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你的小狐狸去摘点莲蓬来如何?”流珠嫣然而语,可话里却有着或多或少的俏皮之意,直让我愣在当场不知如何反应。
她提袖掩口,眉峰轻轻挑起,斜睨着我又道:“怎么?不舍得啊?”
见过她冷如冰霜的样子,见过她淡若轻风的样子,也见过她睹物思旧伤感落寞的样子,哪怕是她为情所困无可奈何的样子方才也已见识过,美则美矣,却也总有种不可超脱的距离感。但是,眼前俏媚浅笑的她,才真正让我惊艳叹绝,不禁有种抚掌称赞的冲动。
“啊?怎么会呢?流珠姐姐想要的,就算天上的月亮,我也会尽量去取,更不要说这种举手之劳了。”我欣然笑着,转身向后喊道:“小逸逸,你说是吧?”
“我去摘吧。”哥哥抱着小逸逸本来是隐身的,但如此一来,便索性现身走了出来,向着流珠点头致意。幸好小离和小韵并不在这里,否则被吓一大跳是在所难免的了。
“哥哥真好,那就麻烦哥哥了!”哥哥去摘,的确比小逸逸去要合适的多了。
哥哥欲语还休,想是要我不要这么客气反而显得生疏了,可仍是什么也没说,只将小逸逸交到我的手上道:“我去去就来。”
我顺手接过,轻轻揉搓着小逸逸的小脑袋,柔声叮嘱道:“哥哥小心!”
明知这点小事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却仍然有些不放心,但就是没有去直视哥哥的脸。也不知是受了刚才那点怪异心思的影响,还是流珠脸上的那抹笑容过于暧昧,我始终没有勇气坦然的去看哥哥的脸,尤其是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就连小逸逸看我时,也被我巧妙的避开了。小逸逸和哥哥,真是越来越像了,我一时之间不能面对的,又岂止是哥哥一人呢?
哥哥其实可以不用下水的,只需抬手小施法术便可以摘来所有的莲蓬,反正流珠也不是寻常之人,不用担心会惊了她,可是哥哥还是毫不迟疑的抬脚下了水,步伐缓慢却不见任何压力,犹如在水中散步一样,就连身上所着的白袍都一点没有上浮的趋势。到得最近的莲蓬处,池水已漫到哥哥腰部了,他却仍旧如履平地,也并没有刻意去掩饰什么,一切动作自然至极,也俊逸至极。
“咔嚓!”哥哥一把摘下莲蓬,接着回过头高高举起莲蓬向我炫耀似的笑了一下,我也只好抬头笑着回应。
不去看,并不代表我不用心啊,尤其是像我现在这样有了超能感应之后,看与不看只是个表面的动作而已,只要用了心,所有的景象都清晰无遮,一丝难逃。
等哥哥上得岸来,他袍子里已兜了好多个莲蓬了。将莲蓬倒在亭子的石桌上,哥哥便带着小逸逸回房了,说是我和流珠姐妹俩聊天,他们不便打扰。我和流珠则相视一笑,目送他们离开后便各据石桌一方,坐着一边吃莲子一边随意的聊了起来。
“以前娥皇每到这个时节,便会邀了我们众姐妹来这里摘莲蓬,吃莲子。如今一晃,却已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往事依依怎堪忆啊?”聊着聊着,流珠好似又忆起了某些伤心往事。
“既不堪忆,流珠姐姐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娥皇她现在已不在这里了,逝者已矣,你应该放开了心怀才是啊。”我剥了一个莲子递了过去。
流珠拈指接过,看了一眼,轻置于唇边道:“以前我只顾弹琵琶取乐,赏风月怡情,兴致来时更要舞上一曲方肯罢休,从来不知珍惜眼前人,直到娥皇被那妖孽所侵,我才如梦方醒,可又惧怕事发会被迫离开这里,所以我并没有及时施手援救,只盼那妖孽能手下留情,泄了愤之后可以留娥皇一命。后来更是被那妖孽恐吓威胁而不敢越雷池半步,生怕泄了行踪,以后再也见不到从嘉了。我本就不是善斗之人,又见从嘉对那妖孽奉若神灵,便只好忍气吞了这口恶气,只是心里一直对娥皇歉疚至深……唉!”
她忧郁内疚的神色衬的整张玉颜娇弱立现,我见犹怜;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拈住那颗白白胖胖的莲子,如羊脂美玉天然形成的一般细腻无瑕,贴在红润的樱唇上更是美的惊心动魄。我突然很想亲口问一问从嘉,如此美人,别说是人间难寻,就是仙界也不一定能找到几个,他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若说娥皇在时,是受爱情的牵制了,可如今……若是与美色无关,那从嘉一反常态的与狐媚姬如此恩爱又是所为哪般呢?莫非又是狐媚姬的什么阴谋吗?
思及此,我的手不禁一抖,手中还未赶得及剥皮的莲子受惊般跳脱指外,“咕噜噜”的滚落到石桌的圆脚旁边。莲子滚落的瞬间,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便又回复从容的弯腰捡起莲子放在手中细细把玩着,微笑着看向流珠漫不经心的问道:“当今皇后现下对姐姐如何?”
