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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

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伤心的事,在没有遇到之前,你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

我原本以为我是极幸运的。我的家世算是很不错的,父亲是高官,母亲是大家闺秀。他们既是媒妁之言又是真心相爱的,父亲只有母亲一人。他们育有四个子女,我是最小的一个,在我上面有三个哥哥。

大哥二哥年长我许多,我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谈婚论嫁了。三哥比我大三岁,说起来我们算是年纪相仿的,可是三哥总是做错事,不讨母亲的喜欢,假如我和他混在一起,母亲也不会对我有好眼色,所以我也不爱和三哥玩。

我喜欢的人是徐来,我从小到大都最喜欢徐来。徐来从小生活在我们家,虽然不是我们徐家的孩子,可是奇怪的是他最得我父亲和母亲的喜爱。和他在一起,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是可以不用挨骂的,当然,得要徐来主动替我顶罪。徐来很乐意这么干。小孩子总是很怕孤单的,整个徐府,除了爹娘和我,其他人对徐来都是比较冷淡的。他们都替三哥抱不平。我们也曾经试过把三哥拉到我们这边来,就像徐来能护着我一样,我们以为他也可以护着三哥。可是,大概三哥天生和母亲不合吧,没人能保得住三哥。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劝母亲的人是父亲,可是父亲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忍不住了说上几句,母亲轻描淡写一句“爱之深责之切”便可堵住了他的嘴。我们甚至偷偷猜过三哥可能是捡来的,可是又很快否认了。要说捡来的,徐来才真是捡来的,不过他们对徐来这么好,比对我们任何一个亲生的都要好。大哥二哥曾说母亲原来也是一个慈爱温和的人,不过与待徐来一比,还是差了一截。大哥信佛,所以他便高深的来一句,这大概都是缘吧。徐来与父母的缘,是良缘。而三哥与父母的缘,是孽缘。我和父母的缘呢?我不是很清楚,父亲成日都在外奔波忙碌,母亲一双眼睛全部专注在三哥身上,我几乎像个野孩子。和徐来一起野。

我常常忘记自己是一个女孩子,整日里都不见闲得下来。玩泥巴爬假山这些都是小儿科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我们渐渐开始捉鱼、捕鸟、下河、上树。

徐来很会爬树,据说是因为我们院子里的百年大樟树上有燕子筑了窝,有一日刮大风不知怎么摔下来一只小雏鸟,徐来一心想把小雏鸟送回窝里,就这么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爬树。我知道之后便来到树下,张大了嘴巴,眼睛看着这么大的树,脑子都转不动了。我说:“徐来,我们一起来抱一抱这颗树吧。”我们手牵着手走向樟树,另一只手,怎么也牵不到了,摸来摸去都是苍老的树皮。这颗树太大太高了。“徐来,你怎么敢爬上去!”我忍不住惊呼。“爬上去就不觉得大不觉得高了。”徐来微笑着说。“真的吗?”我半信半疑。徐来依然笑着,点点头。“那我也要上去!”我紧紧拉住徐来的手,紧张又兴奋。徐来低低说了一句:“真是小孩子。”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总要跟人家急的。小孩子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是小孩子。不过是徐来说的,我便乐呵呵的承认了下来。可能是觉得受了他太多照顾的原因吧,也可能没什么原因,反正徐来总是对我好的,他说什么都是对我好。我才不会笨到要拒绝别人的好意呢。

徐来敲敲我的头让我看好了,说话间便见他三脚两手的上了树,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我急得直跺脚:“喂!徐来,你下来!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呢!”“刷”一声,徐来就下来了。他看见我着急的样子就直笑,两只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扑闪扑闪的,好像藏着漫天的星光,温和极了。我最喜欢看他笑,不过就算喜欢,也还是要打。我握紧了小拳头就追着他打,他故意不跑快,让我能差不多追的上,我们绕着樟树跑,跑三两圈给我打到一两下。

和他在一起,常常会忘记时间,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常常就会觉得都没有关系,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快乐。

直到跑的累了,歇了下来,他轻轻悄悄来到我身边,见我没有再要打的意思,也坐了下来,柔声问:“还要学吗?”我才记起来,原来我原本是要学爬树的。我的脸一红,身子一挺,站了起来,坚定的说:“学!当然学!”徐来会的东西,我却不会,就好像是我和徐来之间有了距离一般,我肯定是不乐意的。

徐来又笑:“好好好,当然学,这一次你可看好啦。”说着徐来也站了起来,不慌不忙的拍了拍屁股,几根草屑不慌不忙的飘了下来,我捂着嘴偷笑,徐来不明所以笑看了我一眼,又不慌不忙转过身,面对着大樟树。

“首先,把两只手搭上去,就像要抱着这棵树一样,这样,看好了没有?”

