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夙愿没回答,只是默默地打开了车门。阮惜走下车,在关车门之前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你之前为什么一直逃避我,那么着急把我送进学校,不愿意见我。原来每次见面都那么痛苦,都会想起不愿意回忆的事,我们本身对彼此就是一种伤害,所以还是别见面了吧。还有,我是不会辞职的,在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你看,我身上的棱角已经慢慢磨圆,已经沉稳很多了。我虽然不知道宁生爸爸为什么不让我追究答案,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跟宁生爸爸的死有没有关系,但我会慢慢去找,用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
接着一声脆响,车门关上,阮惜踩着她之前根本不会穿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出停车场。
停车场里的灯光很昏暗,在陈夙愿俊秀的脸孔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有森森的血丝冒出来也浑然不觉。
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又想起了那不堪的夜晚。
陈宁生死后阮惜一直沉默,无论面对怎样的猜测都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在他问出那句“你和大哥真的是清白的吧”时,她暴怒了,跳起来将他扑倒,疯了一样撕扯着两个人的衣服,边撕边喊:“你不相信我们,连你也不相信我们?那么你来检查,看我还是不是处女,来呀,来呀。”
那晚不知是她的眼泪太让人心疼,还是她月光之下的胴体太过诱人,还是内心深处的一丝怀疑怂恿着他,他控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欲望,将她压在身下。她身体生涩的阻碍让他兴奋不已,接着便是汹涌而来的罪恶感,几乎将他淹没。
结束后,她躺在他身边,伸手捂住眼睛,呜呜地哭。她说:“愿愿,全世界都可以怀疑我们,只有你不能,只有你不能。”
那一次是她最后一次叫他“愿愿”。
那之后的很久他的脑海中都一直盘旋着那一句“愿愿……只有你不能”。
他想,他穷极一生都无法从深重的罪恶感中逃脱,至死不能。
回忆让人窒息,他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息着,这才发现阮惜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发动车子追了出去。
阮惜走得并不快,陈夙愿看到她时,她正在路边等出租车。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没有什么人,路灯清冷的光辉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单薄。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自觉地做着整理头发的动作。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空车,陈夙愿拿出手机拨打了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叫了一辆车。
不多会儿车来了,阮惜上了车,他也发动车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她在一个看起来很陈旧的住宅区下了车,他开车悄悄尾随,一直跟到楼下,然后看着她上楼,接着三楼的一扇窗户有了亮光。他坐在车里,看着那抹亮光,直到亮光重新熄灭。
他停滞在那片黑暗里,许久许久,仿佛看到了陈宁生那张年轻而美好的面容,他还是那般好脾气,对自己笑笑说:“小惜又惹你生气了?你就让着她一点嘛。夙愿,答应大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待在小惜身边,只有你待在她身边,我才能放心。”
“对不起,大哥。”陈夙愿喃喃地说,手里的血丝已经干涸了,再次握紧时,会有轻微的刺痛,一如他心上的伤,“我要让你失望了,从今天起,我不再保护她,不再试图将她推离这个旋涡,她的心结总归要由她自己来解开。”
4.
那一次的见面之后,阮惜很久都没再见过陈夙愿。偶尔容肆会来找她,提起陈夙愿时,也只会轻描淡写地描述说:“陈先生最近暗黑气息很重,生人勿近,我都不敢去惹他。”
阮惜并不接话,显然不想谈论跟他相关的任何话题,而容肆则识相地转移话题,再不提陈夙愿。
上班忙碌,下班跟容肆逛街吃饭,周末就待在家里睡懒觉,顺带打扫打扫卫生。这样平凡而普通的日子过起来并不赖,她甚至长胖了好几斤,常年苍白的脸上透出健康的粉红色,而之前因为太瘦而不太明显的身体曲线也慢慢变得凹凸有致,越发美丽动人。
公司里的男同事偶尔也会对她示好,都被她间接地拒绝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夏天来临了,容肆拉着阮惜在商场里转了好几圈,强迫她试了几条嫩色系的裙装,换下她一直最爱的古板的黑裤白T恤。
阮惜从试衣间出来时,之前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进了垃圾桶。她虽然谈不上心疼,但也觉得太浪费,忍不住抗议:“喂,那也都是钱买的,再说黑白搭配有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出错。”
容肆不理她,只笑眯眯地看着她身上的新裙子。那是条韩系的碎花裙,质地良好的雪纺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阮惜的身体曲线,嫩绿的底色衬得皮肤更加白皙,点缀的白色小花清新又不张扬,配上阮惜的长直发和精致的小脸,显得青春又有活力。
“不错不错。”容肆连连点头,“小爷我很满意。”
阮惜却不满意:“穿裙子上班不方便的,我每天要跑腿打杂,还是裤子比较实用。”
容肆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叫来店员,拿出自己的卡埋单了。
“我刚发了工资,不用你付。”阮惜穿着裙子在后面追容肆。
容肆一把拉住她,神秘兮兮地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非要拉你来买衣服吗?”
