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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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处拐角处,她方停下了脚步,悠悠地转过身来,我捏紧了帕子,忙跟了上去。
“秋荻”,待我看清了那张毫不施脂粉下蜡黄色的脸后,双手合着紧紧地压在胸口上,极力抑制住要发出的尖叫。
看着面前如失水雏菊般的脸,我的眼前隐隐浮跃的却是昔日里富丽堂皇的含凉殿,那个低阴的调香房里,她依旧的欢笑如泷。仿佛那个期期艾艾的少女,还是在我身旁灵动地择捡着调料,莺语软软地细数着沉香藿香......如数家珍。
她只是低着眉,“姐姐,蒙承你还记得啊”。或许是多日未见,如今竟是这样生疏了,从前依靠在肩头的嘟嘟哝哝似都已作云烟散去。
我抿了抿嘴角,温声道,“荻儿,夜里雨露浓重,你还是不要出来走动了罢,免得寒气袭人,伤了身子”。
“哦”,她应得很快,却难掩表面的敷衍。
昔日里与她的无话不说,在人人畏言的含凉殿,她总是那么蓬勃似火。而此刻与我近在咫尺,却是一直低着头,底下里抠扯着袖口,定然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我微微地福下腰,抬起眉对视着她四处游离的眼神。
没料到顷刻间,她的眼眶却是红了几层,“姐姐......若说你知道,我便是不怕的,但还要你不要挡着我,便由得我去吧”。
她仍是那般的期期艾艾,未提几个字就拖沓了半晌,但她的啜泣里惊恐而彷徨,我也已然明料了半截。
“啊呀,你是要进去”,我的瞳孔倏的放大,顿时也慌了身,而她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额”,我一时竟是语塞了,指头却是撩起阵阵地抠抓着手心,似是有了绵绵不觉的蝼蚁爬上身来,“我们先借一步说话吧”。
情急之下我能想到的竟只是缓兵之计,也开始懊恼自己的言辞是这般穷白。
“不必了”,她抽起袖角拭了拭眼角,“姐姐大可放心罢,我已然弄到狱门的钥匙了”。她摊开手心,上面明晃晃的便是了一把铜钥。
“什么”,我的心跳扑通地火急加速,涌上胸口的血脉晕眩得我窒息,“可那毓淑妃素来心思险恶,对于他人处处都是算计,真的不值得你为她付出性命”。
我说的挥袖甩手,最后却是感觉字字都被我囫囵地吞吞吐吐。
“这个我知道”,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脸色却变得凄厉异常。“可无论再怎么说,我六岁那年便成了孤儿,流落街头。若不是含凉殿收纳我,我早就不知饿死在哪个街头了。这就算是把这条命还了罢”。
她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的究竟是树影婆娑,而或是墨色晦重的天际。但对于她,约莫着这便是最后一眼,竟是等不及了明日里旭日盈辉,雀啭枝头的时分。
她或是见我还是怔怔地杵在那里,一脸愁容莫卷,便心生了怜惜,“姐姐请回罢,这是从狱卒总管赖大那里弄来的钥匙,错不了的”。
“赖大,此人你又是如何识得,为何要信他”,我哪里肯走,只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那天他喝醉了酒,我就迎了上去......”,她说着说着,不觉已是满脸紫霞,磕绊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唯觉得心头一阵酸楚,也料想不出眼前这伶仃的孤女竟是这般的义气,“荻儿,你清醒点啊。这内侍监我是进过的,你要信我才是啊。就算你如今弄到了大门的钥匙,可那内侍监一入门便分作九条司马道,每条司马道的末端又岔开分作九条甬道,每条甬道的两边上三层下三层。你要找那毓淑妃,简直就是海底捞针啊。更何况你又何来她狱门的钥匙。便纵是逃了出来,这皇宫深禁严密,你又能带她去哪”。
讷站了这许久,我终于理清了条路,一声紧过一声地娓娓道出,眼神里满是希冀。
片晌,她的脸部可是消融了适才一直的僵持,伴着嘴角的扬起双眸缓缓合上,“姐姐,我都知道的,下辈子,我还要知遇你”。
她悠然转身,划出的背影铿锵决绝,像是夜里已然盛开到极致的仙棠,只管鲜妍,毫不畏惧来日的枯萎。我见是强拉不得,便步步退到树荫后,而掩面已是蹒跚泪下,终是不敢再回头看。
......
待我惊觉身后躁动四起时,回首已是徒然。我的眼眶同嘴巴张得疵裂,帕子便由着由指缝间滑下。
那把钥匙居然是假的,一个中原女子已然用她一切代价换来的居然只是块废铜。可怜的秋荻,或是仍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遍又一遍,对着枷锁猛搓着,仍是满头凌乱,急切欲哭。
她周边的禁卫围了一层又一层,肆笑着只当做是马戏表演,声声跟着起哄。累了倦了,或是终于绝望地认命了,秋荻终是停下了徒劳抽动的手,瘫软着,顺着铁门滑下,虽是勾起的下巴盈满无助,冥望着上天的眼睛是放大的空洞。
那群侍卫便当作是表演结束了,而或还不愿意被如此空乏无聊的演出叨扰了半夜的美梦,就接连着拉起弩,挥箭如雨。
我的神情随着她嘴角的鲜血滑落而下,却没有她的那么清澈,酣畅。
第二天里清晨还是一如的宁静透明,又有谁能嗅出昨夜的血腥。
紫宸殿上,众妃已然列席,皇上却是紧锁眉头的大不悦。
他一遍又一遍地摆着手中那串鹡苓香念珠,分明是颇为烦燥,“昨日胡人派来提亲的使者到了,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
庄贵妃倒是一副慈悲的模样,抚着胸口似是要摆出佛家的愁肠,“那些胡人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主。而若是不给,不是说我大周的将士就敌不过那些胡人。只怕是边境又要生灵涂碳,流离失所啊”。
仔细听来,不过是些奉谀之辞。庄贵妃比起他人少了副花容月貌,所得的便只有越王,这也算是皇上对庄将军的报答了。至于送出谁家的女儿,又与他有何干系。
大殿的正席中,我能读懂的唯有薛贤妃,她的背后定是已层层泌透出冷汗。若说陌鸢公主还是仅满周岁的话,那栖棠公主,便是正值芳龄。她此时定是悔恨不已,早知便随便拣一个样貌齐全的公孙王爷说了媒,都比远嫁匈奴强。
皇上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说和亲,前朝也不是没有,不过大多都是随便送出个宫女”。
“这可怎么能行”,端坐在皇上身边的太后倒是一脸不快,“我央央大周朝貌美赛仙的公主俯拾皆是,宫女这等位卑低贱之人,恐是有辱我大周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