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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青衣

狻猊城的入夜,跟每一个城市的入夜一样,是夜晚繁华的起点。这里的城市没有宵禁,沧月商道上的城市本身大多都是靠商队往来带动城市发展,所以夜晚这能引发人们无限乐趣的时刻,谁会愿意关闭它呢。

每个城市都有它独特的标志性建筑,狻猊城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城主府前面的狻猊湖中心湖心岛上的镇妖塔。传说这是第一代狻猊城主镇压妖兽狻猊之地,所以狻猊城也由此而来。此时的狻猊湖上早已花船画舫如织,华灯初上,锦带彩衣,穿着紧身侍女服的小丫鬟们都纷纷在船上摆出自家姑娘的牌子,供商贾游人打量。

若是有钱的画舫还会在船舱口擦亮一颗金曜或者火曜的魔兽晶石,这光亮可胜过那些小门小户花船舱门口油灯和蜡烛几十倍。除了夜明珠、凝碧珠和鲛人蜡这些顶级的照明设备之外,灵力晶石是上流社会最通用的灯具装饰。使用也不麻烦,一般的晶石是不会发亮的,需要提供些灵力进去便会持续发光发热,最低级的一级魔兽晶石也可以连续发光一个月。但画舫前的晶石可不能这么用,首先他们不可能招到那些灵师来为他们提供灵力,所以他们使用了另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人工摩擦——通过人力不断的对晶石进行摩擦,一段时间后晶石也可以发光发热。但这种人工摩擦点亮的晶石亮度上比不过灵力驱动的晶石,而且只能持续几个时辰,有时候甚至连一晚上都没到。并且这种晶石的损耗率是灵力晶石的两三倍,也就是说只能使用半个月便不能再用了。但对于画舫的老板来说,除了晶石的损坏大了一点,其他已经足够了,总比请灵术学徒来的便宜。

湖中行船如潭中锦鲤,岸上行人如云中春燕,往来其间,应接不暇。一叶扁舟此时穿梭于众花船画舫之间,船主是一家三口——船公正在船尾划船,显然熟知这狻猊湖的各个水道,也熟知其他花船的特点,瞧他划的并不费力,但一桨一桨间总能避开四周那些大船的撞击范围。船婆熟练的解开悬挂在船尾边上的一张单口渔网,伸出洁白的胳臂探了进去,一举手便带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只见她略带红霞的脸瞧向船头那锦衣华服的青年,开口问道:“客官是要吃鲫鱼汤还是直接碳烤?”

船头的年轻人虽然穿着打扮很是讲究,但就在船头铺一草席席地而卧,脸上还盖着不知哪里买来的走商常用的草编帽,闻言无所谓的答道:“就鲫鱼豆腐汤就可以了。”

船婆面露难色,“客官,鲜活鲫鱼是有,可那新鲜豆腐我们这现下可没有。”

年轻人犯起了执拗,“不成,不成,就要鲫鱼豆腐汤!”说完还给船婆出起了注意,“这周围花船这么多,你们总有一两家熟悉的,你可以向她们买,这豆腐钱也算我的。”

“这……”船婆为难的转头瞧向船公,她原本也是这些花船上的伺候丫头,早晚买鱼时与这年轻时候的船公便情投意合上,而后船公的父亲老船公瞧她心灵手巧也不嫌弃她出身低微贫贱,拿出全部的积蓄从老鸨手上买下她的卖身契。老船公死后她便成了船婆与年轻船公在这狻猊湖中吃一方湖水,日子过的也还可以,早些年还生下了一个乖巧可人的女儿。船公也心下犹豫,他既不想妻子再跟那些烟花柳里的往日姐妹再接触,何况现下已经入夜,哪艘花船还会余下多余的豆腐;但这客人花钱也大方,也不能黄了自家生意。

船公家的女儿本在小船舱里学绣,这是丫鬟出身的母亲唯一能教她的手艺,见爹娘都在为难,她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回过身跑到船头年轻人哪儿,奶声奶气道:“公子,我能弄到豆腐,可现在这时辰买豆腐都是很贵的。”

年轻人挪开了盖在脸上的草帽,好奇的瞧着面前的小女孩——小女孩年纪约六七岁,穿着狻猊城本地农家样式的短袖短脚裤,模样清秀,带着点婴儿肥。小眼珠子虽然怯生生的样子,但照刚才的话语看这个小姑娘其实胆子挺大的。年轻人在船婆呵斥小姑娘之前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要多少。”

小姑娘一下子噎住了,她倒是不好意思狮子大开口,但自己家过的也结结巴巴,能要一点钱干嘛不要,而且眼前的青年看起来也不是没钱。她心中一点,估摸着一个数提议道:“十个铜板?”