“看好了,然后呢?”

“然后把一只脚贴到树干上,这样,看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用贴在树上的这个脚用力支起身体往上挪就好了。”

“那另外一只脚干嘛啊?”

“另外一个脚贴在前一只脚下面,两只脚一只使劲。看好了!”

又是蹭蹭蹭几下子,徐来就又消失在茂密的枝叶间了。我又要跺脚,徐来探出脑袋来叫我:“画扇画扇,你快上来!燕子不在家,有两个小鸟蛋在窝里。”

过了一会儿,他又探出脑袋,见我还没开始爬,关切的问:“画扇画扇,你会爬了吗?”

“我不会!!!”我真想冲他大吼起来,“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不用学就会的啊!”我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眼里含着泪水,可是终究,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都可以通过撒娇耍赖而偷懒,但是当你真的是做不到的时候,不可以。做不到就是输了。服输,比死都要难受。

“就来!”我有些气愤的喊。

徐来笑笑,就把脑袋缩进去,大概又去看鸟蛋了。

我一个人在树底下抱上去又摔下来抱上去又摔下来,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学不成的了。我沮丧极了,又怕被徐来看见了这狼狈的样子,当然实际上也有点生气为什么徐来可以这么轻松的就上去了,并且他凭什么以为大家都要和他一样厉害呢?我对徐来向来比较胡来,于是我就不声不响的走掉了。

我回房间洗了个澡,又到厨房偷了好些点心来吃。正吃得欢呢,绛云鬼头鬼脑的进来了,看见我吓了一大跳。

“绛云你也来偷东西吃?”我一副全都了然于心,同道中人的态度悄声戏谑。

“四小姐……不是的……不是……”绛云结结巴巴的说,眼睛到处乱转,头都要低到地面上去了,“四小姐……奴婢走错地方了……奴婢……”她一边说着一边退回门边,马上就要作势开门逃开了。我赶紧抓住她。

“那今日算你运气不好,你撞着我偷吃了,要是你回头跟我母亲告状怎么办?所以你也得吃两口,这样我才能放心。”

“四小姐……”

绛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得出来她充满了感激。果然是来偷吃的嘛,不然来厨房干嘛啊。虽然你平时对我不怎么样,但是我依然是非常善良的四小姐。想到这里我甚至有些得意了。不过她为什么把我递给她的吃的都收起来啊?

“不在这里吃啊?”我好奇的问。

绛云看着我,看了许久许久,突然两行眼泪下来了。虽然我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可是我也很懂得怜香惜玉,一看见她的眼泪我就慌了,赶忙收起玩笑的姿态关切起来。

“绛云你怎么了啊?是不是我吓到你了?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把你来过厨房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你要是不喜欢我,那我马上就走好了,你不要哭了啊。”

我慌慌张张要走,差点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绛云扶住我,又紧紧拉住我的衣角,眼睛里又悲伤又无助。

“四小姐……”一开口,她的声音都哽咽了,“四小姐,三少爷……三少爷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过一口饭了……”

“怎么……”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绛云哭的更加悲伤了,并且只是哭,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又搜出些点心给绛云收着,又让她再转一下看还有没有什么是三哥爱吃的。绛云感激极了,忙说:“够了够了,谢谢四小姐。”一面说着一面又急着要走。我又拦住她。

“你现在急着去也没有用啊,母亲肯定盯着他呢,我猜你也没吃东西吧?你也先吃点,让我想想办法先。”

“四小姐,我不饿,我先走了。”绛云说完逃也似的走了。

绛云是三哥的贴身丫鬟,对三哥好的不得了。当然,正常来说,我三哥值得所有的人都这般待他的。可惜的是他和母亲天生是孽缘啊,对他好,需要很大的勇气啊。不过知道他过得那么不好还要假装不理不睬,需要更大的勇气。妹妹为了哥哥挨点骂也是应该的吧?我朝着母亲的别院跑去。

