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含章英落佳人睡,却月香残水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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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八子的眉梢稍有聚起,却掩不住眼前乌墨般的浓重,那种巫山缭绕般的游离即空,真读不出是欣喜还是悲戚,只是淡淡地应道,“这个我可又如何得知”。
我不知道她心中是否是牵系着期待,若新帝临朝,给她的又会是何种名分,但煞是恢弘的碧瓦飞甍,已然形同斑驳的铜锈,虽仍是炫目迷人,却在待一场暴风雨便冲刷的只片不留。
这一天,我也只能心悸不宁地感受到它的步步逼近。旁人便是不知其细,仍莺歌燕语的享尽着天伦福泽。
才是过了谷雨时节,天边闷热沉沉下来,似是沾染上了娴福殿热闹非凡的气象。
薛贤妃的栖棠公主十五岁的及笄的生辰,娴福殿前便是金车玉轮络绎不绝,流苏金缕,交广桂珍,已然如浮云般郁郁登门。栖棠公主云鬓花颜,便是名满长安,如今又将行及笄之礼,高骑青雀白鹄的权贵子弟更是汲汲难待。
寿宴那早,我便是毫无是事地赖在榻上,只觉有削细的指尖不停的捏着我的胳膊在摇,料想应是了苏八子,也就不惺忪开睡眼,散散的问道,“可是何事啊”。
没想到回应的女声却是极尖极厉的,似是立刻要把我从榻上掀起,“淑妃娘娘要劳烦姑娘往娴福殿一趟”,原来是绿璃。
“什么”,我愣的惊兀地撑开了眼,瞳孔放大的形同井口,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本以为再也不用搅入含凉殿那和稀泥,却料不到这真真是无边垠的泥淖,也只能虚虚的应道,“娘娘又有何吩咐”。
绿璃倒是没什么好神色的,她嘴角微微一掠,又是侧过脸去拂起袖子,松松的挽了挽云鬓道,“世人皆知今日乃是栖棠公主的生辰,按理说,淑妃娘娘是要赴身贺礼的。只可惜,娘娘凤体欠佳,便是前去不得。竹薇,东西放下,贺兰姑娘是个聪明人,自是会料理妥当了”。
她甩了甩帕子,便跟上来一个娇小的丫头,只是平常宫女竹绿色的衣饰。竹薇并不也一般的张扬,她福了福身,怯怯地往我榻前摞下,方才跟着出了厢房。
我唯觉得一种酸楚盈上眼眶,胸前肺腑中涤荡着千万种暗流,却是欲哭无泪,我是被花鸟使相中御封的八子,又不是含凉殿里头的丫鬟,由什么要任着你前呼后唤。你自是谩视薛贤妃,不愿露面娴福殿的寿宴,又不指使自己的下人去,非要把祸水引向我。
急气攻心下,我的神情恍惚回到了上元前的那个黄昏,廷英殿内,一侧的夏姐姐还是那般温静的侍立于侧,金色的余辉淡淡描摹在她偏凹的颊窝上,显得清秀异常。庄贵妃还是那张浓施重抹下惨白的脸,背光扫落下耷拉的老长。她浑浊饱满的卧蚕丝丝纹起,声声叙出,“要是本宫还要给她送去,未免也太卑躬屈膝了”。钗头硕大腾飞的凤凰也掩弥不住眼中泻过的款款落寞,到底谁才是这大周后廷的倾世妃子,都落不过把持颜面几字。
我转眼去看榻前这厚厚的一沓,下面用青丝扎束着的是几叠云缎,蓝素缎,织锦缎一色。连上方搁置着的奁盒,也是用金蚕丝密密的修着牡丹玉叶。奁盒上贴着一条红底金凤纹的香笺,落款是黑正的细楷,“恭贺栖棠帝姬十五芳诞”。
坐到窗前胡乱扫了扫蛾眉,换上一身桃粉色的素净襦裙,就搂着那沓贺礼出了门,我倒是心生好奇,奁盒里所装何物,倒是如此之轻。
一路上我渐渐眼熟起来,当真真拐到那方凤尾竹林子时又是一种窘迫,那夜竹林中私烧纸钱,便已然犯下了死罪。薛贤妃遇着时的不怒自威,借机对我的唇齿相逼,还一直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恶魇。我斜扬起脸凝视着壁蓝的天空,又是一阵长吁,祈求上苍,但愿那夜只是匆匆一瞥,薛贤妃早已抛到九霄云后了罢。
而眼前忽而出现的是几株雪樱。树下一块几寸高的山石,石上横卧的那美人,目似瞑,意暇甚。织锦绸纱裙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恣意地垂下香肩皎洁如雪而略有丰硕,臂上松松地绕着几弯宫绸。
她用鲛帕包了一包樱花瓣枕着。似正是香梦沉酣,任凭四面落英缤纷,樱花飞了一身,额前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已然坠在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
如此恣意常态的女子,深宫中我便是头一回见着,不觉用帕子掩着口,哧哧地笑了。后头兀的一惊,却是有人在拍我的膀子,便转头一看。
却是金卮,她一脸含笑地站在我后头。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二遭遇着她,上回便是在廷英殿。她便只是插手侍立于庄贵妃身后,自是没这般恬笑可人。今日里兴是要赶赴寿宴,她的衣饰也时鲜了几分。一身紫红印花缎子做的夹袄,开领的比甲上却是桃红细细的纹路,衬着盘起的蟠髻上那串珠链,倒像是了年画花神里的桃花姬。
方一碰上面她就是盈盈含笑,伸起挑长的指尖在丹唇前“嘘”的一声,我便会意了。她偏又执起我的袖角,半拉着我拐过石条。
她回眸一看,瞧是见不着人影了,才福过身来轻声说起,“贺兰八子何来如此糊涂,方才那便是了栖棠公主,如何打扰的起”。我只是征的“哦”了一声,就僵僵的持在那里,如此神秘兮兮,还当是有何事呢,不过看来这栖棠公主倒是有一段**之态。她颊窝一撇,挤成八字的眼中又是一种可怜之态,“八子你瞧,奴婢这丝帕被风扯了去,挂在这竹枝上了,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绕了绕手指,信手拍了拍她的膊子,豁然一笑,“这个没问题”,便伸手把抱着的贺礼交到她手上,转身走到那株竹子下。
兴是栉沐了一夜甘露的竹身,好生发滑,偏到竹节处更是针扎般难耐,帕子虽挂的不高,我偻着身子曲蹬着脚,指头深深地抠按在竹皮上,也是偏晌才够得着。牵手一扯到,就纵身倏的跃了下来。
金卮也是一直的拍手称好,我掸了掸身子,冲她讪讪一笑,就提手把帕子搭在她的肩上。我接过贺礼,发现奁盒上的条幅偏了,就用手捋了捋,不做多想,挎着步子款款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