其实三四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块新鲜豆腐,便宜时二个铜板也可以,哪怕现在送上门让人家宰也不会超过五个铜板的。小姑娘瞧着年轻客官面无表情的神情有点紧张了,磕磕碰碰起来:“其实……八个铜板也可以的……不然六……”话没说完便瞧见年轻客官桀然一笑道:“这个数够不够?”说完,递过来一个银币!

小姑娘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慌张道:“这……这太多了!囡囡不……不能要。”说是不要,但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青年客官手上的银币。

年轻客官嘴角一弯,手上的银币竟自动腾空而起,只一眨眼便飞到小姑娘的手上。吓得小姑娘一个屁股蹲坐在了船舱里,她慌张的瞧着手里拿着的银币,不时回过头瞧向自己的父母。船婆也被年轻客官的大手大脚给吓到了,他租船的时候给了一个银币,这种事在一般富家公子哥身上也会发生,船家以前也遇到过几次,但只因为一块豆腐就给一个银币,这实在是太多了,船婆咬咬牙对着小女孩摇了摇头,对青年人说道:“客官,一块豆腐真不用这么多。”

“剩下的都当我赏给你女儿的。”年轻人无所谓的摆摆手,又将草帽扣在自己的脸上。

“这……”船婆觉得今天的智商是不够用了。她一把拉过自己的女儿,生气道:“这个点哪里能弄到新鲜豆腐,你这孩子不是骗人家么,快把钱还给客人,我再带你去陪个不是。”

小姑娘这回倒固执上了,将银币往手心里一握,不服气的顶嘴道:“我和杏姑娘家的小芸是好朋友,我知道杏姑娘喜欢吃豆腐,小芸那儿肯定还有吃不完的新鲜豆腐!肯定有!”

母亲被女儿难得一次的爆发给问住了,迟疑道:“这……”这回倒是父亲出来解了围,船公道:“囡囡有方法和门路就让她试一次不就得了,这位年轻公子想吃,你总不能明知道哪里有却不去拿吧。”船婆一时也没则,只能顺着丈夫和女儿的意思走。于是船就朝杏姑娘家的花船划去。

……

杏姑娘的花船在这些花船画舫中不算顶级,但也不算寒酸。虽说船舱门口并不是用晶石来点亮,但也是整整齐齐放了十根大蜡,将船舱内外照得亮如白昼。小船靠近的时候,船公和船婆甚至可以听到花船上狂蜂浪蝶之语,姑娘丫鬟们也各自烟视媚行,笑语连连。

小姑娘让父亲划到花船的一侧小窗下,站在窗户边对着里头小声喊道:“小芸……小芸……”

小窗里头半响没有动静,小姑娘这回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点:“小芸……小芸……”

小窗里头终于有动静了,只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小女孩的声音道:“姑娘,这茶水凉了,我去倒了。”而后又一个成熟魅惑的女声嗯了一声,一双小手提着一个瓷白的茶壶先出现,而后是一个头上包着两角小发髻的唇红齿白小姑娘的脑袋探了出来——小芸先是瞧见窗户下的小伙伴,开心的笑了笑;又看见船公和船婆,略显得矜持的笑了笑。天色正暮,她一时倒没瞧见船头盖着草帽的年轻人。

船家女儿见时间短迫,便开门见山道:“小芸,你那儿还有豆腐么?”

小芸点点头,一边防着身后一边假装倒起茶水来,在凉茶水倒入湖中的声音掩盖下小芸小声问道:“你要多少?”

“一块。”船家女儿又感觉可能不够,红着脸赶紧伸出两根手指头道:“两块!”

小芸不做声的点点头,拿起已倒完凉茶水的茶壶,伸手做了个“老地方见”的手势,关起窗户进去了。

香炉余烟袅袅,小芸小心翼翼的沏了一壶新茶放在桌子上。

杏姑娘从珠帘里瞅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道:“去厨房帮要一碗‘鲜虾豆腐羹’来。”

小芸面露喜色,点头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敲门进来了,杏姑娘以为是小芸,便伸了个懒腰准备起来吃羹汤。结果却见老鸨妈妈带着一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客商进来——她此时只身着薄缕,掩不住身上的大把雪白,那客商一见便面露饥渴之态,双目一直打量着她动也不动。她吓得赶紧拿起锦被裹紧了美妙玲珑的雪白,大声呵斥道:“妈妈,进来前怎么不吭声!”

