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威夫勒斯先生推理小说的出版,她传唤乔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萨拉芬那绞尽脑汁写作第一本书的时候,棚屋小的蚱鸣器每十分钟就要响一次,她丈大来回奔波在花园的棚屋和她房屋的路上,耗费了大量时间。创作第二本书的时候,蜂鸣器减少到每天响一次。写第三本书的时候——除了解决一两个重要的情节方面的问题之外——萨拉芬那的丈夫就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打搅了。
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乔治使她的第一本书成了一本具有独创性的样板,其余几本书的撰写,不过是一件做一点研究,将同样的模式应用于新的背景之中的事情罢了。不用说,萨拉芬那从来不承认这些,到第三本书出来的时候,她真的认为,整个创作过程中只有她独自一人。
随着乔治被排斥在妻子的写作生活之外,他也被她排斥在了她的个人生活之外。随着威夫勒斯系列小说国际版税源源不断地汇入,萨拉芬那拆掉了乔治花园中的工作棚屋,建起了一座崭新的设备齐全的平房。在那里,她丈夫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管他是继续对小说形式进行实验,还是更加迅速地沉溺于酒精之中,萨拉芬那·费罗斯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不过,她并没有一脚蹬掉乔治。她是天主教徒,不允许这样做;而且萨拉芬那也需要他在她外出时,负责喂养威夫勒斯先生。由于她要出去为作品做广告,或者参加在国外举行的推理小说大会,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而且,再次遇到困难的可能性总是存在,她需要乔治为她解决情节方面的问题。
而且,幕后有一个朦胧的丈夫的影子还行其他用途。每次采访被问及他的时候,她总是含蓄地说他病了,还暗示她在默默无闻地照顾他。这对他并没有什么伤害。在推理小说大会上,越级性感犯罪作家或者评论家与她相遇的时候,把他抬出来也是非常有帮助的。她的论文中有“也要彼此分开两人忠诚”这样一说法,——“对乔治来说,这不公平”——虽然不是事实,但却是一个好得多的借口——事实上,她并不喜欢性爱。
随着版税的上升,萨拉芬那把自己和她的房子都改造了一遍。她把暗灰色头发染成了墨黑色,像头盔一般,并且不辞辛劳地用昂贵的美容费予以保持。她擦的是最贵的化妆品,使那张脸成了一个一成不变的面具;她穿的是最贵的衣服。她的房子变大了,而且进行了内部装修;花园建得更加优美,新增了鱼池,鱼池中有精心设计修建的喷泉和瀑布景观。
萨拉芬那总是用最先进的电脑来写她那些赚大钱的小说。每次收到最先进的机器,她第一个仪式性的动作就是按“M”键,随即在屏幕上打出“威夫勒斯先生”几个字。
因此,从改变了她生命运的那个晚上起,十二年来,萨拉芬那·费罗斯有充足的理由对自己感到满意。就在一天前,她实现了自己一生的抱负。她通过电话订购了一台最新款的法拉利汽车。等待购买的人已经排到一年半以后了。这给萨拉芬那以极大的满足感,她开了一张全价购买的支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得意地环视自己宽大的书房。书房的装饰色是柔和的粉红色和淡雅的蓝色,墙纸绚丽多彩,窗户上挂的是悬式分段窗帘。墙上挂满了镶嵌在画框中的威夫勒斯先生大事记:小说的护封、作者拥抱主人公在公共场合的玉照、报纸上畅销书的排名、推理小说机构的引文和奖品等等。壁炉架上,在小一点的匾额和小雕像之间,伫立着她最为自豪的财产,迄今为止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获得的最高奖赏:美国推理小说作家埃德加的小雕像。是的,萨拉芬那·费罗斯确实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
尽管她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但她仍然有些不安。她又听到了那个不吉利的声音,这个声音日益威胁她的安宁与满足。那是碰到邮箱和用橡皮筋包扎的邮件掉在门前擦鞋垫上的声音。她胆战心惊地来到大厅,看看邮递员今天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威胁。
萨拉芬那在桌上把信分为两堆。左边的一堆是写给“萨拉芬那·费罗斯,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的作者”的;右边的一堆是写给“威夫勒斯先生”的。她知道,写给“威夫勒斯先生”的,都是猫的主人们根据猫的口吻写出来的。而实际上,在那天早晨写给威夫勒斯先生的信中,有一半以上的信封背面都有猫爪印。
但这并非萨拉芬那·费罗斯担心的事情。真正使她烦心——不,不仅是烦心——扭动她心头那把冰冷的嫉妒之剑的是,右边那堆比左边那堆多得多。这实在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情,这证明在过去一两年中形成了一种可怕的趋势。
威夫勒斯先生收到的追星族的来信比她的还多!
