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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突袭(6)

他又接受了一次基础训练——当初在后备军官培训团时就经历过了。此外还参加了两次游骑兵教导项目,因为他在第一次临近结束时跳伞受了伤,所以只好在康复后又从头重来了一次。毕业时,他本以为自己以后会和年轻小伙子们一起出去跳伞,训练,滑降。但有个上级领导注意到了他个人履历中夹着一张大学文凭,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打字能力强。就这样,他被安排到了B连作训室的一张书桌前。斯特宾斯从此便成了连里的文书。

开始,别人告诉他只在那儿干半年,可他一呆就是两年。于是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优秀“作训室”游骑兵,彻底沉醉在了办公室轻松悠闲的工作诱惑之中。其他游骑兵出去攀崖跳伞,流汗打破密林强行军记录时,老油条斯特比(斯特宾斯的昵称)。却坐在办公桌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再咬几口油炸圈,还抿嘴品味着咖啡的浓香。他是连里最痴迷于咖啡的爱好者。其他小伙子们都开玩笑说:“哦耶,专业军士斯特宾斯,他会对着敌人泼热咖啡。”哈哈。所以当连队奉命前往索马里时,把老兵斯特比留在本宁堡基地也就不怎么意外了。

“我希望你明白,这项决定没有任何个人因素在里面,”中士小队长对他说,可言外之意的侮辱却显而易见。“实在没法带你去。飞机座位有限,再说我们也需要你留在这。”他表述得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就战争而言,斯特宾斯是全团里最没用的游骑兵。

这仿佛当年“沙漠风暴”的往事再次重演。顶头上司不愿带斯特宾斯去参战。他帮着朋友们打好了背包。第二天,当部队顺利抵达索马里的消息传来后,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和忽略,这甚至比两年前他夜夜盯着CNN,随时关注海湾行动时更难受。不过幸好,他还有伴儿。中士斯科特·伽兰汀也被留了下来。他们两个无所事事地闲呆了几天。突然一天,从索马里发来了一份传真。

“斯特比,赶快整理下行装,”指挥官对他说,“你要上战场了。”

伽兰汀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有几个游骑兵在一次迫击炮袭击中受了轻伤,得有人去顶替他们。

在去机场的路上,斯特宾斯顺便回了趟家,和妻子短暂告别。那充满泪水的场面不难想象。可等他到了机场,工作人员却告之明天才会出发。就这样,在深情告别之后半小时,斯特宾斯又和太太重聚了。他整晚都没睡好,一直担心会有电话打来取消命令。

不过没有电话。一天多后,他和伽兰汀站在了摩加迪沙的机场跑道上。为了祝贺他们的到来,大家叫嚷着要他们做了五十个俯卧撑,这是进入战区的欢迎仪式。斯特比激动极了。他终于成功了。

没有多的凯夫拉背心游骑兵的防弹背心。配给他们,所以他领了一件三角洲队员穿的那种又大又重的黑色防护背心。套上后,斯特宾斯感觉自己就像个海龟。他被警告没有武器不准走出围墙。同伴们还向他简要介绍了这里的情况。他们告诉他不要怕迫击炮。那些笨蛋基本上什么也打不中。迄今为止,他们已经出过五次任务了,那群蠢货敌人就是小菜一碟。他们对他讲:“我们浩浩荡荡地出动,迅速转移,直升机基本驱散了现场所有的平民,三角洲队员接着进去执行任务。我们要做的仅仅是保障外围安全。”他们告诫他,要当心躲在妇女和儿童身后的索马里枪手。石头堆后通常隐藏着危险。斯特宾斯听了既紧张又激动。