娥皇的事情已经过去,流珠虽有过错但也事出有因,我无心苛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走的路,也该为自己的所为付出代价,娥皇当初因为擅改他人曲谱才遭此报,虽报应有过却也是由自身引起,而流珠有能力施救可终究旁观,如今有愧也属当然。只是一切过往逝者已逝,唯有当下才最应该值得把握!
“还算过得去,没有刁难,也谈不上亲和。”流珠淡淡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初见之时。
“但皇后还是多少信任姐姐的,最起码她笃信姐姐不会背后给她捅娄子是吧?”我微笑的继续把玩着莲子,状似无意的随便聊着,偶尔“望”向她的眼神也只是略略扫过,并不做过多停留。
流珠稍稍一顿,也扯唇苦笑了下:“笃信?她怎么会信我,顶多也只是利用我罢了。”
“若能利用得上,她又怎么会是那种轻意放过的人呢?”我的语气不觉中冷下了一分。若为了一己私欲,哪怕以爱为名,而甘心被人利用,去做一些违背自己良心有害他人的事情,就算再美若天仙气质非凡的女子,我也会多少有些失望。
流珠定定的看了我一眼,轻哼一声自嘲的笑着道:“妹妹看不起我?我虽被利用,却也未必甘心,更不会昧着良心去做有伤他人,尤其是从嘉关心的人和事。妹妹可信我?”
她认真的样子,让我收起了那副连我自己看着都会不喜欢的虚伪笑容,坦然看向她,却没有回答。她那时眼睁睁的看着娥皇被折磨死都没援手救她,还任那狐妖一再伤了仲宣和太后的性命,更有后来的祸患全南唐百姓,她也都选择了沉默不言,如今要她配合做一些不伤及他人性命的小手段,她又怎么会公然反抗呢?但若要我鄙视她,我自问也做不到,毕竟她也是弱势的挚爱着从嘉,更为此苦苦遭受着良心的谴责,我又如何会感受不到还要落井下石唯恐她折磨不够呢?
一个人,要做个彻底的坏人也许不难,要做一个彻底的好人或许不易,但要做一个有良心的坏人却是种非人的折磨啊!
流珠见我不说话,自嘲之意更甚。她苦笑连连的摇着头:“也是,我助桀为虐,又有何颜面求得妹妹谅解呢?就算妹妹宽容,我又如何能替自己开脱了?”
她眼神涣散,摇晃着从石凳上缓缓站起,整个人就像随时会摊倒在地一般摇摇欲坠。我没有想到,一个冷艳高贵视一切如无物的女子,此时竟会如此失魂落魄,意态萧索。
我心下不忍,起身过去扶了她坐下,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道:“姐姐多心了,我不说话,是因为我在想一些事情。柔仪殿中,那守门的小太监可是姐姐的人?他提醒过我要小心那茶,倒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姐姐的好心,我可是领受的。”
“妹妹知道是我做的?”流珠抬头诧异的看向我。
“不算知道,也是估猜而已,但也应该八九不离十了。”我浅笑淡言。
“不错,妹妹好生厉害啊!”流珠的眼中迸发出钦佩的光芒,殊不知她能在狐媚姬的眼下安插人手,才是真正的厉害不已呢。同时她这样做,不也正说明了她是受良心驱使在观察狐媚姬的一举一动,以便及时做出相应合宜的制约举措来缓解内心的愧疚吗?她如此善意,我自然就更加无心责备她了。
而对于她的称赞,我也是无心自得,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哪里厉害了?若真是厉害,就不会在那小太监冒死提醒了之后还如那妖孽的愿中了招,也不会在你们面前一再的失态被那妖孽看笑话了。只是当初我见那小太监说到会有别的人来给我带路时,他眼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恭敬和肃然原本就让我心生好奇,想一个给我带路的宫女会有着什么样的魅力能让他有那样的敬畏?现在想来,他如果不是你的人,也一定是爱慕你的人嘛!”
流珠“卟哧”一笑,柔荑轻挥,拍在我手臂上乱打一气道:“妹妹怎的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否则小山的性命就不保了呀!”
我故意敛去笑容,夸张的往四周望了望,一本正经的低声道:“难不成我的翩然殿还有无间道不成?那我以后可得小心了!”
“无间道?莫非是平等王失职,让无间地狱的恶鬼跑出来了?”流珠伸手掩住张大的嘴巴,直惊的花容失色,倒分不清是真的还是装的。
“哈哈哈……”我重重的在她肩膀上一拍,笑的直不起腰来:“太有才了你!流珠,我真是太佩服你了,你的冷笑话也太冷了吧?”
“冷笑话?妹妹,姐姐说错什么了吗?难不成无间地狱现在不归九殿平等王管了?我这些年呆在这宫中,不闻不问宫外之事,连错过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呢,竟被妹妹这般笑话。”流珠懊恼的一扭腰枝,抿起的嘴唇让整张脸顷刻生动起来,再也找不出初见时的冷傲之色,也不见方才的失魂之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