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曲:鸾啼似作留春语,花飞斗学回风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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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来棠妹是无福把嗅满园的香径了”,墨靖王缓缓地起了身,扑拍了下袖子,“心儿,我们去罢”。
我怔的向后退了两步,抓着帕子的手不由得按在喉下,无端端的他提我作甚。只怕是会惹恼了栖棠公主,便不作应答,只是蓄着眉低低地凝视着她。
“皇叔怕是贪玩忘了时辰罢,只今已将近小寒时分,哪还来什么满园香径”,栖棠公主怏怏地说道,明显已然不同方才的欣悦。
“棠妹兴是忘了从前这时便嚷嚷着要采来入水沐浴的七里香罢”,墨靖王竟是毫无停留之意,一拂扇转身便是要走。
“哎,等等”,栖棠公主讪讪地笑起来,嗔着道,“皇叔带上我啊,不过,你可不许嫌我麻烦”。
“没问题”,墨靖王一个激灵倏地跳转过来,与我四目相对会意一笑。
不过来了之后,我便心生了隐隐的婉惜,这个时节可真真是万物萧肃。平日里华盛娇妍的芙蓉苑,也不过成了凋蔽枯败的样子。
“皇叔,前方便要是那片七里香林了”,栖棠公主眼神刷的明媚起来,欢快如泷。
我抬起眉向前望去,不足半里远的地方,确实是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不过,如串如裰的花朵泛着银光,却仅是指盖大小,疏密夹杂。细看来,不过是海桐而已,兴是中原人又把它唤作七里香罢了,如此一想,竟是了无生趣。
倏地等我恍乎过神来时,一直在身旁的李澈却已然不见了。四面环顾,只影难寻,满腹狐疑中,我仍是推着栖棠公主缓缓地走入海桐林中。
未及片晌,顷刻间,海桐树荫中如狂风大作,势似翻云覆雨。抬头一看,唯见四面海桐花漫天散落,款款落英缤纷,在阴翳的上空皎似挥羽,皑若白雪。
我和栖棠公主相对一笑,挑起指尖拈掸不尽鬓角发间细碎的花瓣。瞑神把嗅,就连前襟都氤氲出一种薄凉的馥郁。
“皇叔年幼时可是跟着峨眉山上一个道士学过几年功夫的”,栖棠公主合上眼睛深深地吮吸着,“虽不是骁勇剽悍的骑马打仗,这些轻功剑艺还是绰绰有余”。
此时前方飒瑟地跃下的,便然是墨靖王。他收起了三寸长的短剑,拂然一笑走了过来。
“行嘛,没想到你还会这套”,我咧笑着摇摇摆摆地上去拍了拍他的胸脯。
“雕虫小技而己”,他也毫不客气地把手勾着搭压在我的肩上,“不过能得到你的夸奖才是千载难逢”。
“不过些观赏艺术罢了,哪有什么”,我又似平常一样撅着侧过脸去,装出不屑的样子,“兵戈戎马你可会”。
“兵戈太过血腥,无论成败如何都会血流成河”,他漫不经心地应道,“远远比不上这宫廷琴瑟升平舒畅”。
“不过是些托付之辞”,我不加细想,就又嘟嘟地哝道。
栖棠公主兴是坐着看我们打趣便闷了,怏怏的满脸却是倦容,“如今来我行动不便了,牚心,你帮我到树上采几包海桐果回去。沐浴时我倒是偏爱它那种泡出来的清凉”。说罢,她径自朝前绕动了轮子。
“你这是要上哪”,李澈伏下来问道。
“不碍事的”,栖棠公主朝着他抿了抿嘴,“我就是闲得慌,想再动动罢”。
这林子的海桐定是有些年头了,棵棵纵是硕大粗壮,攀爬跳跃便是我的特长,也就不做多想。倒退抽了一口气,我闷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根藤条便是跃了上去。抬头望去,只见枝叶层层,便仍要提起脚来。
倏地,我只觉的腰间一紧,身后却是烘溢着温暖。却是李澈,他严严实实地抓住我的腰,伏下头来温存地道,“心儿,你快下去罢,这儿待不得”。
我刚想伸手去解开他的手,却是越束越紧。
“棠妹已然成这样了,你不能再出意外了”,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不由得眼眶红了几层,十几年的日日月月,我便像是倒挂在树枒上长大。在西域的风沙中,月盈月亏,从胡杨到白桦,都如山花散漫般恣意踢踏。而如今想来,却像是许久前做过的一个朦里朦胧的梦。西域大漠上曾经再顽强耐早的仙人掌,握到他的手中,也已然柔脆成一丝藤蔓。
待我接过他递来的几包海桐果,一路顺势下去,却是见不着了栖棠公主。
“栖棠……”
“栖棠……”
踏过重重枯枝杂叶,我们歇斯底里地叫着,情急之下,却仍是看到了噩梦般的一幕。
我紧紧地抚住兀的张大的嘴,瞳孔也瞪得庛裂,却改变不了眼前只有空荡荡的轮椅在风中萧瑟。
李澈倒还是镇静的,双唇仍已然咬成了一层纸,细细打探着四周,惊觉地发现了前方几米处她遗落的那块镏金荷纹宫绸。
“不好”,他一把抓起我的手,就要顺着朝前方快步跑去。我已是泣不成声,便是闷着头不停用袖子使劲磨拭着发红的眼睛,脑海中一幕幕回映的却是她从前欢蹦乱跳时皎如脂玉的笑颜。
倏地,李澈停了下来,我弱弱地抬起眉来。而眼前的栖棠公主僵若蛇蚓,双目紧闭,已然是一动不动地侧俯在地上。
“棠妹……”,李澈箭速般冲上去,滑跪在地上,搂起栖棠公主便是仰天长啸。我只当平素的他顽钝不羁,却是头一回看到他的手在风中如强烈震动的发抖,撕心裂肺的哭嚎。
“棠妹,你醒醒啊,你若是睁开眼我什么都依你的”,李澈那张琼脂般皎滑的脸已似是丘壑层层皱起,伤心欲绝的哭声中伸手去婆娑着她的脸,任是由着泪水哒哒打下。
“此话可当真”。
栖棠公主却悠然睁开了眼,双颊嘻笑着绽成了三月的桃靥。
李澈便是又惊又喜,怎么强抽也停不住方才一泻而下的眼泪,“棠妹,你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啊,我自己爬过来的”,她颇有得意地扬了扬袖口,当真是擦磨得乌黑,“我呀腿脚不太灵便,手还是很好使的”。
无事便是大吉,栖棠公主素**玩闹,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李澈便恭下身要把她放到轮椅上。
“皇叔我爬累了,你便抱我回去”,她却是一脸的不情愿,嗔着双手勾住了李澈的脖子。
“也罢”,李澈对她拂然一笑,便又抱起了她。
我只是推着轮椅默默地跟在后面,前方栖棠公主在他的怀中嬉笑着,我终是沉沉地不忍抬起头来。
快要走出芙蓉苑时,栖棠公主的笑声忽的停下来,却是一把抓紧了李澈的前襟,“皇叔,快,快先躲到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