夫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鹿宁坤就一个人去了码头。羊楼洞镇的码头在三十里外的新店,羊楼洞与新店之间有一条青石板路相连。新店镇前有一条河,叫潘河,也叫新店河。潘河直通黄盖湖,潘河的名字是用三国时期东吴大将潘璋的名字命名的,据说当年黄盖诈降曹操,火烧赤壁,水军就驻扎在与长江相连的黄盖湖,潘璋奉命为黄盖运送薪草、膏油等火攻物资,潘璋为了运送方便,就开辟了这条河。来到新店码头,鹿宁坤随便上了一条正在装货的大帆船,撩起长衫坐在船上准备与货主攀谈。
“大人怎么有雅兴来这个小镇呀?”货主向鹿宁坤作了个揖,然后问道。
“你怎么叫我大人?”鹿宁坤觉得奇怪,自己脸上又没写个“官”字。
货主笑着用旱烟杆指了指鹿宁坤腰间露出的腰牌,然后又问:“您是哪个关上的?”
“哦,江汉关!”鹿宁坤一想,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做什么的,就说个总牌头吧!
商人跟税务,就像连体婴儿,没法分开。哪个商人不晓得税务官差的利害,商人们恨税务官差恨得直咬牙,却又千方百计地找关系托熟人,巴结一两个税务官差。所以,这个货主一看鹿宁坤的腰牌就知道他肯定是哪个关上的。
货主一听是江汉关的,马上提起了兴趣。1861年以前,清政府在武汉三镇设有四个内陆关卡:武昌白沙洲的江关、汉阳鹦鹉洲的朝关、汉口西边上茶庵的宗关和汉口下茶庵的汉关。这四个关的关名,是根据“江汉朝宗归于海”中的“江汉朝宗”四个字起的,在龟山脚下的还有一座“江汉朝宗”亭。汉口开埠后,内陆关卡一并撤销,建立了以汉关为基础的江汉关,因此这四个关全部合并成一个关——江汉关。晋商们贩茶走长江入汉水,在集家嘴必定要受到江汉关差役们的检查,所以这个货主一听是江汉关的官员就非常高兴,便主动与鹿宁坤聊了起来。
货主叫叶显隆,是山西太谷人,已经跑了好些年茶叶生意。鹿宁坤问他茶叶生意好做吗?怎么收茶?什么时候收最划算?叶显隆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鹿宁坤。最后,鹿宁坤问叶显隆砖茶是怎么做的,叶显隆把旱烟杆往腰上一别,干脆直接和鹿宁坤坐马车来到羊楼洞,叶显隆把鹿宁坤带到一家茶行后院,从剁茶过筛,熬茶釉,蒸茶,到捶茶、发酵等全部过程看了一遍。后来,在叶显隆的帮助下,李奥诺夫租下门面,建好作坊,请好伙计。一切办妥后,鹿宁坤就准备回汉口了。
鹿宁坤非常感激叶显隆,于是就在羊耧洞镇最有名的四海楼宴请叶显隆。而叶显隆非要说这桌酒由他请,为的就是和鹿宁坤交个朋友。鹿宁坤知道,叶显隆想和自己交往,就是希望今后过关时有个照应,就只好依着叶显隆。
菜上好后,鹿宁坤举起杯来;“这次多亏了叶老板。来,叶老板,我敬你一杯。”
“叶老板,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我也敬你一杯!”李奥诺夫也举起杯来。
“不敢当,不敢当!”叶显隆连忙端起酒杯,“鹿大人,今后还要靠你多多关照哇!”
“今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只要能办到,绝不推辞。”鹿宁坤拍着胸脯说。
这时,有几个人走进酒楼,一个小眼晴的人在前面招呼着一个大块头:“麻哥请!”
那个叫麻哥的径直来到鹿宁坤他们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
“你们都坐下,”麻哥摆了摆手,然后对小眼睛说,“瞎子,你也坐。”
跑堂的店小二赶紧跑过来,一边倒茶一边问:“几位,吃点什么?”