老鸨妈妈满意的瞧了客商一眼,挺腰道:“这整一艘花船都是我的,我进自己家门需要大声嚷嚷么?笑话。”说完转身对肥胖客商道:“万老板,你瞧这红杏还满意么?”

“很满意……”那万老板还没说完,杏姑娘已然冷言冷语道:“妈妈,你有不知道我今日身体不便,怎么还带这位老板来我这,要是轻点得个感冒发烧也就算了,要是花柳梅斑也染上,那可叫我寝食难安啊。”

“花柳?梅斑?这这这……”那万老板顿时脸色一变,对着同样脸色微变的老板大声冷叱道:“好你个老八婆,我就说怎么我一上船你就把我拉这儿来——我本来以为今儿个能见喜见红,谁曾想差点撞了红煞!哼!”说完便自顾自大步朝门外走。

“哎哎哎……万老板!万老板!你听我解释,这红杏她……哎,万老板……”任凭老鸨妈妈再怎么苦心挽留,那肥胖的万老板还是大步流星的走远了。老鸨妈妈再次进屋时霍的火冒三丈,先是心虚的掩上房门,而后拍着桌子大吐苦水:“我说我的小姑奶奶红杏姑娘!我的命根子红杏姑娘!你到底是想怎么样,你那位白侠公子都已经半年了无音信了,你还准备等他到什么时候!他要是一辈子都不来怎么办?”说到这里老鸨的声音变得低了些,好言好语道:“姑娘,干我们这行就得吃青春饭。趁着你现在年轻,还有名气,当然要使劲赚棺材本。妈妈我也年轻过,也被人抛弃……”

杏姑娘听到“抛弃”一词的时候脸色顿时勃然大变,怒气道:“妈妈!我的卖身契我已经赎回来了,平时吃食用度的银子也没少缺你,一月三首曲子我也唱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老鸨面露怯怯,又觉得自己这样气短,便拿出平时的泼辣劲儿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倒好,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咄咄逼人起来。做一行要有做一行的规则,你起这样的歪头要是我这船上的姑娘个个跟你学,那我这老婆子不是要喝西北风去啊!”

杏姑娘眼中透露着不屑,“啪”的一声从珠帘里丢出三个银饼子,淡淡道:“这够了么。”

老鸨悻悻然收嘴,默不作声的弯下腰捡起三个银饼子。这每一个都值五个银币重,三个银饼子足够在她的花船上住半个月了。戏演完东西到手她也心满意足的扭着腰身出门了,出门前老鸨妈妈没回头,似有似无的提点或者叹息了一句:“哪怕你现在银钱足够这样也不是过日子的法子,要是他真不回来了,你也得有不回来的打算。别整天自己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梳妆打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底是做新娘子还是做庵里的姑子。”

杏姑娘抓锦被的手紧了紧,没答话。

房间门又重新被关上,桌上的香炉又重新飘出袅袅余香,一切都安静极了。杏姑娘小心的掏出一块玉佩,上牙齿重重地咬着下嘴唇,心里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它丢掉。

“咚咚咚”,这回房间门被拍的很重,杏姑娘皱起眉头,刚要呵斥,却听见门外一个小丫鬟急切的叫道:“杏姑娘,杏姑娘,小芸在厨房偷拿豆腐被新来的厨子抓了,妈妈正准备审问呢!您快去看看吧……求您了……”看来这位杏姑娘平时少有露面,露面见谁也是冷冰冰的,各房间的小丫头们都心中怕她。

杏姑娘心中一惊,急满套上件衣服,踩着平常穿着舒适的锦布鞋就想去开门。手刚触到门环心中霍的一动,脚下的步伐慢了下来。不对,她不用这么慌,她是谁!狻猊城五花魁之一,一笑值千金的红杏姑娘!想到这杏姑娘倒不慌了,淡淡地对着门外报信的小丫头道:“你去跟妈妈说,各房的丫头归各房管,我红杏房里的一根毛哪轮到厨房里的厨子来收拾。再说……”杏姑娘冷嘲热讽道:“我喜欢吃豆腐是这狻猊城里都清楚的,妈妈也开口说过只要我哪个月想要,哪个月厨房的豆腐便都归我——既然都归我,我自己人拿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偷’?‘偷’这个字可像把刀子一样厉害,我红杏可担待不起。听说咱们这狻猊城苍岑城主可是早早颁布了法条,诬告要是被查明可是要被按原告罪处置的。”

