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群最最害怕的除夕之夜到了。
吃完年夜饭，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发完了压岁钱，大姐和小弟两家人相继告辞离去以后，整晚上热闹非常的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打从吃年夜饭的时候开始，于群就观察到老妈的脸色变了一次又一次，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悲戚，眼见得她心里的悲伤情绪已经不断积累沉积，马上就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现在，看到家里人少了下来，于群连忙给老爸和王毅使着眼色，督促他们赶紧收拾完进房间，免得一不小心犯了错误，触碰了老妈敏感脆弱的神经，引发一场世界大战。
果不其然，饶是于群小心再小心，还是没能阻挡住老妈喷薄欲出的伤感洪流。
于群洗漱完毕，刚准备进房间睡觉，老爸突然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比划着手势让于群随他过去。
于群站在房间门口只往里面看了一眼，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潮湿了。
老妈坐在被窝里，手里捧着一个相框，眼睛直直地盯着相片，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流着。
于群后退了一步，缩回了已经迈进房门的一只脚。
于群不用上前细看，就知道老妈手捧的是去年春节时豆豆和瑶瑶、果果三个表姐弟的合影。
“豆豆，外婆的乖宝贝，今天过年呢，你回咱家里来了没有？你看你果果妹妹个子长得多快，去年才只到你肩膀，今年就只和你差半头了！你瑶瑶姐姐在学校也好着呢，江西那边的饮食习惯她也已经适应了，你看看她吃得有多圆实！还有你舅舅，今年工作太忙，你看他长出了多少白头发……”
于群靠在门框上，注视着神情恍惚、喃喃自语的老妈，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抠着门把手，紧紧咬着下嘴唇，直到咬得嘴唇疼痛发木，也迟迟没有松开。
“妈……”于群看了许久，看见老妈就像中了魔怔一样，痴痴傻傻地对着豆豆的相片说个不停，她实在忍不住了。可是刚一开口，她的脸上就开始淌满眼泪，她的嗓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无法说出成形的语言。
老妈慢慢从相片上抬起头来，看清了是于群，就急忙把相框往身后藏着，手在脸上忙不迭地草草擦拭着：“都几点了你还不睡去？你别管我了，我人老了没瞌睡了，这会儿就是睡下也睡不着的。你赶紧睡去！哎，你爸人呢？这死老头子，又干啥去了，在外面胡转悠个啥呢？你去叫你爸进来，你也快上床休息去吧！”
于群赶紧猛地一个转身，别过了不停流泪的脸庞：“好好，我去叫我爸。你都已经忙了一天了，还是脱了衣服赶紧睡吧！明天咱们还要和我姐一起去逛街呢，你可要早点休息好了！”
于群匆匆离开老妈的房间，几个大步就急急地逃回了客房里。
王毅正靠在床头上看着手机，听到房门一响，抬头就看到了满脸泪痕的于群。
王毅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扶住了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于群：“你咋啦？是妈给你发脾气了吗？老人说你几句你就忍着，别跟他们顶撞，还至于哭成这样子吗……”
于群一头扑进了王毅的怀里，紧紧抱住了王毅的腰：“王毅，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豆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我罪孽深重，我十恶不赦……”
王毅抬头往门外看看，压低了声音：“于群，你小点声，小心老人听见你的哭声了伤心难过。来，你听话坐下，等我把门关好，咱们再好好说话。”
于群钻进温暖的被窝，把脸深深埋进柔软蓬松的枕头里，不断奔流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下面细密的纤维里，就像是塔里木河流入了无边无际的沙漠一般，瞬间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王毅再次坐到床边的时候，于群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坐起身来，接过王毅递过来的酒杯，诧异地问：“大半夜的，你端酒进来干啥？”
王毅在于群对面盘腿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于群：“我出去看到炉子上还座着一壶黄酒，就给你倒了一杯。你试试，还温热着呢！黄酒活血养颜，你喝了可以调节内分泌，还能帮助睡眠。快喝吧！喝了啥也别想，一觉睡到天亮，把啥都就忘了！”
于群刚刚擦干净的眼泪又被引了出来，哗哗地在脸上冲刷着，再一次打湿了睡衣的衣襟。
王毅连忙接过了于群手里摇摇晃晃的酒杯，回身放到梳妆台上：“你今晚是咋啦，怎么这么激动？一哭起来还就没完没了了。到底是发生啥事了，你跟我好好说说。”
