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姐儿来了。”关秀娘起了身，华燕槿只得跟着起身，就瞧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时兴的马面裙外罩着一件水绿色的对襟纱衫子进来。
“三婶、五妹妹，太太让我来说一声，午饭摆在老太太院子里，让三婶和五妹妹看着时间就过去。”她想着门口两个好齐整模样的丫头和屋子里两个丫头，眼睛有些跟针扎一样的疼，这些本来该是她的，只是华二太太心太窄，连这样的出路都不肯给她。
想到这里，她就笑道：“三婶快去洗把脸，老太太都乐呵呵的，要是见了三婶这样，少不得要问几句的。”
关秀娘这才觉得眼睛涨的痛，慌忙往外走去：“我这就打水来洗脸。”
她看了看华燕槿：“五姐，你也匀匀脸。”
藕花和月满忙跟着出去：“婢子去打水就是，亲家太太快坐着。”
“你们哪里找得到水在哪里，三婶一道去才好。”华菀笑着说，又看着华燕槿：“五妹妹的脸并不明显，若是重新匀了脸，反让人疑窦呢，两个姐姐该去瞧瞧，五妹妹带回来的东西都归置整齐了没有，咱们华府毕竟不比侯府。”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意味深长。
就算这样，关秀娘仍不肯要两个丫头帮忙：“姐姐们自去忙，我去去就来。”说完自个儿就出去了。
两个丫头为难的看着华燕槿。
“你们跟着去吧。”华燕槿吩咐两个丫头，等两个人都走了，才笑着对华菀说：“三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你……”华菀没想到华燕槿这般聪敏，她看了看窗外，思量片刻就道：“昨日，人牙子王嫂儿来府里，大太太和太太都赏了格外多的银钱，听门房的婆子说，是为着大姐姐躲过了亲事的缘故。”
躲过了亲事？华燕槿挑挑眉，华菀不肯多说，说完这几句就低下头：“五妹妹偌好人才，真是怪可惜。”
“是吗？”华燕槿咯咯咯笑出声来：“我娘觉得我苦，是因为我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舍不得，菀姐姐应该觉得我进了蜜罐子才是，怎么也觉得我可惜呢？”
华菀眉眼一紧，慌乱的看了一眼这个在华家一向没什么声响的三房嫡出堂妹，姨娘和她的打算，都是暗中进行的，除了一直盯着他们母子三人的华二太太，别的人应该不知道才是。
“咱们也是再亲不过的姐妹，自然也舍不得。”华菀就这华燕槿的话说，见华燕槿沉吟不语，她决定再加把火：“……说起来，最可怜的还有姚公子，一家子前脚走，大伯就准备买下姚佥事一家的屋子。昨天又和大伯一起去找曾家大爷，问盐引的事情。”
提起姚从善，华燕槿面色并无一分变化，耐心的听着华菀挑拨。
“我知道妹妹为着屋子的事情，心里气了姨娘和姐姐，可是妹妹……”华菀擦着眼角：“我姨娘并不敢为着生了弟弟就强占三婶的院子，都是太太说，等弟弟断了奶，不吵夜了就把孩子抱过去，强占的院子也充了太太的后罩房，咱们姨娘和我并不曾占用分毫……如今妹妹出了门，我听太太和大太太商量，让三婶搬去伺候老太太，把三婶的院子全并入太太这边……”
称呼关秀娘，就是“三婶”，称呼其他两个却是太太。
华燕槿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这个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的庶出堂姐，她姨娘能在华二太太的手腕下，生两个孩子，也算本事，若是关秀娘能得她姨娘看顾一二……
她拉着华菀坐下：“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了。别的还罢了，实在不该这样对我娘！”
她语气也添上了三分的火气：“大伯妄想着做佥事，二伯要插手江南盐引，哼……”
而后她又奇怪的看了一眼华菀：“二伯可是姐姐的父亲！”
“妹妹有所不知。”华菀说着说着真心带了几分伤心：“若是得了江南的盐引，那父亲要出去多少日子，弟弟还小，离不得姨娘，那咱们几个……”