“这……”门外的小丫头那记得住这些,只是恰好被老鸨妈妈派来催红杏姑娘过去领人的,谁曾想这半年默默无闻下来的可人儿竟然在这时候爆发出这般本事。这可怎么办,急得小丫头满头是汗,都快哭了。这时,杏姑娘的房间门忽然打开,从里头滚出一串铜钱,吓了小丫头老大一跳。只听得杏姑娘在里头说:“我有不难为你这个孩子,这串钱算赏你的。你只要回去告诉妈妈,还想不想赢过这狻猊湖里那几位妈妈就行了。”

“是!是,是。”小丫头满心欢喜的捡起地上至少四五十文的铜钱,点头哈腰的下去了。房间里正挑选衣裳的杏姑娘听着她远去的声音会心一笑。继而又眉心大皱,小芸这丫头一直跟一个船家女交好自己不是不知道,真当自己耳聋么,窗户底下叫她名字叫的那么响谁听不见啊!只是自己也懒得插手这种闲事。平时那船家女给小芸带来一些街上的稀奇玩意儿,小芸也近水楼台送她嫩豆腐和豆腐脑吃,这事厨房的那位老师傅一直知道,也因为是自己房间里的丫鬟,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倒好,换了个厨子就被正好抓住?这么巧的事儿鬼才信——指不定又是谁瞧着自己“日落西山”又霸着这花船头牌的名额有心跟自己过不去,至少也能落落自己的面儿,给自己添添堵。“呸!”杏姑娘心中默啐了一声,就你们也配?

突然房间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杏姑娘摆了摆自己的长裙后摆,冷笑一声——老虎不发威,当本姑娘是病猫么?病猫也不是你们这群臭虫能够的到的。“咚咚咚”敲门声之后只听老鸨妈妈一声腻笑,有人将房间门推了进来。

先进来的是船主老鸨,这位凭借自身过硬的能力能在这危机四伏的狻猊城里占了一席之地,还培养出了一个花魁,也算的一位事业型的女强人。她身后跟着的就是小芸,小姑娘被吓坏了,小脸惨白,身子抖抖索索的,眼神只敢看前一位老鸨的鞋跟子。而后是花船上各房几个排名靠前的姑娘,她们刚准备踏进来杏姑娘的冷言冷语便扑面而来:“我这地方小,容不下妈妈和小云外的那几尊佛,该哪儿来给我回哪儿去!”

“你!……”队伍最前面那位脂粉气最浓的姑娘刚要发飙,便被老鸨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顶了回去。“是……”各位准备打秋风寻开心的姑娘只好面带失望的转身出门。她们还未转身完毕杏姑娘又一句接踵而至:“把门带上。”那最后一位也是原来最前面的脂粉姑娘无奈恶狠狠的带上了房门。

“你这……”老鸨面露诧异的正准备发难,谁知杏姑娘早有准备的冷叱了一声:“小芸,滚过来。”

躲在老鸨身后的小丫鬟小芸面露惊喜的抬起头,自家姑娘这种语气有半年多没听过了!她知道自家姑娘是嘴硬心软,既然已经对自己放狠话了那就表示这事会帮自己扛下来。她顿时脚步轻了许多,低着头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小跑到杏姑娘身边。

刚跑到胳膊便被自家姑娘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知道错哪儿了么?”

老鸨在一旁冷眼旁观,既然她们自家人打自家人,自己又好参与什么。更何况杏姑娘现在不是教的挺好的么。谁知老鸨刚想到这,那小芸便赶紧跪下,带着哭音道:“那新来的厨子抓奴婢时奴婢给姑娘丢人了,忘了赏他一个大嘴瓜子。”

老鸨惊呆了。

房间外偷听的各房姑娘们也惊呆了。

窗户外小船上偷听墙角的船夫一家人也惊呆了。当时他们在约定的老地方就是花船厨房边上的小窗子准备等豆腐的时候猛然听见小芸被厨子责骂的声音,然后是莺莺燕燕的叫嚷声、挖苦声和呼喊声。船家女儿羞红了脸,正准备爬上窗户找里面的人理论时被眼疾手快的船婆一把抓住,斥责她现在这样只能够帮上倒忙。而后随着事情的发展他们又跟到了杏姑娘的房间外,也听到刚才的那几句……