“有什么你都上上来,先上凉菜,老子饿了。”麻子用死鱼般的眼珠斜了店小二一眼。
“好咧,这就给您上过来。”店小二一阵风似的走了,没过一会儿,端来四个凉菜,两坛酒。
瞎子赶紧起身倒酒,倒完酒后,拿起杯子对另外两个人说:“驼子,王七,还不快给麻哥敬酒。”
驼子和王七连忙起身:“麻哥,我们敬你。”
“喝吧喝吧!”麻哥没有看他们两个,他拿起筷子夹起几片牛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了起来。
“你们什么时候走?”鹿宁坤问叶显隆。
“还得些日子,我的货还没办完。”
“那我得先走了,来吃菜。”鹿宁坤帮叶显隆夹了个腰花。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叶显隆赶紧用碟子接住。
“你们到汉口后跟我说一声。”
“我一定去您府上拜访。”叶显隆说。
正在这时,那个青衣大汉走进酒楼,在离鹿宁坤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坐下。他把背上那个狭长的布包解下来放在桌上,要了两个凉菜一坛酒,自斟自饮起来。
“这个人怎么老跟着我们,我观察他好几天了。”鹿宁坤朝青衣大汉一努嘴,“他想干什么?”
“小心点!”李奥诺夫摸了摸腰间的左轮手枪。
“来,陪老子划两拳。”旁边桌上的麻哥叫了起来,瞎子连忙放下筷子,和麻哥比划起来。
“哥俩好哇,八匹马呀!”
“六六六哇,四季财呀!你输了快喝酒。”麻哥端起酒杯就往瞎子嘴里灌。
自从青衣大汉进来后,鹿宁坤他们就没怎么说话,大家一边喝酒一边留意青衣大汉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麻哥叫了起来:“妈的,别吃了,该办正事啦!王七,你去结账。”
瞎子他们听到后,把手中的酒杯、筷子都放了下来。王七站起身来,朝李奥诺夫身后的柜台走去。突然,青衣大汉一扬手,将小酒坛砸向李奥诺夫。
“不好!”李奥诺夫急忙低头,快速拔出手枪。只听“叭”地一声,小酒坛砸在王七的脸上。王七一声惨叫,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脸,他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一把锋利的匕首。
“上!”麻哥大叫一声,和瞎子、驼子一起,舞着匕首冲了过来。鹿宁坤一把掀翻桌子,和叶显隆一起抄起凳子迎上前去。瞎子一步跳过桌子,直扑李奥诺夫。李噢诺夫抬手一枪,将瞎子打倒在地。王七在一旁照着李奥诺夫就是一匕首。李奥诺夫往旁边一闪,鹿宁坤一板凳砸在王七的背上。这时,叶显隆用板凳在身前挥舞,使驼子没法靠近,麻哥则被青衣大汉截住。青衣大汉从狭长布包里抽出一把大刀,直朝麻哥劈去。麻哥侧身躲避的同时,飞快地刺出匕首。青衣大汉回手一刀砍向麻哥拿匕首的手,麻哥急忙收回右手。李奥诺夫看到鹿宁坤已打倒王七,转身一枪打在驼子的右手上。驼子一捂右手,匕首掉在地上。麻哥一看不好,赶紧向青衣大汉投出匕首,青衣大汉闪身让过,麻哥乘机跑掉,驼子也跟着跑了。
“是谁派你们来杀我们的?”鹿宁坤一把拎起王七。
“不知道,是麻哥收了别人一笔钱,然后喊我们来的。”
“跟他费什么话,干脆嘣了算了。”李奥诺夫举起枪来。
“饶命呀,饶了我吧!”王七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把他们交给我吧?”青衣大汉走过来说。
“刚才多亏了你,请问你是……”鹿宁坤感激地说。
“你是鹿大人吧,我叫严庭生,是陶大勇的师弟,我是蒲圻县衙的捕头。”严捕头自我介绍道。
“你怎么知道我?”鹿宁坤有些奇怪。
“鹿大人忘了刚来羊楼洞时,交给存仁堂老板一块布料了。”严捕头笑道。
原来,陶大勇担心鹿宁坤他们人生地不熟遭当地地痞算计,就写了封信,夹在布料里。陶大勇让严捕头关照一下鹿宁坤他们,严捕头看到鹿宁坤和一个洋人在一起,就没有直接与鹿宁坤联系,而是在一旁跟着,如果有事,他再出面。
“原来是这样,那严老板是……”
“他是我哥哥。”
“哦!不过,我们在这里没有仇家,为什么有人想杀我们?”鹿宁坤非常奇怪。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有抓住那个叫麻哥的,才能搞清楚。”严捕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