接着,他又收到了新命令。瞧,大家都很高兴他能来这,但实际上他不必和其他人一起出任务。他的职责是留在飞机库站岗。保证基地外围安全。这是一项重要任务。必须有人做。

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斯特宾斯于是将愤怒发泄在了每一个要通过前大门的人身上。他将这项卫兵工作简直执行到了极致。他变得脾气暴躁、吹毛求疵、惹人厌烦。每个索马里人,每一次进出,都被他从头搜到脚。他搜卡车、搜带后备箱的小汽车、搜手推车,从车旁爬上爬下,甚至让他们把引擎盖打开。他想不出办法搜查水罐车后面的大储水罐,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有情报说那些皮包骨头的索马里人正在将重型武器从埃塞俄比亚偷运过边境。通知称,埃方已经检查过了所有过境卡车。可斯特宾斯怀疑他们是否对水罐车进行过检查。任何一辆这种车的后面,都能藏大量火箭弹呢。

他终于绞尽脑汁获准乘坐直升机参加了一次飞行演练。当他们低空飞速掠过城市时,他牢牢系紧了头盔的下颌带,像小孩子坐过山车一样欢呼雀跃。他觉得这大概将会是他最接近真实行动任务的一次了……和在本宁堡的作训室里摆弄咖啡机比起来,这样的生活还不算太糟。

然而今天一大早,当联合作战中心的军官到来并宣布“开始战备”后,一名班长大步走来宣读了一条命令。

“斯特宾斯,专业军士塞兹摩尔肘部感染了。他刚从医务室回来。你来顶替他的位置。”

他要负责协助M-60机枪手布雷恩·赫德。斯特宾斯跑到机库,用他那件“海龟壳”换来了一件凯夫拉防弹衣。他把身上所有的弹药袋都塞满了子弹,另外又装了几枚破片杀伤手雷。留神看了看其他更有经验的战友后,他也学着丢掉了水壶——估计也就出去一小时左右——然后又往兜里多装了几个M-16弹夹。他拿起一条装有三百发M-60子弹的弹药袋,心想要不要掖到屁兜里,可那已经塞着他的护目镜和手套了,都是滑降时必须要用的。谁知他刚决定不带了,扭头就不知该放哪才好了。

他仔细考虑每一件事,尽量保持镇静。可他妈的!这简直太令人兴奋了。

“嘿,斯特宾斯。你拿的什么啊?想什么呢?”上士肯·伯恩逗他。伯恩的行军床紧挨着斯特宾斯的。伯恩看得出这位朋友非常紧张。他告诉斯特宾斯放轻松,别想得太复杂。他的任务仅仅是拿步枪对准上头交代的地方,还有就是在M-60机枪手需要的时候给他们递弹药。没准都轮不上他动手。

“哦,好的。”斯特宾斯回答说。

出发登上“黑鹰”前,斯特宾斯站在飞机库的前门旁使劲吸着最后一支烟,试图控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这一刻终于来了,这正是他一直翘首以盼的!所有人都清楚本次作战地点位于城中最糟糕的地方,行动任务也很可能会是最棘手的一回,但这可是他的第一次参与!此刻他心底的感觉和在空降兵学校第一次跳伞前一模一样。我会活下来的!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我不会死的!一名三角洲队员告诉他:“瞧,在最初的十分钟左右,你会感到极度恐惧。不过之后,你就彻底疯狂了,因为竟有人不停朝你开枪。”斯特宾斯听说过头几次任务的事,有队友描述过那些索马里人是怎么放一枪就跑的。他坚信,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苦战。就连近几次演练飞行,他们都从没见过敌人有任何重型武器。这将仅仅是一场轻武器的城市巷战。我周围都是些头脑冷静的战友。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此刻,站在目标建筑的外街上,听着远处的枪声,他知道自己真的身临战场了。和M-60机枪手分开后,他朝一堵墙边奔去,他要占据那个朝南的拐角,守卫似乎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那不过是一条窄土路,仅能勉强容纳一辆小汽车通过,两侧的地势高些,竖立的石墙上沾满了泥点,一条低洼的小路被夹在其中。和其他地方一样,路边横七竖八地长着仙人掌,到处还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碎片还有废旧汽车的锈部件。周围不时传来砰砰声,似乎很近,但他猜距此肯定有几个街区远。也许是空气在捉弄他吧。还有种奇特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嗖……嗖……嗖,越来越近。啊!对了!这是子弹齐射呼啸而过的声音!那砰砰的声响呢?是子弹从身边擦过!与空气产生的摩擦声!