“娘啊!娘!娘!”我一边跑一边大叫。

母亲坐在院子石凳上,远远的轻皱起眉头,看过来,冷淡极了。在她的旁边坐着三哥,三哥一点也不为所动,专心写着些什么东西。三哥也才十二岁而已,我当然不相信他已经能够写字写到忘我的境界,我甚至都感觉到他的耳朵竖起来了,可是他不敢往我这里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能看过来。假如他也顺着自然反应看过来了,那就是错。错了就要罚,母亲整日里盯着他,有的是时间。三哥过得真是苦。

“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母亲冷淡的问。

“娘……”我忽然失声痛哭了起来。那种连声音里都浸透了痛苦的哭泣让母亲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来擦我的脸,她的手那么软,那么柔,她的手里应该满满的都是爱啊,可是为什么这么对三哥?三哥也终于抬起头来了,他看的呆了,不知是因为我的痛哭,还是母亲百年难得一见的温柔。

“扇儿,你怎么了?”母亲柔声问。

“我……娘……徐来他……徐来……”我借着泣不成声来掩饰,实际上我是真的没想好该怎么说。

“徐来怎么了?”母亲有点着急了。

“你跟我来。”我拉着母亲就跑,母亲没来得及阻止,一跑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只能跟着我跑。我把她带到樟树下。

“你到底怎么了?徐来怎么了?”母亲有些不高兴的问。

“徐来……徐来刚刚爬这棵树上去了下不来了!”

母亲狐疑的看着我,我赶忙大喊了几声徐来的名字。徐来没有答应,其实时间这么久了,他肯定早发现我走了找我去了。

“娘!徐来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他不回答我们?”我仍然故作着急的说。在和徐来玩的时候,我老是要捉弄他,捉弄他就必须要掌握一些骗人的小把戏,特别要注意的便是神情和语气。徐来说我是天生的骗子,就是他也常常会被我骗到。母亲自然也被我带到慌张中了。

但是我想不到事情最后会闹得这么大,母亲很快找来家丁上树找,树上自然是没有的。母亲问我:“你确定徐来上了树下不来?”我后背流着汗,却肯定的点点头:“是啊,徐来刚刚怎么样都下不来,所以他才叫我来找你的,不过或许他后来找到什么法子下来了吧?”母亲狠狠刮了我一眼,厉声下令家丁们把整个徐府搜个底朝天也要把徐来给搜出来。而徐来也很奇怪,那一天,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我开始后悔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我害怕从此真的再也见不到徐来了,所以我一边发着抖一边哭。我也想迈开两条腿到处去找,可是两条腿就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连身子都站不稳当,亏是扶住了母亲的手。母亲的手,隔了好久,我才感觉到,她抖得比我还厉害。母亲也在流泪,那种默默咬着牙,像是和什么较着劲,又像是什么劲都没有了的感觉。我感觉到她的悲伤,是比我要浓重的,多的多的。她连垮都垮不下来了。我忽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心里的感受太多太多,于是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早就有家丁去通报了父亲,不久,父亲便从外面赶回来了。母亲游移神色,倚在门口痴痴的落泪,看见父亲的马车到了,看见父亲踉跄的奔下车来,母亲却笑了。母亲笑得温婉又凄凉,她的手里早就握了一支金钗。父亲冲过来了,他的眼里喷着怒火与仇恨。母亲的手缓缓举了起来,我似乎有所预感母亲要做什么,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想拦住那只手,却只是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我只能惊恐的看着。看着那华丽的金钗,原本那么美丽的装饰着母亲头发的金钗,突然变得狰狞,它不记得它应该别在头发上了,它好大的胆子居然想要插进母亲纤细的脖颈!

“纤云!你这是做什么!”耳边传来父亲又惊又急的声音。

“那个孩子没有了,你恨死我了。”母亲的声音那么柔软,好像一匹上好的绸缎,泥鳅一般的转瞬就要滑到地上。母亲,可还无恙?我好想看看母亲现在的样子啊,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眼睛里都是热乎乎的泪,或许,还有些别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罢罢罢,这都是命,那孩子的事,和你无关。我这就叫大夫来,我这就叫大夫来。”

额后,一群人簇着都进了屋里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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