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夹着使古老三紧张的旧化肥袋走远了，古老三又想起那次二狗子家请客的事来。
古老三当时很纳闷，自己与大家矛盾这么尖锐，正是水火不容时期，而且年不年、节不节，连大狗子当年出生也没这么讲究过，文家这请的是哪门子客？最有可能是讨好他这个队长，想得到搬迁出山的通行证，可讨好我一个人也用不着杀猪宰羊动那么大的干戈呀！看那阵势明明是摆着要办婚丧嫁娶的大摊子。
见古老三迟迟未到场，文大安又找上门来。古老三问他，不年不节的，你家办的是哪门子酒席？还这么诚心诚意的？文大安憨实地咧着大嘴笑了一下，说：孩子们说心里堵的慌，想和大伙拉拉家常，换个心情，弄个热闹。
“就这？”古老三似信非信。
“就这！”
古老三还是去了。到场才看见文家摆了四大席，大奎、二奎、三奎，大贵、二贵、三贵、狗蛋等大部分年轻人都已先到，老一辈的只有高敬宝、大奎他爹和徐星兰三四个人。由于心照不宣，古老三没有和大家打招呼，也没有人主动问候他，进门后就径直来到高敬宝的那个桌上，轻声招呼道：“蛮子早来了！”
高敬宝胡乱回应了一声，手指身边的首席，示意他入座，随后吩咐他的儿子高禾说：“高禾，去给你奤子叔倒杯茶。”高禾动身时，春香已经从她妈身边站起来了，说：“我去。”
春香倒茶去了，古老三没话找话，说：“时间真快，当年的孩娃转眼都成大姑娘、大小伙子了，春香有十九了吧，我记得她只比高禾小一岁。”
徐星兰心里有气，说话明显另带着内容：“成大人了有啥好？呆在这钟馗都害怕的鬼地方，最终还是逃不脱姑娘找不到个好婆家、儿子一辈子打光棍的下场！”
“我看高禾这娃与春香姑娘就是天生的一对，”村里都知道高禾与春香在谈恋爱，今天难得有一次好心情，古老三只想赶他们喜欢的说：“他俩要算是咱布袋沟的金凤凰了，若真对了亲，那才叫龙配龙、凤配凤。”
“天生的一对有啥用？生的不是地方，赶的不是时候，让人祸害的不能对了，我们这辈自认倒霉，就算一斧头砍个杨桩——就了了，难道还想叫娃儿们也和我们一样，一辈子累死在这深山沟里呀！”徐星兰说着情绪就上来了，把对古老三的不满旁敲侧击地表述出来：“我们这是犯了哪项天条啊！非得死钉在这里遭罪？”
高敬宝怕坏了做客的好气氛，凭着与徐星兰的特殊关系，觉得应该在中间挡一句：“星兰，我们今天聚到一起做客是好事，说点高兴的，别哪把壶不开单提哪把壶。”说罢又转向古老三：“奤子，她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叨咕就难受，咱大老爷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一会，人都到齐，菜也跟着上来了。看来文家是费了大力气的，酒席特别丰盛，文家兄弟一人把一只酒瓶，把每个客人的酒杯都倒满，然后大狗子才清清嗓子来一个开场白。他说：“各位大叔大婶、兄弟姐妹！刚才大家还在追着屁股问我，把你们都请来弄这么隆重，是不是有啥喜事？我一直没说话，现在该说一下了，请你们来做客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倒一倒满肚子里苦水，我心里苦啊！说真心话，这餐酒席吃的猪羊、喝的酒水是我为办喜事准备的，原打算邀各位大叔大婶、兄弟姐妹们来我家一起好好庆贺一下的，可惜的是，现在没有用了。都知道，我与明会相好已经两年了，她家里一直不同意，上月的一天，我们俩偷偷去乡政府领结婚证，我不知道朱民政是她的表舅，朱民政扯谎说公章不在，叫我们明天再来，谁知道第二天我们到乡政府时，明会的爹妈已经等在那。明会哭着不走，她爹说：‘我的好姑娘，不要怪爹妈心狠，想想布袋沟那鬼地方，你应该理解爹妈的一片苦心。’就这样他们硬把明会拖走了。只三天她就和山外的一个男人领了结婚证。在她出嫁的前一天，我对明会说：‘你爹妈虽然拆散了我们，可我一点都不怪他俩，他们是为你好啊！只怪我文在山（大狗子大名）没有命，谁愿自己的儿女永远呆在这钟馗都害怕的鬼地方啊！’”