沿斯特宾斯所在的街道往北,斯蒂尔上尉发现了一处可疑目标,好像朝他们扫射过来的子弹大多都来自那里。那是一个街区以西的奥林匹克饭店楼顶,在周围这栋最高的建筑顶上竟躲着一名狙击手。

斯蒂尔吼道:“史密斯!”

下士杰米·史密斯跑了过来。他是小分队里的神枪手。斯蒂尔跟他指明了目标,接着就拍了拍他的后背为他鼓劲。两人都端起了枪瞄准。射程很远,足有一百五十码以上。他们没法确认到底有没有命中目标,但开枪后,那个索马里枪手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巷子对面,一辆烧毁了的汽车残骸翻倒在地上,中士迈克·古德尔和亚伦·威廉森顺势蹲到了车后。他们将武器架在车顶,正好面向街中央形成了居高临下之势。这里所有的巷子都是中间低,两侧高。一条条起伏不平的沙土窄路就这样被夹挤在石头堆砌的院墙和房屋之间。有些墙后长着小树。再往北就是目标建筑后面那栋四四方方的三层小楼。他们滑降时用的粗绳此刻就横躺在那儿的一条小巷子里。飞扬的沙土呈现出橘红色,两侧的墙上溅满了泥土的斑点,就连空气也被染成了铁锈色,火药味与尘土味混杂其中。街区另一侧有枪声,不过他们这边仍相对平静。

古德尔之前从未感觉“家”竟如此遥远。甚至当他蹲伏于此,偶尔有那么一两刻安静之时,他仍会迷惑不解地回想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随军出征索马里前,他刚刚订了婚,她叫基拉。两人来自伊利诺斯州的同一座小城,又都奔着爱荷华大学,被誉为这一中西部地区最快乐的校园而来。可谁知好景不长,没多久他们就因考试成绩不合格而双双被除名了,之后这对情侣决定振作起来。迈克想好了去参军;而基拉则找了家广告公司,从基层的工作干起。迈克在本宁堡时,两人还能经常见面。但在赶赴索马里之前,游骑兵部队先去德克萨斯州训练演习了一段时期,算起来,他们至今已经分隔两个多月了。离开本宁堡以来,昨天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打电话回家,可电话的那头却是答录机在回响。今晚,他还会有一次打电话的机会,他已经提前在答录机里告诉基拉,让她守在电话旁等他了。他知道她会一直在的。

“基拉,我爱你爱到心痛,”那天早上,他在给她的信中这样写道,“我不愿再打电话,因为我知道那只会加深我对你的思念。可转念间,我又是那么急切地想听到你的声音。”

在他们左侧,街道以南约一百码处,有个索马里人从一面墙后探出了头,掏出了一支AK-47向他们一通扫射。飞扬的尘土立刻将古德尔和威廉森笼罩其中。威廉森见状立刻转到了车北面。而古德尔因为离枪手最近,一下被打蒙了,但他马上就判断出子弹是从南边射来的。他一跃而起,从车旁跑出来,子弹继续不停打在他的周围,他只得边跑边找更好的隐蔽点。附近没有什么掩体。他只好冲到马路上的一根桩子后躲了起来。那桩子只有七英寸粗,六英寸高,趴在这东西后简直太扯淡了,但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等枪声停顿片刻,他再次跃起,迅速冲回到废车后与威廉森会合。刚一落脚,对面枪手又开始射击了。

