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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捡来的承诺

傅昌尧

吴旺财如今四十多岁还赶了趟时髦,进城打工了。可由于没文化,人又太过老实,结果处处碰壁。他花完了身上的盘缠,又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回家,于是把心一横,在城里捡起了破烂。

吴旺财发现,捡破烂不仅不要文化,也不用跟五颜六色的人打交道,少受欺负不说,收入也不比打工差。隔三岔五的,还能有个小惊喜。老婆冬天穿的呢子大衣,儿子玩的电子琴,还有自己晚上用来消解寂寞的收音机,都是他从垃圾桶里扒拉回来的。

每天晚上,吴旺财回到出租屋里,卸下肩上的大口袋,一天的收获“哗啦”一下全呈现在眼前,那感觉,跟过去从地里扛回一麻袋黄澄澄的麦子一样。吃完饭,他点上蜡烛,将一天的收获分拣归类,等到第二天送到回收公司卖钱。

今晚,吴旺财回来的路上就有些兴奋,一路哼着小曲,还在小卖部买了瓶二锅头和花生米。为啥?因为下午他在火车站的一个垃圾桶里捡了个黑色塑料袋,很沉。他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还有个捆得跟鳖似的塑料袋。吴旺财当时半天没撕扯开,但看它包裹得那么严实,猜 想一定是好东西。

回到屋里,他用剪刀将袋子剪开,顿时就傻了眼。那袋子里竟然装着一沓沓的大票子!

捡破烂这么些日子了,吴旺财啥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捡到过,就是没捡过钱,而且是这么多钱!他用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确定没在做梦,就爬起来往嘴里猛灌了几口酒。他对自己说,首先不要怕,因为这钱不是偷来、抢来的,再说这些钱被人当垃圾扔了,说明这人根本 不在乎这些钱。因此,他用一块捡来的窗帘布将那堆钱包裹一番,塞到自己的破床下面,一口喝干二锅头,打算明天一早带回老家去。

可这一夜,吴旺财连眼皮都没合一下,一整夜就跟躺在一堆钢针上似的,折腾个没完。天刚麻麻亮,吴旺财没有收拾东西回老家,他和往常一样,继续出门捡垃圾,不过这回出门,他的蛇皮袋不是空的,而是带上了那捆钱。他决定到外面探探风声,特别是去捡到钱的地 方看看。

来到车站广场,吴旺财一边捡垃圾,一边远远地盯着那只捡到钱的不锈钢垃圾桶。他想,只要有人议论这丢钱的事,或者有人来找,他立马上去还他。他记得收音机里就说过,一个女人捡了一箱金子带回家,结果给逮起来了,听说还要蹲大牢。

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他吴旺财,那只垃圾桶也静静地蹲在花坛边,除了偶尔有人往里面扔垃圾,一切如故。一直在周围磨蹭到天黑,吴旺财也没等来啥异常。第二天,吴旺财又来观察了一天,依然没啥动静。回到出租屋,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了些 ,心说,这些钱大概是老天爷看他日子过得苦,恩赐他的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但当他听到收音机里讲,最近南方刮台风,死了好多人,毁了好多村子时,他脑子里蹦出了个念头:既然老天帮咱,咱也得帮别人才是。于是,吴旺财从那堆钱里抽出一沓,准备明天捐给灾区。

第二天一早,吴旺财找到一处募捐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那沓钱,正要上前塞进红箱子,忽然发现那些披着黄带子的小姑娘正盯着自己看。他猛然想到,自个这身破衣裳,一下子往里面塞这么多钱,太打眼了。人家要是问这钱哪来的?咋回答?说老天爷悄悄给的,人家 信吗?

想到这里,吴旺财灵机一动,在一旁抽出五张一百元,卷成一团,四下里打望了一下,瞅着人少,飞快地上前,将钱塞进捐款箱。

这一天,吴旺财没有捡一块破烂,而是在城市里寻找到三个募捐点,往捐款箱里塞了一千五百块钱,剩下的一千五他打算明天再去捐。完了,他就背上余下的钱,回老家好好过日子,至于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他想了千万种,想着想着就进了梦乡。

可这美梦刚开了个头,就被人生生地给掐断了。只听“砰”的一声响,吴旺财惊醒过来,发现屋外冲进来几个人,将他死死地按在床上。吴旺财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到底还是那些钱惹事了。果然,有人将他抓小鸡一样拎起,从他床下拽出那袋子钱。吴旺财连忙叫喊 :“我……是好人,我不是偷来的,你们全拿去!”