她嫉妒的对象,九条命至今完好无缺,好像对时间的选择很有天分,此时走进了萨拉芬那·费罗斯的书房。严格说来,他是不受欢迎的——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乔治的平房中度过的——但是,她在所有的门上都开了一个猫洞,以便记者采访她的时候,好显示她对猫是友好的。威夫勒斯先生也的确露过几次面。要去书房,他必须通过四个猫洞,从花园到走廊一个,从走廊到厨房一个,从厨房到大厅一个,从大厅到书房一个。
他抬起头来,用猫那不仅属于有权有势之猫,也属于普通猫的傲慢,看着他的主人,萨拉芬那·费罗斯心中再次升起一股炉火。她冷漠地俯视着这个小动物。他从来都没有漂亮过,只不过是一只阉过的雄性斑猫而已,跟其他千千万万的猫没什么两样。萨拉芬那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将照片中五年前的这只猫和眼前的这只猫作了一番对比。
时间并不仁慈。威夫勒斯先生确实有点不成样子了。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他消瘦了很多,外衣也变得破旧不整,嘴的四周满是浮渣,尾巴根部甚至长了一块兽疥癣。
“可怜的老伙计。”萨拉芬那·费罗斯轻轻地说道。“你不再年轻了,是不是?恐怕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医生了。”
说完,她取来装猫的篮子。
在诊疗室,所有的人都对威夫勒斯先生表示出极度的关心。虽然总的来说,他的身体不错,但他也偶尔生一些猫科小病要去看医生。随着系列小说的名气越来越大,他在那儿受到的待遇越来越像一个小皇室成员了。
萨拉芬那对他受到的关注没有太在意。她正在忙于策划一个新闻发布会。她要向媒体公布一个不幸的消息:威夫勒斯先生快要死去。她曾向媒体说到生病的丈夫,那些词汇已经烂熟于心,届时她会将这些痛苦的表达方式用在威夫勒斯身上。是的,“那种痛苦很叫怕,我觉得现在是不要让他继续痛苦的时候了。”这句话要恰到好处地说出来。
“怎么会失禁?”他们一走进外科手术室,兽医就问道。威夫勒斯站在板凳上接受检查。
“喔,恐怕会越来越厉害。”萨拉芬那悲哀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担心,以为那不过是暂时的。但现在我们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不说别的,它给威夫勒斯先生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
“如果他感到痛的话,很可能是尿路感染了。”兽医无助地说道。
“恐怕比这更糟吧。”萨拉芬那·费罗斯止住抽泣说道。“要做的这个决定很可怕,我想,是不是把他结果了算了。”
对此,兽医反应很强烈。他大笑起来。“天啊,还没有到那一步呢。”他抚摸着威夫勒斯先生,威夫勒斯先生哀求地看着他。用胡须擦着兽医的脸。“我可以说,这位老兄再活个五年没有问题。”
“真的呀?”萨拉芬那意识到自己语气中不满的成分太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吗?”语气较为柔和、宽慰,更像一个试探性的询问。
“是的。我给他注射一点抗小素,尿路感染很快就会好的。”兽医关切地看着他。“你不要让这件事老是压在你的心头。你不要本末倒置,知道吗?”
“我不是本末倒置!”萨拉芬那·费罗斯粗暴地喊道。
“也许你应该去看一下医生。”兽医建议道。“也许这与您的年龄有关。”
开车回家的时候,萨拉芬那还在因为最后那句话而激动不已。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威夫勒斯先生从篮子中抬起头来看着她而有所改善。威夫勒斯先生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他基本上胜利了。
萨拉芬那·费罗斯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形势并不是不能扭转的。除了请求兽医的帮助之外,杀死猫的方法还有很多。
2。猫狗大战
“您真的不介意找把根吉斯带来吗,萨拉芬那?”
“不介意,不介意。”
“但是我想,您是养猫的,您不会喜欢那么大一条狗在您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吧。”
根吉斯确实是一条巨犬,体重跟夜总会的一个普通保镖不相上下。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还不止这些。与嘴巴相比,根吉斯的牙齿显得太大了,结果,除了总是流口水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表情。
“没问题。”萨拉芬那·费罗斯向她的客人保证道。
“但是他不喜欢描啊。”萨拉芬那知道这一点。这也正是她邀请这位客人的原因。“我不想看到他给著名的威夫勒斯先生带来任何伤害。”他继续说道。
“不要担心。威夫勒靳先生在乔治那儿很安全。”那只巨犬发出低低一声吼叫,食肉成瘾的他很久不知肉味了,“也许根吉斯想到花园里去转一转……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
她一打开后门,根吉斯便狂奔而出。萨拉芬那自鸣得意地看着那棵树。在那棵树下,—只猫正在那里睡大觉。“不要,不要!”她的客人尖叫道。“威夫勒斯先生在那儿!”
