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恨誓血戒
这时候，只见那长蛇痛苦地在水面上挣扎起来，周身的鳞片发出雪白的亮光。滔天的狂浪被它卷起来，只在一刹那间它便冲天而起。
狸珠夫人真切地看见那蛇突然长出爪子来，冲向高空的脑袋也在不经意间变成了龙头。
她惊呼起来，指着长蛇说:“真龙，白龙！”
刘霁点了点头，说:“这就是天地间唯一的白龙了。”
白龙借着漩涡的力道，朝着不知名的高处飞窜，眼看着它张牙舞爪地腾起，龙头越远越小，而龙尾犹然未离水面。半空里天崩地裂一声，巨大的啸吟哀鸣震耳欲聋，无数的碎石和白龙一起往下坠落，砸向黑沉沉的翻滚着的水面，激起海啸一样的浪头，隐约都能看见白龙落处石头城的轮廓。
刘霁叹息一声，说:“还没到它出头之日。但每当涨潮时，它都这样。”
白龙忧伤的哀鸣在水底回响，混杂在震人心魄的海啸声里，几使人心胆俱裂。
眼看着滔天的海啸，像包围着落月礁的高大山峦一样四面压来，空气立时变得稀薄。狸珠夫人催动冰藻玄宫，但冰藻玄宫竟然像个水泡一般，才出现便破了。
刘霁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狸珠夫人惭愤难平，恼道:“有什么好笑的？”
刘霁抬手杖指指浪头，没有说什么。但海啸却退了下去，一退不可收拾，恰像兵败如山倒，很快便露出了麻衣三截的庄园，不久便看见了城墙，转眼便退得干干净净。狸珠夫人望着撤退的潮头，看见渺远的那一轮“纸月亮”，淡淡地渗透进了黑暗之中，杳然无踪。
刘霁俯观着湿漉漉的城池，说:“这就是我的落月城。现在时间恰好，我们开始谈合作。”
狸珠夫人看着落月城，遂问:“不等六百年后了？”
刘霁说:“不等了。凡事随缘。你既已经到了落月城，必然也是造化的安排。你如果有诚意，我们就谈条件。”
落月城里渐渐地有了寥寥的行人。狸珠夫人说:“我的条件就是我的目的。”
刘霁笑了:“成就你便是我的条件。我们共同的条件恰是共同的目的。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
狸珠夫人双眼乜斜，看着老谋深算的刘霁:“你有信心一定能拿到女娲遗珠？”
“事在人为。”刘霁说。
“当然了，你也可以去找更好的合作伙伴。”刘霁又补充着说，“但我是唯一能对盖栝产生影响的人。”
狸珠夫人郑重地说:“那好，我跟你提两点要求。第一，告诉我女娲遗珠的秘密。第二，帮助我推翻炎汉，消灭盖栝。”说完了，她咬着嘴唇，看刘霁的反应。
刘霁面有难色，但马上就说:“女娲遗珠的秘密，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这是天地的机密。我只能给你一个推断，料想你从崆峒山的烟霞真人那儿可以得到一些信息。至于推翻炎汉，我答应你。但盖栝之能为，不是我一人可以搞定的。”
狸珠夫人斟酌着刘霁的话。一言未发。刘霁接着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我需要你给我拿到北辰图。”
狸珠夫人目瞪口呆:“这世上真有北辰图？”这还是个简单的要求？
刘霁失望极了，这娘们连个北辰图都不大了解。他点了点头，很是勉强。
“成交。”她说。
刘霁的眼睛亮了。他说:“我们来赌恨誓。”
狸珠夫人切破右手食指，刘霁划破左手食指。他们站在了一起，举起各自带血的手指，两根食指指天而赌，血液交融在一起，默念着恨誓，等待着血液凝干。
赌恨誓，是他们这些方外人建立契约的一种方式，不同于凡俗之人歃血盟誓的是，这种立誓是一定要得到上天的见证才有效的。而所谓见证，除了血液的迅速凝干，还有血戒。
能得到血戒，对于立誓的双方都是一种约束。
片刻之后，刘霁和狸珠夫人都感觉心有所动。放下手来，只见各自方才划破的手指都愈合得毫无疤痕，并且都有一段细细的血红纵贯食指。
那血红便是血戒，是侵入到对方体内的恨誓。若违誓言，这血戒便能代天诛灭。
下了落月礁，到落月城里。刘霁殷勤地说是有上好的酒菜招待，狸珠夫人摆了摆手。真有上好的酒菜，会至于把她泡到水塘里被一颗人头穷追？再一想，不知者不怪，可能刘霁的确是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吧。
满大街都是泡得浮肿的人，迤逦歪斜地走来走去的，还散发着腐臭的气息。哪有心情在这儿吃饭？
于是，麻衣三截送她出城。刘霁送到城外，朝坐在船上的狸珠夫人说:“记得闭上眼睛。”接着他又丢给她一个小玩意，说:“送你一个铁木树种。记得，一次只能吃一片铁叶红。”
麻衣三截催动了小船，白色的浪花激起在黑色的水面上。狸珠夫人心怀感激，不知道该送他什么，很是抱歉。
刘霁挥着手，大喊着:“祝我们成功。”又说:“狸珠夫人！看，这是你的头发。”
小船划破水面，落月城刹那间一退几十里。狸珠夫人被速度带来的突变搞得晕眩，忍不住拍着额头调节。等到再一抬头，落月城已没入漆黑，也不知道它在那个方位了。回想刘霁刚才挥手的样子，真是如梦似幻。
