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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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在那遇着了郁郁而归的苏八子,但她的神情上却有了往日没有的舒敛。
“你又信了他,是吗”,我满是不解的问。
她抬起头,用那双微微发肿的眼睛看着我,应道“其实人人在情急之时都会找些托付之辞,不是吗”。
他们这段孽缘,我本以为早就该有了个结,未料如今又重燃起来。苏八子生性孤高岸洁,竟一直在渴求着这样一份低到尘埃里的爱。但我还是心存疑虑的,距上次他们不和已数月有余,且毫无音信往来,何以今日方又提起。
“那他有没有让你做什么”,我极力装出一副随口而问的样子。
“没,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她的语气躲躲闪闪,便是又隐去了很多话罢。
我知道她是为情迷了心窍,也不好再劝导。
已是清明后了,那日清早,我和往常一样起来在窗边梳头,忽而铜镜中闪过个人影。
啊呀,我着实吓了一跳,尤有怨气地站也来,往窗台下一看,竟是有个圆头圆脑的蹲在那儿。
“墨靖王,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颇有讶意地尖叫起来。
他先是把书箧笔夹从窗户搁到我的台上,然后呼的跳了进来。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就信口说道“学堂那边太没意思,我就跑了出来,想着也没什么好去处,就上你这儿来了”。
“你怎可不听太傅教诲,逃学来此啊”,这般顽劣,起初我也是很不屑的。
“我只道《诗经》《楚辞》这些读罢饶有风趣,凭啥我要和那些皇子们学什么《四书》《治国之策》,若说他们还当得上皇帝,我可是没这个指望的”。他仍是一幅很不上心的样子,信手抓起桌上摆的碎玉酥便往口里送。
“你念的《诗经》也是‘悠悠鹿鸣,荷叶浮萍’罢”,我不由自主地拿他打趣起来,咯吱咯吱地笑着,他竟也会害臊地低下头。
“哎呀,你的脸怎么了,快给我瞧瞧”,他低头间,我才发现他右边的眉骨又红又肿的,还夹杂着丝丝血痕。
“不碍事的,当真不碍事的”,他忙匆匆推开我的手,却又支支吾吾起来。
“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我摆出一脸正色问道。
“我都说那学堂太没劲,连太傅也是拜高踩低、处事不公的”,他一字一字地吐出,心中似是满满的委曲。
原来李迪那群皇子也是无心求学之辈,仗着母亲位列四妃,便肆意妄为。他先是羞辱李恭带去的丫鬟,还用流言来诽谤李恭。料想那李澈哪是什么忍气吞声之辈,抓起椅子便要朝他砸去。这可真惹恼了李迪,他便叫上众廝,围殴李恭。太傅贾义府那等鼠蝇之人,当是李迪地位更为显赫,便只纵着他,任由李澈寡不敌众地受殴打。
我回把子里取出些药末子,李澈或许觉的气味有些怪怪的罢,一把拉住我的手,细细地看口。
“这是我从西域带来的狼骨膏,治疗骨伤甚是管用呢”。我一边笑着推开他,一边匀好药末要往他眼骨儿上撒。
或是此药性过辛,他不时嘶的皱起眉头,但也不再乱动,终是任由着我。
他许是对我心存感激了罢,竟也会甜言蜜语地说道,“以后若是有人要欺负你,你便告诉我罢,我是绝对不会由着他的”。
我不禁暗自发笑,表面上却装作很沮丧地应道,“想来我一无圣宠二无位列高位,想必也是进不了别人的眼线的罢”。
他本是平躺在我的床榻上的,却倏地翻起身来,似是在恐吓我的样子说“你不知道啊,上回皇兄在玉楼亭册封的那个琪八子,前些天上廷英殿领回的月俸碎茶叶中,竟是混了花叶万年青。此物可是巨毒,食用之后既会变哑,便再也无法唱歌的”。
李澈在床榻上说的绘声绘色,仿佛街口的说书人般,仍喋喋不休地道,“幸亏她命大,喝茶前或是怕不干净,便用头一遍茶汤来喂猫。那猫即刻呜呼而毙,她方才惊觉”。
我不由得噗嗤地笑了,他说的这些段子,我前两日便知晓了,但看他手舞足蹈还那么正经地描述,着实是好笑。
其实自打我知道这件事后便是去看过琪八子的,虽然躲过一劫,但她看上去还是那么苍白和虚弱。
“这下可好了,嫌疑最大的郑良人已经被内侍监关押起来了,我来时便听说了,她身边的宫女莺儿可是一五一十地招了。这下凭她郑悯月嘴上再怎么喊冤,别人也是会还你个公道了罢”。我本这么说也是为了让琪八子舒心的,但她好似并没有为素曰里最憎恨的郑悯月入狱而欣悦,那双恰似深锁的眉头,像是她不愿说出的什么。
我坐在她身边竟也会觉的了无生趣,便假装四处张望,竟发现她窗前的案上摆着一盆开的浓浓烈烈的尾鸢花。
它硕大鲜艳,却在我的脑中划过一道可怕的闪光。此物虽在西域并不常见,但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此花香气浓郁,长期闻香味对人的咽喉极不利,极可能使嗓音受到伤害。如此一来,又怎是琪八子这等习乐之人屋内该有的。
“妹妹你看窗前那花开得多好啊”,我总是觉的琪八子如今心事沉沉,凡事都不好直接挑明。
“这呀是前回儿庄贵妃赏我的呢,姐姐要是喜欢,便取去罢”,没想到提到这事她倒是激灵起来了,眼神明媚而又阔朗。
“那如此来,便谢过妹妹了”,我见得如今是个把它顺势取走的好时机,便也不再往下说了。
但她轻快地上前帮我搬花时,我总觉的隐隐的不妥,脑中回荡的老是她拉的怪长的“庄贵妃赏的”。
带回去后,我自是不会像琪八子那样天天供养着它。日曰攀摘,没过几天也就谢了,对外人提起时便说是耗子踩踏的,总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内侍监中的郑悯月仍是一直喊冤,但我知道掌管内廷的庄贵妃是不会对她手软的。至于皇上,他想要的不过是身边一个供他取乐的人罢了,料他也绝是不会回护一个身上已加上数条罪名的良人罢。
果然没出几日,郑悯月已然被贬为家人子,还要在廿五那夜处以铃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