“噢,天啊。”萨拉芬那·费罗斯没有一点诚意地说道,然后关上后门,通过走廊,来到厨房,透过窗户,观看着这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那张巨大的流着口水的嘴巴差一点就要碰着他了。他突然惊醒,向一侧跳去。随后的追逐异常激烈,但谁掌握着主动权是不言而喻的。威夫勒斯先生没有选择飞身上树这一容易的方式来逃避根吉斯的追击,而是利用自己灵活的特点,在草地里穿来穿去,将那只虎虎生威的猛犬累得筋疲力尽。
最后,威夫勒斯先生好像也累了。他放慢速度,选择了逃避,像受到了挫折似的向房子自奔而去。根吉斯吃力而又贪婪地跟在他的身后,垂涎四溢。
威夫勒斯突然加速,根占斯也突然加速,他的动力似乎更强。他在他们中间的地上咬了一口。
在他快要咬到的那一瞬间,威夫勒斯先生一个箭步,干净利落地穿过了花园通向走廊的猫洞,随即又穿过另一个猫洞来到厨房。
萨拉芬那·费罗斯刚看见瓷砖地面上的猫,就听见根吉斯以极快的速度撞在了门上。
威夫勒斯先生抬头看着女主人,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应该安排得更巧妙一些,亲爱的。”
在萨拉芬那·费罗斯送她的客人和满脸是血的根吉斯上路去看兽医的时候,邮递员第二次送信来了。如往常一样。又是一大叠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的信件。
这天,三分之二的信封背面有猫爪印。
3。泄露秘密
乔治的母亲死了,她很伤心,确切地说,她替乔治伤心。萨拉芬那从来不关心老太太。
这就是说,乔治要上爱尔兰参加葬礼,见律师、整理和卖掉母亲的房子,以及处理其他一些事情,他要离开整整一周的时间。
太不巧了,萨拉芬那正好要去纽约见她的美国代理人。太难办了,这意味着整整一周时间,他们两个人谁都饲养不了威夫勒斯先生。
不用担心,萨拉芬那向乔治保证道,一个乡下女孩可以早晚来给他放一些吃的。虽然这个女孩不十分精明,萨拉芬那高兴地这样想着。但她并没有跟乔治提到这些细节。
“威夫勒斯先生吃东西很挑剔。”她向那个乡下女孩介绍道。“他不想吃东西的时候,不要担心。如果一盘食物他完全没有动过,尽管扔掉吧,下一次换一盘新的——好吗?”
萨拉芬那等待着,直到乔治乘坐的出租车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然后,她抱起疑虑重重的威夫勒斯先生,安慰道,“谁是可爱的男孩啊?”说着,她打开了通向地窖的活板门。
她将困惑不已的威夫勒斯先生放在第二级台阶上。并趁他紧张不安地熟悉新的环境时,砰的一声将活板门关上,并把门闩上。
她钻进“宝马”——虽然还没有法拉利,但她等不及了——开往希思罗机场附近的富人停车场。她每次搭乘协和式飞机去美国时,总是把车停在这里。
萨拉芬那表现出很有个性的样子,纽约的代理人很难和她相处。她提出了很多要求,尽管很小,却很麻烦,这使她的出版商很恼火。她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很有能耐的样子。她知道,对出版商来说,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的销售情况太重要了,百分之十的版税对她的代理人、对任何一方都很重要,不可能不好好谈—淡。
她向外界放风说,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有—个想法——她也许很快就要开始另一部系列推理小说的创作。是的,还是关于猫的系列推理小说,但主人公是一只雌猫。
她的代理人和出版商对此都非常谨慎。他们总的看法是,“还没有彻底垮掉,就不要去修它。”况且,人们对威夫勒斯先生系列小说还有极大的需求呢,为什么要放弃这到手的成功,而冒着危险开始新的事情?
萨拉芬那要让她的代理人和出版商明白,她对他们的意见根本不感兴趣。
在返回伦敦的协和式飞机上,她反复琢磨自己要在新闻发布会上使用的措辞,她要宣布威夫勒斯先生在地窖中不幸饿死了。她要痛斥那个愚蠢的乡下女孩,首先是无意将他锁在了地窖之中,其次是不够精明,没能注意到他一直没来吃东西。任何一个具备基本智力的人,都肯定会根据事实推理,发现这只猫是不是失踪了?
萨拉芬那回来之后,确实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发布会实况还上了晚间新闻——跟那些具有人间温情的新闻放在节目的最后,以博观众们的抿嘴一笑。
但是新闻标题跟萨拉芬那想像的并不一致。“勇敢的超级猫在监狱般的地窖中呼唤救助”,“威夫勒斯先生请求消防队救他于弥留之际”,“杰出的威夫勒斯先生用掉了他九条命中的一条命,他将继续活下去,侦破更多的案件。”
使萨拉芬那更加心烦的是,她这时必须接受许多采访。接受采访时,她表示对那只猫能够活下来她甚感欣慰。在许多照相的场合,她不得不带着喜悦的神情,抱着那只老态龙钟、长满疥癣的斑猫。
由于宣传的作用,寄到萨拉芬那·费罗斯住所的邮件飙升。现在几乎所有的信件都是寄给“威夫勒斯先生”的。萨拉芬那想,如果她再看到信封后面的猫爪印,她就要呕吐了。
4。欲擒故纵
l985年7月,马格里特·撒切尔夫人在伦敦美国律师协会上说:“我们要设法饿死恐怖主义分子,切断劫机者呼吸的氧气。”
性格迥异于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的萨拉芬那·费罗斯,决定将这些策略运用于反对威夫勒斯先生的斗争中。媒体对它奇迹般地逃出地窖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公众暂时对威夫勒斯先生也有点厌倦了。现在正是向公众推出—位新的公众人物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