于群摇着头，冰凉的眼泪随着头的晃动到处飞溅着：“我没事。我就是看见妈在那屋抱着豆豆的照片哭，我心里受不了。王毅，我想豆豆了，我的心里好疼，疼得跟针扎一样啊！”
王毅听了一愣，眼睛里也随即升起了一层水雾。他微微低下头，双手抱着头，一屁股坐在了床边上。
不知过了多久，王毅抬起了头。
他用手背狠狠在眼睛上擦了擦，身体朝上挪动了一下，把于群搂进了怀里，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来吧！在我怀里好好哭吧！把你委屈和伤心全都哭出来！过了今晚，就不许再哭了，再哭我就要发脾气了！”
于群把额头抵在王毅的肩膀上，边哭边说着：“王毅，我对不起你。其实，我和夏江南……”
王毅的身体轻轻一震，一把抱住了于群的头，嘴唇重重压了下来，牢牢地堵住了于群的嘴唇，久久都没有松开。
于群心里一惊，却怎么也无力从王毅有力的臂膀里逃脱出来。
王毅的手上还在继续发力，像是要把于群的身体整个嵌进自己身上一般，使劲搂着，抱着，嘴唇在于群脸上如痴如醉地吻着，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于群先是大睁着双眼，双手使劲推着王毅的胸膛，徒劳地想要逃离他铁钳一样坚硬严密的怀抱。慢慢地，在王毅持续不断的热吻袭击下，于群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头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终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于群突然闻到了一阵花香。
对了，好像是王毅那天在饭店送她的玫瑰的花香。
于群轻轻耸着鼻子，贪婪地呼吸着面前玫瑰和百合混合的甜腻幽远的迷人香味，心底涌起一阵难以抵挡的愉悦和轻松。
她又在做梦吗？又梦到王毅向她求婚了？
她那天明明把那一捧鲜花还给王毅了呀，怎么现在会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难道，王毅今天又新买了鲜花，还想在除夕之夜再对她进行一次求婚？
他脑子没病吧？他就是再傻再笨，现在也已经早就知道了她和夏江南私下交往的隐情，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现在，她这把回头草早就已经风光不再、人老珠黄，根本不值得他珍惜怀念了。
他对她这样子纠缠不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想逼她到什么时候？
于群心里一急，眼睛猛地一睁，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王毅已经不见了人影。
于群吸吸鼻子，扭头四处寻找着、打量着。
房门突然轻轻一响，王毅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
于群恼怒地瞪着王毅，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坐到了床边上。
“于群，不好意思，我刚才太激动了，原谅我吧！你今天帮着爸妈准备年夜饭，可能是太劳累了，快喝了这杯牛奶，赶紧休息吧！”
于群拨开王毅的手，眼睛依旧在房间里到处逡巡着。
王毅不解地看着于群，低头细细想了一想，突然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你是不是闻到鲜花的香味了？”
于群调过视线，看着王毅不说话。
王毅站起身来，踮着脚尖在衣柜顶上摸索了一下，手里突然多了一束鲜花：“当－当－当－当！喜欢不？那天我把鲜花带了回来，怕你看见了会生气，就偷偷藏在了衣柜顶上，打算等你气头过了再拿出来，结果还给忙忘了！看看，这些花朵现在全部都蔫了！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再出去买一束回来，可以吧？你先睡，我把这花扔了去！”
于群一把从王毅手里夺过花束，低头闻了闻残存的暗香，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
“王毅，你坐下吧！”
“王毅，我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已经配不上你了，我是一个不洁净的女人，你不要再对我提复婚的事儿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群语气平稳地说着，看着王毅看不出表情的脸庞，心里不由感觉到了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疼痛。
“真的王毅，我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真挚感情，谢谢你对我家人的体贴照顾，真的非常感谢！我们今生已经做过二十年夫妻，我享受了你这么多年的呵护和关爱，这已经是我莫大的福气了，我已经很知足了。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永远都不要再来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