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就要安安分分。"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百里初雪抬头看到那布满沟壑的老脸,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抚着胸口,目光扫着眼前的人。
"洗衣房没有贵贱之分,来这里的人都是犯了错的。"
"我知道了。"百里初雪见她眼中并无恶意,有的只是一片死寂空无,垂头低声道,"你可叫我百里初雪。"
"老奴徐氏。另外一位王氏。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老奴会给你安排任务。"徐氏说完,看向她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心里淡淡一声叹息,而后走远。
百里初雪看着这洗衣房,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压抑,这里的人老少皆有,脸上却都呈现麻木之态,身上隐隐散发着冗沉之气,一切都若一滩死水。
哗啦一声,有木桶被打翻,里面衣物落了一地,附近的人也溅了一身的水。那倒在地上的灰衣女子慌忙将地上衣物捡起,卑微的躬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溅了水的三名女子均是目光冰冷,扔下手中衣物,将那灰衣女子围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拳打脚踢,仿佛在发泄她身上发泄着什么,灰衣女子哭喊着求饶,那三人却下手更重,周围的人却见怪不怪一样,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四周终于有了声响,可是听在或者看在她眼里却觉得无比的心酸恼怒,沉声道:"住手!"
那三个人转头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到猎物一样,站在中间一脸横气的中年女子,冷声道:"多管闲事,找死!"
百里初雪扬起习惯性的笑脸,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们三人,然后身影若风,将地上的灰衣女子扶起:"你没事吧!"
三人均一怔,只是用充满恨意和不甘的目光灼着她。
灰衣女子感激的话还未说出口,一抬头看清百里初雪的模样狠狠的甩开她的手,目光如刀,仿佛要将她凌迟,尖叫道:"你滚!我不要你假好心!"
百里初雪看着她此时的模样,鬓发纷乱,形容枯稿,一双净白的手布满了裂痕,和当初与她针锋相对的那个溪瑶简直判若两人。
她蠕动嘴唇没有说话,心里却闪过愧意,当初咬牙切齿要找她算账,如今看到她此时的境地,心里隐隐的发酸,甚至还有千丝万缕的冷意绕在心头发寒。
也许有一天,她也会变得跟溪瑶一样。想到这里,她瞳孔蓦然收缩着,紧紧的捂着心口颤抖着。
溪瑶似乎能看透她的想法一样,尖细刻薄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直达内心最深处:"你也有今天?你也被罚来了洗衣房?王爷她永远都不会在意你这样的女人!你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么?生不如死,猪狗不如!百里初雪,终有一天你也会成为这样,甚至比我溪瑶更凄惨!"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说了!"百里初雪捂着自己的耳朵拼命摇头,可是溪瑶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耳边久久回荡着。
"哈哈哈哈……"溪瑶发疯似的仰头大笑,双眼瞪得骇人,冷森森的说道:"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三人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云谲波诡,中年女子一使眼神,她身侧的两名女子立刻上前将捂头迷茫的百里初雪擒住,口气阴沉:"刚来就不知天高地厚,让你好好学学这里的规矩!"
语毕,中年女子抓起附近的一桶脏水,将她从头到脚淋得透彻。
这深秋的天气,到了夜晚还是寒冷蔓延的,此时天色已黑,百里初雪被这桶冷脏水淋得直打冷颤,却也从那不安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扭动着双臂,奈何两人抓得太紧,她无法抽手。
"还敢挣扎!"那中年女人又倒了一桶冷脏水,看着她冻得脸色发乌才让两人放开她。
溪瑶看着此时狼狈的她冷笑,待三人走远离开,她才缓缓走近,蹲下与她平齐,拍了拍她的脸,咯咯笑着讽刺道:"当初你不是胆子挺大,能说会到么?怎么现在被她们欺负不支声了?"
百里初雪只感觉全身湿潞潞的,冷的四肢都失去了知觉,不住的战栗着,透过脸上落下的水珠看着溪瑶,愧疚道:"我不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不需要你的假好意!你知道吗?我在王爷身边伺候多年,一直最得他心。为了你,他竟然如此绝情!赏了我三十荆条,贬到了洗衣房!伺候多年又如何!他依旧不留一点情面,哈哈哈哈……"
溪瑶说着说着又发狂泄愤般的笑了起来,心里早已被不甘和仇恨填满。
她突然神色一变,语气幽森,带着说不错的萧索:"也怪我,太高估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做人,还真要有自知之明,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她突然压低了语调,凑近百里初雪,森森的笑着。
百里初雪僵住,全身被抽干了力气般,挺直的脊背颓然倒塌,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发出音,而溪瑶早已经转身开始默默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似乎习以为常。
溪瑶被罚到洗衣房不到一个月,她却变得如此模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竟然将她一身的傲骨,折得七零八落。百里初雪静静的望着她的一举一动,脸色煞白。
晚风习习,吹在她身上更添寒冷,百里初雪哆嗦着身子踉跄站起来,看着换班洗衣的人群,寻着手边的人问道:"能告诉我休息的位置么?"