“况且如今在成都府，父亲经营的那些铺子庄子也颇成气候，再远再高，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裳罢了！”他人，就是华家长房。
“姐姐的意思，妹妹知道了，好在太太疼惜我，我若能设法，一定帮着姐姐圆了这些心事。”华燕槿笑着低声许诺。
“那我无事就来看婶娘，府里有消息，我也找人去告诉妹妹。”华菀投桃报李，眼前一亮，紧紧握着她的手。
“多谢姐姐。听说我家舅母昨日来了？”关舅母不是个聪慧的妇人，否则也做不出那些眼皮子浅的事情，却这样怂恿关秀娘。
“哪里是昨日来的，原本就是妹妹出嫁那日不曾走。”华菀立马就道：“还去了我们院子，顺走了好些东西，亏得太太不曾发现。”
华燕槿心里沉了沉，华二太太那是“慧眼如炬”，哪里有少了东西而不知道的，多半是不追究罢了。
但是，华二太太从不是这样宽宏的人……
…………
“五姑奶奶，老太太让你快去她院子里，说是京里来了客人。”小丫头在门口说了缘由，春琴特意在门口转述。
京里来了客人？华家姐妹两个面面相觑，略略收拾了就前后脚去了华老太太院子。
两个穿着秋香色滚边藏青褙子，插戴华丽的妇人正坐在华老太太院子里。
即见了姐妹两个，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等看到华燕槿的妇人装束，便知道这个就是出嫁做寡、妇的五姑娘，两人眼里闪过一丝可惜的神色，等姐妹两个给华老太太请了安，其中一个微胖的妇人才说：“这就是华家的表姑娘吧，看着可真有老太太的品格！也难怪老太太念叨。”
“这是京城你们姑婆府里的两个管事妈妈，特意来庆贺你出嫁的。”华老太太介绍，华燕槿上前福身：“谢谢姑婆挂念，也辛苦两个妈妈了。”
两个妈妈都闪身避开：“表姑娘折煞老奴了，为着过三峡的时候，耽误了行程，这才没赶上表姑娘的好日子，表姑娘勿怪！”
“哪里哪里。”华燕槿打着哈哈，挨着老太太下首坐了，华老太太就吩咐华菀：“去瞧瞧你那几个姐妹，怎么还没来。”那口吻，俨然吩咐丫头一般。
华家的规矩，庶出的本就没人当回事，华菀却在两个气派的仆妇面前红了脸，有心不去，又怕华老太太怪罪，正踌躇间，华燕槿就解围：“老太太，我和菀姐姐一道去，看看几个姐姐怎么还没来，难道比我这个新嫁娘都害羞不成。”
这样，就变成是小姐妹之间的交际了，华燕槿牵着华菀的手，对两个妈妈微微福身，就出去了。
“哼，不过两个下人，也要咱们巴巴儿的来见客！”两人刚出门，在院子门口就瞧见华燕梧正对着华燕桐抱怨，等看到华燕槿两个，挑着眉：“哟，曾三奶奶回来了！”
曾三都不在了，曾三奶奶几个字颇为讽刺，华燕槿面色不变，倒是华燕桐一改往日的落井下石：“瞧着五妹妹这几日过得还不错。”
“当然不错，你没瞧见那排场，呼奴唤婢的，再添两个就能撑起怡红院了。”
怡红院，是成都府最大的销金窟，宋美娘、徐爱琴都是从里面出来的。
华燕梧虽然不肯做寡、妇，可是对曾家的气派和排场很是心生向往，这会儿全转为嫉妒了，一个寡、妇，怎么就让这样耀武扬威的回娘家！
她以后要找个比曾家更气派的人家，可就不好找了，真是便宜了华燕槿！
这话让华菀变了脸色，华燕槿却浑不在意的捂着嘴笑道：“妹妹不知道什么是怡红院、怡绿院的，姐姐知道得真多，妹妹甘拜下风。”
华燕梧还没听出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华燕桐就赶紧问：“五妹妹，你府里的亲戚都走了么？”
她最关心的，还是李盛珽。
“从昨日到今日，陆陆续续就回去了。”华燕槿暗忖，华燕桐什么时候改了性子，这般和善了？
“那……”她有心问李盛珽，又怕人听见了笑话，虽然在人后，她也是和华燕梧一样把“娼妇”、“怡红院”、“****”这些挂在嘴边，可是这女儿家的心事，她还是有天然的羞怯。
“有完没完，进去了！”华燕梧不耐烦，狠狠拖着华燕桐的手就进去了。
…………
“我苦命的五姐，哪怕再挨两日，你也能有些造化……”临走的时候，关秀娘又抱着华燕槿哭了一场。
原来，华家的那位老姑太太的儿子邱运成新近升做了陕西巡抚，举家要去陕西任职，老姑太太留在府里，年老孤寂，就想着把娘家的侄孙女带几个去。
这一去，自然帮着相看侄孙女婿。
陕西巡抚，那可是正二品的官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