古德尔眼看着一排子弹擦着车体飞了过来,正好打在了威廉森的枪上,当场就削掉了朋友的指尖。鲜血顿时飞溅了威廉森一脸,他叫骂起来。古德尔俯下身,擦了擦威廉森脸上的血,又检查他的手指。

撇开鲜血和疼痛不说,威廉森看起来倒是愤怒多过伤痛。

“他要再敢把脑袋探出来就死定了。”他说。

指尖断了。但威廉森仍冷静地端平他的M-16等着,一动也不动,足有好几分钟。

巷子里的那人果然再次探身出来,威廉森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对方当场被爆头,随即重重摔在了地上。威廉森举起另一只完好的手与古德尔击掌庆祝,胜利欢呼。

没一会儿,他们又打死了一个索马里人。那人冲进了他们据守的巷子。就在他撒腿猛跑时,风吹起了他身上宽松的衬衫,里面赫然掖着一支AK步枪。于是他们瞄准,开火。差不多有五名游骑兵同时开了枪。对方旋即倒在了半个街区开外。古德尔想确认他是不是真死了,便转头问医务兵用不用过去看看。如果只是受伤的话没准还能救。医务兵摇了摇头:“不用,他死了。”这话让古德尔如梦方醒。他杀了人,或者说伙同他人杀了人。这令他无比困扰。实际上,在他开枪前,对方并没表露出任何敌意,因此这并不能算作纯粹意义上的自卫。那么,他怎样才能证明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正当合法呢?他注视着那个倒在泥土中的人,衣服还胡乱缠绕在身上,躯体难看地摊开在他中弹的地方。一条生命,和他一样的生命,就这么终结了。他所做的真是对的吗?

在古德尔和威廉森以东约十码远,佩里诺中尉正在另一处拐角盯着几个索马里儿童,那些孩子正沿街道朝他和他手下走来。中尉向隐蔽在远处拐角后的射手指明了目标方位,狙击手投掷了颗闪光弹,孩子们四散逃开了。

“嘿,长官,他们又回来了。”机枪手查克·艾略特中士大声喊道。

此刻佩里诺正用无线电与埃文斯曼讨论布莱克伯恩,就是那个从直升机上摔下来的游骑兵的事。中尉打算将埃文斯曼汇报的情况转述给街对面的斯蒂尔上尉。他让埃文斯曼稍等,自己则向前跨出一步,用M-16步枪对准那群孩子的脚下一阵狂扫。他们又没影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开始蹑手蹑脚地沿巷子缓慢向机枪点靠近。

“嘿,头儿,我看见那女的后面跟着个男的,枪就藏在她胳膊底下。”艾略特喊道。

佩里诺命令他开枪。M-60机枪发出低沉的扫射声。大家都把这种枪叫做“猪”。

这对男女都倒在了地上,死了。

在目标街区东北角索降时,专业军士约翰·沃德尔稍稍放慢了下滑的速度,生怕踩到专业军士肖恩·纳尔逊的头顶。纳尔逊是第二小分队的M-60机枪手,他经常要多用一两秒才能把自己和他背的那支大枪从绳上解下来。有次训练时,沃德尔一下砸到了他下面那哥们的头上,紧接着他俩又被跟着下来的人撞到了一起。那次,沃德尔慌得差点咬断了舌头。

目前一切进展顺利。沃德尔的双脚刚一着地就迅速向街道右侧的墙奔去,这都是汤姆·蒂托马索中尉事先计划好的。第二小分队的预定位置在埃文斯曼中士率领的第四小分队以东,原计划两队只相隔一条长街区。可此刻中尉有些担心,他根本没见着第四小分队的影子。通过无线电,他终于联络上了埃文斯曼,那位正遭围困的中士向他解释说,他们索降到了预定位置以北的一个街区。蒂托马索中尉立刻派了一组人向北移动,要他们去看看能否在北面的某条巷子里找到第四小分队,可这些人没多久就撤了回来。据他们讲,正有大批索马里人在朝那边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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