就在这时,他的双手被冰凉的手铐箍住了。吴旺财这才意识到,来人不是打劫的匪徒,而是警察。

原来,警方被一宗贩卖假钞案弄得焦头烂额。追踪假钞的线索忽然中断,进展受阻,而上级又要限期破案,急得办案人员直抓狂。正这时,他们接到市红十字会报案,说有人用假钞在三个募捐点恶意捐款。警察赶到一看,大喜过望,三处捐款点出现的假钞和所办大案属 同一版次。警察立即调取募捐点附近的监控录像,发现有一个特殊的人,连续出现在三个募捐点,而且还都上前捐款了,这个人当然就是吴旺财。哪有这么巧的事?警察当然怀疑假钞出自吴旺财之手,而且还故意化装成捡破烂的,用捐款的方式来试探:一是试探警方的 反应;二是测试假钞的仿真度。

当警察带着吴旺财的照片四处暗访时,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说他每天都在附近几条街的垃圾桶里扒拉东西……这不,等他们把吴旺财抓进局子里,所有人都大失所望——就是将吴旺财扒掉三层皮,也看不出他会是假钞大案的要犯。

一审一查,事情很快弄明白了,吴旺财的确是无意中捡的假钞,跟案子毫无关系。而且,要不是吴旺财捡了假钞并想着做点儿好事,这案子的线索恐怕就此断了。

警察批评了吴旺财捡了钱不报警的行为,然后就把他给放了。出门时,吴旺财哆嗦着问:“领导……我……能回家吗?”

警察严肃地说:“案子没有破之前,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屋里,我们随时需要找你了解情况……”

回到出租屋,吴旺财叫这两天大喜大惊的日子给弄傻了,也不敢再出门捡破烂,就这么躺在屋子里。他唯一能干的事就是打开那台破收音机,听听看有没有假钱案的情况。吴旺财心想:只有案子结了,他才有可能回家或重新去捡破烂。然而,假钱的事他一点消息也没听 到,倒是收音机里每天都在叨咕有人用假钱捐款的事。听着听着,吴旺财浑身像针扎一样难受,恨不得冲着收音机大叫:“我吴旺财不是那样的人!”这事要是传回老家,祖祖辈辈都会被人戳脊梁啊!

“啪!”吴旺财关了收音机,从床上蹦了起来,将头顶的一块方砖撬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口袋,兜底一掀,一堆大大小小的票子便堆到了脚下。他数了数,一共是一千五百七十六块九毛,这是他好不容易攒下的钱,准备下个月寄回老家的。吴旺财揣上这些钱,出门直 奔募捐点。一路上,他嘴里不断念叨着:“假钱是一千五百整,这回我捐一千五百七十六块九毛,还多了七十六块九毛……我吴旺财不是龌龊人……”

捐了钱,吴旺财感到浑身无比的轻松,一溜小跑着赶回出租屋,生怕这当口警察上门找他。可没等他到家,半道上就被警察给截住了。吴旺财急了,忙解释说:“这回我可捐的都是真钱,我自个儿攒的,真的……”警察笑了,说道:“别急,别急!我是来告诉你,案子 已经破了,你可以回家了!谢谢你,是你从垃圾桶里给我们捡回了破案的线索!”

吴旺财闻听后激动得差点哭起来,回到出租屋,高兴地嚷嚷:“案子破了,我没事了,我可以回家了!现在就走!”可他一摸口袋,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一眼看见地上捡破烂用的蛇皮口袋,立即抄起铁钩子:“我干吗回家?我又没在这里丢人!”说完,又上街捡破 烂去了。

吴旺财见路边一堆人在议论假钞案,就凑上去问:“那捆假钱为什么放到垃圾桶里了?”

一个戴眼镜的人拍着报纸,兴奋地说:“这叫天意!那天,大批刑警去火车站搜捕一个杀人犯,贩运假钞的人以为是冲他去的,吓得将假钞塞进了垃圾桶……可转眼就让一个捡破烂的给扒拉走了……哎呀,后面发生的事就跟电视剧一样!”眼镜说到这里,忽然看着吴旺 财,嘀咕道:“你个捡破烂的打听这事干吗?”

吴旺财嘿嘿一笑:“那个捡破烂的人,就是咱!”

眼镜乐了,一把拽住吴旺财:“真的?快从头说说!”

吴旺财一笑:“成,把你手上的矿泉水瓶子给我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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