大狗子说到这里，在眼睛上擦一把接着说：“不说了，我文在山自己认倒霉好了，听我这名字就不吉利，既然是‘文’，我‘在山’上干什么？自找没趣啊！所以我宁可叫大狗子，我只喜欢你们叫我大狗子，我还不如一条狗。喝酒，我大狗子只有醉了才心轻。”
人们随大狗子喝下了第一杯，大家都感觉这酒很辣、很苦。
该敬酒了，除了三狗子出山做了倒上门女婿，大狗子、二狗子、四狗子三兄弟把着酒瓶，一席一席轮流敬酒。二狗子敬酒时情绪低落，动不动就发脾气、使性子，到谁门前只要人家说声不能喝了，他抬手立马倒进自己嘴里，喝到古老三门前时，二狗子早已经两眼发直，东倒西歪了，古老三怕他再往自己嘴里灌，他倒的快，他喝的快，连喝满满三盅后，二狗子又倒满了第四盅，双手端到古老三面前。古老三说：“二狗子，我喝太多了，实在喝不下了。”
二狗子说：“你不喝我喝。”不等古老三伸手，他已灌进了肚里。
高敬宝眼看不对劲，劝说二狗子道：“我的好侄子，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酒不能再敬了，你奤子叔他喝的不少了，你也不能再喝了。”
二狗子说：“不行，我、我还要喝，还要敬，敬酒、敬酒总比罚酒好，蛮子叔，你说是、是不是这个理。”二狗子说着又将手里的杯倒满，古老三赶忙又喝了，谁知二狗子又将下一杯敬上来门。古老三见他没完没了，十分为难地说：“你这样就是真的嫌奤子叔活过月了，想叫我早死是吧！奤子叔都六十多了，不是怕死，我怕死在你家给你们惹麻烦。”
二狗子一听赶忙说：“啊！啊！是我错了！我错了，罚我的酒好了。”在别人的阻拦下，二狗子又连连强行灌自己两杯，眼见第三杯又要灌下去，高禾上前抱住了他。高敬宝说：“二狗子，听话，不要再喝了，会把人喝坏的，你还年轻，路长着哩！”
二狗子挣扎着说：“不！我要喝，要喝，高禾，放开我。”
高禾不松手，说：“二狗哥，你真的不能再喝了，要出大事的。”
二狗子还在挣扎：“喝死了去球，咱活着有他妈的啥意思呀！”见挣不脱高禾的手，他将手中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砰”的一声把大伙都惊呆了。高禾不由松了一下手，二狗子乘机挣脱，随即将桌子掀翻，叫道：“我们这过的是啥日子啊！”
二狗子倒在地上大哭起来，他哭着说：“我哥已经到手的媳妇没了，我好不容易托媒人给介绍了一个，人家上月来我家玩，晚上我好心带她去山外看场电影，谁知道回来在铁石岭上她连摔了三个跟头，当时她就哭了，回到家里她说：你们的家也好，人也好，就是不该住在这个鬼地方。前天，媒人来说，姑娘死活不住山里，吹灯了。我看我们兄弟谁也没指望了，这辈子单身汉当定了。”
人们围上来劝说二狗子，拉他从地上起来，没有想到另一个桌上的大奎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大奎性格内向，人前不怎么显他，没有人劝他酒，是怎么喝醉的大家都不知道。大奎哭着说：“二狗子你多少还闻过女人味，我连女人是啥气味都没有闻过，我他妈的哪里是男人啊！天天呆在这深山沟里，脊梁筋都累断了，连个心疼你的人都没有。现在我家里还有两万多斤稻谷，仅这一样我就得200天往山外挑，啥时是个头啊！想起来都害怕，我们住在这里叫婊子死了变驮驴——压期永远不满啊！”
二狗子、大奎这么一哭一闹，使大伙都伤心起来，都有一肚子苦水呀！于是都各自纷纷诉起苦来。大奎他爹坐在桌边抹泪，他与古老三、高敬宝、徐星兰他们几个小声说：“不是娃儿想不开，我也在天天担心害怕呀！娃儿们难哪！我怕有了这辈没有下辈。”
古老三感觉，大伙这是在打他无声的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