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小槛临窗,点点残花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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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细碎地颦蹙起眉头,眼中柔弱地似一汪水,“这哪消与旁人说,只是跟十三皇叔提起过罢”。
“你是说墨靖王”,我不觉讶然一惊,握住她的手不由得捏紧了。
“不是的,十三皇叔不同于他人的”,她颇不以为然,缓缓地背过头去,“他只是个顽劣的孩童”。说罢,便爽朗地笑了起来,似是混身的伤痛都已随窗外的燕雀扑飞上了明媚蔚蓝的天空。
见此情形,我也不好再做争执,只是默默地低着眉,心中却挠生了种种猜疑。
次日里再在前去娴福殿的路上,却是见前方石桥边闹哄哄的一大伙人,我不由得加紧了脚步走上前去。
唯见外头几圈围的是庸杂的太监,里面领头的那个太监袖管卷到肘部高,嗤嗤咧咧已然青筋突兀,“豆大的蹄子,敢来偷爷的东西了”。
哎呀,定神细看,中间那个扎着莲蓬头的丫头怪不得这般眼熟,竟然是药官和龄官。不消一个月的光景,她们的衣着已是破落了许多。先前在锦绣辉煌的含凉殿里虽也只是歌女,但应景穿的攥花箭袖也自是有种葳蕤生光,如何是只今混身的松花撒花绫麻袍能相比的。
唯见药官紧紧地绻蜷蹲在那里,额前的青丝被汗水泪水潦草地扑贴,怀中仍是紧紧地抱着一兜青枣。
龄官倒是护在她的面前,倾其全力地眦瞪着四周这群要吞噬掉她们的太监,“又如何见得这些枣树都是你们的”。
“下贱蹄子嘴还挺硬的嘛,爷们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长见识”,那群太监一个个奸佞地笑着,却抡起手中的木棍,密如雨点地劈下。
“住手”,我不禁眉头一紧,捏起拳头拼起全身的劲,一个个地把外层的人拉扯开,兀地冲入人群中。
“你是什么人,再不滚开就别怪爷不客气了”,那个太监头子仍是说得咬牙切齿,却分明不让我多说又挥起棒子来。我哪里还想到跑,便是紧紧咬紧了牙合上眼,只由得双手羽翼般张开将她们扑压在身下。
“别呀”,倏地我的身下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极力隐忍下哭腔嘶裂而出,“我还给你们便是”。
正是药官,她曲拱起身子,将方才怀中已然沾染了体温的青枣一抖而出,绵绵不绝滚了一地。
“想得轻巧,还了就能完事么”,那领头虽是这么说着,音色起然垂黯下了几个单位。
趁此情形,我忙起了身子,从袖子里攥出几枚铜钱,讪讪地笑着掰开领头太监的手,妥妥地放到他的手心,“大人不计小人过,小小意思,不要介怀”。
擒敌先擒王,眼看那领头的是贴贴服服的柔声了下来,想必便是再无大碍了。这些太监在一群弱女子面前无论多神气,底下也不都是供人使唤的下人。平衡之下,我也渐渐地悟出了银子在这无赖的后廷底下的圆润。
待他们一走,药官匆匆在地上攀爬,掏起一个个被他们踩踏过的青枣就住嘴里啃。我抬起眉来望着龄官,双眼中同样充沛着怜悯的哀伤,喉腔间却沉沉地梗了下去。
“都是我不好,以至你们都沦落到了这等田地都不知”,我盘踞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到她们身边婆娑着她们的头,已然愧疚万分。
“含凉殿被抄没后,我们能苟延残喘至今,已是万幸,再别无他求了”,龄官颓然地坐着,削瘦颀长的下巴鬲得我阵阵酸楚。
“别怕,只要还有姐姐一天在,就不会让你们有事”,我应得斩钉截铁,心底却唯觉空荡荡的荒芜。
“不必了,姐姐你且保重罢”,药官放下手中残余的枣子,欣然地起了身,呲起牙来便是咧嘴一笑,“我们已经获圣上御准,得以陪汾阳公主远嫁匈奴了”。
“啊……”,我先是讶然一惊,却不知为何,深知匈奴夷蛮芜杂之地,心中却接连着隐约起萌动的欣喜。
朱墙碧瓦,鸿雁引颈长飞而过,余下鸿鸣牵引的苍茫。半夜桐梧瑟瑟翙翙,洒落的凄凉,也唯有这深墙内的女子才要孤独地咽下。黄沙漫漫的塞外,又怎不会另有一番自在的天地。
走到娴福殿偏殿的回廊时,却是见薛贤妃和许沅又是对立于此,我急得一个转身,又闪回了拐角后。
看来这段青梅竹马之情在薛贤妃心中早已是枝繁叶茂,倘若我屡次冲撞他们的美好时光,只怕是会引来不测的罢。
许沅的声音极其沉重,似是刻意在一降再降,“茝儿,请恕微臣无能,微臣已经竭尽全力,只可惜公主伤势过重,於血化脓已经沉沉地积淀到了左腿髋骨以下,怕是要再也站不起来了”。
“什么”,薛贤妃一时难掩其急,凄厉地大叫起来,会意地望了侧殿内一眼后,极力地隐下了声音。
“微臣还望娘娘降罪”,许沅竟是一个恭身,如此情形大不似平日里的狎腻。
“沅哥哥,你说过的,就算我们此生不能织结连理,你也会倾尽所有来护我周全”,薛贤妃一把伸出手抓住许沅的双腕,动则是哭腔,“栖棠她还是个孩子,她还待字闺中,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真的对不起”,许沅扶住了薛贤妃倾倾欲颓的身子,仍是一贯的温雅如玉,“微臣已然试过为公主金针泻血,可是收效微其甚微……”
哀求附和间,薛贤妃猛的向后抽了一步,冷冷地定住了,凝视着许沅的目光也寒若冰梢霜峰。消停了片刻,她抽出手促不及防地掌掴在了许沅的脸上,“自打她们一生出来你便视如眼中钉骨中刺了对不对”。
“我……”,许沅顾不上脸上的灼灼发热,便要挡下薛贤妃争辨。
“起初时我也不想这样,但即然生了下来,本宫便视她们如至珍”,说罢,薛贤妃就收起了仰拂而起的眼神,如风舞玉叶般甩袖转身,便径直地进了殿内。
犄身贴在拐角后,我只觉得五雷轰肆,料想到栖党公主这般的生性好动,却是要终生离不了卧榻,就瘫瘫地软了下来。
走入栖棠公主的寢宫,她已然命人在腰下垫了块软枕,把上身腾托而起,专心地瞄着令箭投掷玉壶。
我只是低着眉徐徐往前走,怕我的悲伤会泄漏出天大的机密。
她见我走了进来,欣然地两手中的令箭,双靥明媚的笑容欢快如泷,“牚心,你来的正好,我刚要劳烦你往十三皇叔那里跑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