她感慨着刘霁被一群说不清是死尸还是妖孽簇拥着的样子，再想想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偷走了她的一绺头发，不由得心生厌倦。
麻衣三截谈笑风生，一路上不停地开着玩笑。狸珠夫人也看不清他们的神态，连他们的轮廓也看不到。水声不绝，风声响在耳轮，只知道是一直在飞驰。
突然，这小船毫无征兆地打起了转转，水声也听不到了，麻衣三截却依然是谈笑自若。她抓紧船舷，却还是一头栽倒在一个小人儿身上，只觉得头皮一麻，再也不省人事。
朦胧中，听到燕子在叫。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在旅店的床上。天刚亮。推开窗子，只见有一对燕子从屋檐上飞去，落在对街的飞檐上唱歌。
她依稀记起了落月城，渐至于回想起了在落月城的全部故事。
店小二敲门，送来了洗脸水。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店小二，把店小二看得浑身不自在。她问:“我睡了多久？”
店小二如释重负:“我哪知道？您昨晚一进门就躺下，连晚饭都没吃呢。您是饿傻了吧，我这就给您准备早饭去。”说完，就走了。
她伸出右手，察见食指上果然有一缕血红。再到床上一看，有一个黑色的小布包。打开来，是一粒油亮漆黑的珠子，摸起来坚凉如铁，想必就是铁木树的种子了。
洗漱罢。不多一会，店小二招呼她到楼下吃早餐。等到吃完上来，却发现后窗开着，屋子里有翻动过的痕迹。
推开后窗一看，见有一人着紫色衣服，仓皇地从楼下跑过。狸珠夫人抓起行装，刚想跳窗追逃，凑巧店小二上来收拾洗具，看见房客要逃，大叫起来。
狸珠夫人甩手扔出一块银子来。店小二看见银子飞来，心花怒放，捧着银子乐不可支，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早忘了狸珠夫人这个人了。
却说狸珠夫人跳出窗子，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辗转跑到大街上，正看见一紫衣人纵马闪出街口。她奋起直追，心里暗赞那匹马的神骏，想来必非凡品；又遗憾千里马难得至极，竟然落到了一个盗贼手里。可惜啊可惜！
离开铁木镇向西，她循着千里马深深的蹄印，紧追一百多里。狸珠夫人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就蹲在一棵树下翻检行李，分明不见了那一包铁木树的种子。她不由得笑自己的傻，为什么不早看看啊？就那一包破种子，值得跑这么多路吗？但为什么在她追逐的过程中好多次都牵挂那包种子呢？
铁叶红，神奇的铁叶红。
休息好了。她不再追盗贼，只是朝着崆峒山的方向走。想起两百年前与崆峒药农的纠葛，多少有些担忧。但崆峒之行势在必然，狸珠夫人不想再为一个未知的东西拼命了。但正是她的这一点好奇心，与黑沼九部的禁令背道而驰。
非止一日，到了崆峒山范围内，已经可以远远地望见云缠雾罩的山顶了。
狸珠夫人很诧异，那千里马的蹄印竟也一直在前方延伸。莫非这盗贼与崆峒山有什么瓜葛？
路上的行人慢慢地多了。狸珠夫人又饥肠辘辘，急切地需要一处提供食物的地方。道上的行人大都面黄肌瘦，更是增添了她的饥饿之感。
这些行人都朝着崆峒山的方向走。狸珠夫人夹在其中，随着人流到了山下几间小房子前。只见小房子的空地上站满了人。她挤进人堆一看，原来崆峒山正在搞施舍。
狸珠夫人饿得头晕眼花，想再往前挤却已不能够。她本想起动冰藻玄宫，但又怕一运功直接给累得晕过去，更何况看在烟霞真人面上，也不敢班门弄斧。
等了一阵，眼见前面还有好几层人。有人在狸珠夫人身旁饿昏了，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往前逼，那管地上有没有人。狸珠夫人突然又心生了那种陌生的怜悯。她不假思索地起动冰藻玄宫，带那人出了人群，一咬牙，穿墙到了后厨。
狸珠夫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冰藻玄宫竟然可以穿墙。惊喜之情让她暂时忘了饥饿。这时候，她才留意到，被她所救的是一个垂垂老者。她把老者藏到旁边的一个空屋子里，然后又借着冰藻玄宫的隐遁，到厨房里拿来了水和食物。
她先给老者喂了一口水，在等他苏醒的过程中，急忙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东西。
忽然听得外面一阵骚动，狸珠夫人警觉起来。喝到了水的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狸珠夫人，说:“小心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