那人淡淡的看着她,神色隐没在夜幕里,抬手指了指方向,又继续自己手中的活。
百里初雪道谢拥着一身冰冷湿透的衣物快步朝着她指的方向走去。与迎面走来的王氏碰了个正着,她刚想咒骂,带看清百里初雪的模样,变得谄媚起来,躬身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来来来,我带你去梳洗梳洗,房间也给你安排好了。"说话间王氏亲热的拉着手往光亮处走去。
"这可是洗衣房上等的房间了。"王氏推开门,脸上满是谄笑,双眼贪婪的看着她。
百里初雪不喜她的虚伪却又不得不应付着,笑着道:"王姐能弄点热水来么?我定万分感谢。"说完她把头上唯一的一根掐金镂空雕着飞鸟的发钗塞到她手里。 她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却是从来都不屑的,没想到今日自己却不得不如此,心里蓦然酸楚起来。
为什么银巽也是个皇室中人!?出生在皇室的百里初雪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嫁一个平平凡凡的百姓,过平静简单的生活。
可是,现实却总是那么残酷!为何自己会喜欢上他呢!?这个集权势于一身的男人。
"哎呦你这小嘴甜的,王姐这就去给你打热水。"王氏已是徐老板娘,听到百里初雪称她姐,高兴的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又快速接过她递过来的发钗收进袖子里,谄笑着离去。
百里初雪觉得自己全身都冷到了极至,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终是硬撑着等人抬进一桶热水。
带两人离开后,她赶紧脱了这一身湿冷的衣物跳进水桶里,只听见外面传来王氏的声音:"怎么都出来不在里面伺候着。"
"王姐,没事,我让她们出去的。"热水包裹着全身冰冷的她,让她麻木僵硬的身躯得到了缓和,可她还是觉得冷,环着自己的双臂,在桶里缩成一团,氤氲的水汽让她添了几分娇弱,再加上她脸上的楚楚之色,让人怜惜。
水桶里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她全身也泡得发白,伸手捡起放在一侧的衣衫,瞳孔一缩,还是默默的拿起换上,这种灰土色的下人装,仿佛囚禁了所有的生命活力和希望,只剩下认命。
百里初雪心里堵的发慌,她忘不掉溪瑶现在的模样,更担心自己以后也会变成那样。
她拉开门,却见王氏还在外面守着,看到她的时候谄笑一声,又横眉怒色对着低头站在一边的两人吼道:"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去收拾收拾!"说完她率先走进屋,抓起地上那堆湿衣服细细打量着,一回头却见百里初雪含笑注视着她,赶紧道:"我给你洗干净了送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这衣服我在洗衣房也穿不上,王姐不嫌弃就留着吧!"百里初雪心里无声的嘲笑着,笑自己的虚伪,笑自己的无能为力,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当初她总看不惯别人这样的伎俩手段,如今自己不仅能坦然面对,而且还能与之虚与委蛇,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可是,真的要做银巽的女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她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是太简单了。虽然银巽不是皇帝,但是他却是凤栖的摄政王。于皇位空悬的事实来讲,他才是凤栖权力最大的男人。
有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想进这巽王爷。有多少名门小姐想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妃!?可是,却被半路杀出来的百里初雪捷足先登了。这让她们怎么能不恨!?
"哎呀,那你好好休息。"王氏抓了衣服赶紧指挥着人离开。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百里初雪却是顺着门背慢慢滑落,紧紧的抱着自己,满眼里都是痛苦,她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变得面目全非了,她一点都不想这样,她宁愿在这洗衣房大吵大闹一顿,痛骂那些虚伪讨厌的人,可是她不知为何没有这样做,再看到溪瑶那副模样的时候,连最后一点反抗思想都没了……
难道就这样认命了?不!她不要变成像这些人一样,麻木、冷血、死寂。她不要变成这样!她只觉得心脏剧烈飞快的跳动着,猛的拉开门往外跑去,她不要呆在这种压抑的地方,她要见银巽!
她不顾一切的奔跑着,像是着了魔一般,一路跌跌撞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银巽。
"快拦住她!快!"原本在院子里监工的徐氏,看到她,立刻大声呼喊着,一群人立刻围了过来,在她跑出洗衣房前将她拦下。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我不要待在这里!"百里初雪发疯般的剧烈扭动着自己,喊得声嘶力竭,双眼发红。那群人却不为所动,将她紧紧按在地上。
"每个人被送来这里都说要回去,最后还不是都在这里待着了!"徐氏走过来,那双老眼沉沉的盯着她,沉声说着,"人有时候,就是要学会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