阮惜摇头。
“我得到确切消息,今天你那个去LA出差的前男友回国,不出差错的话明天就能在公司出现,穿上漂亮衣服,去秒杀他,让他对你旧情复燃,然后再狠狠地甩了他。他授意自己的属下那么折磨你,这个仇一定要报。”容肆越说越兴奋,“哼哼,敢动小爷我的人,活得不耐烦了。”
怪不得自从进公司就没见过白楚昊,原来是出差了。阮惜这才知道原委,之前还以为是他故意躲着自己呢。
“手绘部的人对我不好,也不一定是他授意的。”阮惜对容肆的八卦很不感冒,“他真的不是坏人,只是比较笨拙,会那么说大概只是想给我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又怕我不接受。你想想啊,林氏的工资可比之前那个小公司高多了,而且发展前景也不错。”
“对别人就这么善解人意,提到陈先生就各种不耐烦,惜惜,你这是双重标准。”容肆扬起嘴角笑得像只狐狸,好似他之前做的一切、说的一切都在为这句话做铺垫一样。
阮惜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走,容肆这才笑眯眯地凑上来:“好吧好吧,不提陈先生,他惹你生气,他是坏蛋,这条裙子就当是赔礼了,别生气啦,惜惜。”
“容肆。”阮惜站住,很少见地板起脸叫了容肆的全名,“我知道你想当和事佬,可是我和他的事情真的不是别人能懂的。所以,别再管我们的事了好吗?”
容肆倒不恼,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无奈地撇了撇嘴:“好吧,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却是仇人,我就是这么苦命。”
这是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不过阮惜还是收下了那条裙子,就算再生气,她也不能无视容肆对她的好意。
阮惜没让容肆送她回家,而是选择自己坐公交车回去。谁曾想半路上接到了部长的电话,说有要紧的事,要她赶紧去公司一趟。她没敢耽误,当即下了公交车,打了一辆车赶去公司。
她赶到公司时,是下午四点多。由于是星期天,公司里几乎没人上班,整栋大楼都静悄悄的。她乘电梯上了五楼,电梯门刚打开就看到部长焦急地等在那里。
部长是个很注重仪表的高瘦中年男人,平时穿衣服总是平整干净而得体,今天大概是太急了,身上的衬衣有些皱,领带系得也有些歪。但他顾不上这些,看到阮惜走出电梯便开门见山地问:“阮惜,你的画工怎么样?”
阮惜被他问得一愣,有些不太明白他这个问句的意思。
“你的画工怎么样?”部长见她不回答,着急地又问了一遍,“你照实说,你觉得自己的画工怎么样?能不能单独完成一幅壁画?”
这个问题很难说吧,她觉得自己的画工是不错的,毕竟跟着大画家陈宁生学了十几年。但是画工好不好这个问题是相对的,她觉得自己画得不错,但要是别人觉得不好,她也没办法。
就在阮惜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一个冷硬的声音从隔了一道毛玻璃的走廊处传了过来:“刘部长,你觉得新街区的手绘广告牌怎么样?”
随着声音,一个面目清冷的男人走了过来,是白楚昊。
今天不是工作日,白楚昊难得地没有穿正装,穿了简单的家居服,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难以接近,只是线条硬朗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说起话来也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阮惜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也在审视自己,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容肆送的连衣裙。她还从未在他面前穿得这么娇嫩少女过,顿时有些局促不安。
“很不错,我和同事们都讨论过,觉得手绘那幅画的人功底很强,画风也很清新,还说过这样的人才待在小广告公司真是太可惜了,不如挖来我们手绘部。”刘部长诚实地说着自己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