唯一没有被这神转折惊讶到的年轻公子依旧打着呼噜,似乎做着什么好梦。

房间里的斗争还在继续。老鸨算是看明白了,果然有什么姑娘就有什么丫鬟——刚才这叫小芸的丫鬟还一副担心受怕像小兔子的样子,敢情是因为自家姑娘没有雄起啊。现在知道自家姑娘东山再起了,便顿时腰板硬了腿脚也不抖索了说话也利索了……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刷点存在感了,冷飕飕道:“红杏,有你这么教自家丫鬟的么?你说说……”

杏姑娘打断道:“晚上我要登台表演。”

老鸨还自顾自的说道:“你自己从小傲也就算了,毕竟你现在出息了。可小芸这丫头……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杏姑娘淡定的重复了一遍:“晚上我要登台表演。”

老鸨面上露出被万两黄金砸到的表情,又忽然小心谨慎道:“可我们都没提前做宣传,万一人少了怎么办。”

“没事。”杏姑娘成竹在胸的表情,“就宣布我晚上要唱新曲。”

“新曲?”老鸨这回是被万两黄金噎到的表情:“哪来的新曲?”

“有人送我的曲,”杏姑娘仿佛和过去了断的表情,“我自己填的词。”

“好好好。”老鸨妈妈高兴的合不拢嘴,也不管这“偷豆腐案子”的后续了,赶紧问道:“新曲叫什么名字?”

杏姑娘呼了一口气,淡淡道:“青衣。”

老鸨也懒得理会杏姑娘脸上她认为矫情的神色,忘乎所以的推开房门大喊道:“来人!来人哪!快给老娘去宣传!……宣传什么?红杏姑娘要生了,额呸!红杏姑娘今晚要唱新曲‘青衣’了!……你们几个还站在这个干吗!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啊,什么,你们妈是我?也对,那就赶紧回房给我吧胭脂水粉画上,老娘的花船晚上要客满啦!哈哈哈……”

……

“把门关上。”似乎刚才那个消息用尽了杏姑娘所有的力气,她冷漠的摊在了狐裘矮床上。

“是。”小芸担心的回答。关好后又回到杏姑娘面前,小心翼翼的问:“姑娘今晚真的要唱‘青衣’么?不是说白侠公子根本没填好词么。”

“闭嘴!”杏姑娘忽然斥责道,然后慢慢低下声音来,“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是。”小芸也仿佛一下子长大般忽然间理解了自家姑娘身上背着的苦难。

“去,打开窗户。”杏姑娘忽然对小芸说道。小芸愣愣地“哦”了一声照做,打开窗户后才“咦”了一声——只见船夫一家都在窗户下向上看。见好朋友安然无事的出现,船家女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哭趴着脸连声道歉道:“小芸对不起,是我害你差点被罚的。”

小芸不知道说什么好,尴尬一笑,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有我家姑娘在呢。”说到这忽然醒悟过来朝自家姑娘那儿望去,只见杏姑娘仿佛什么都没见到没听到的自顾自画着晚上登台的妆容,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姑娘早就看穿了一切。她对船家女儿说了句等等,连忙小跑到自家姑娘面前,却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杏姑娘心里在偷笑,面上却严肃问道:“干什么跟木头似得杵在我面前。”

“没……没事。”小芸又像容易受惊吓的兔子一样羞红了脸。

“去,让厨房送两块豆腐来。记得要新鲜的嫩豆腐。”杏姑娘吩咐道。

“是……额……啊?”小芸一惊一乍道。

“人家都在下面等半天了,我们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杏姑娘挑破道。

“嗯……是!姑娘!”小芸的心情像飞起来一样开心。

……

“听说五花魁之一的红杏姑娘今晚要唱新曲了?”

“怎么可能,又是小道消息吧,我昨儿还听说传出她怀孕了呢。”

“真的假的?我刚刚还听一姓万的说她得了风流病,正摊在床上等死呢。”

“现在这种消息多了去了,鬼才知道真假。……等等,怎么人都往那儿去了,那儿不正是红杏姑娘的花船么。难道……难道今晚她复出是真的?”

“管它真的假的,赶紧去看看呗。”

“同去!同去!等等我……”

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在讨论着这红杏姑娘的往事和趣事,年轻公子哥站在人群中泛起了笑容——人潮的方向和自己要去的方向是一致的。花帅夕陌,这又是你弄出的把戏么?有意识,真有意思。

脚下几个踏步,年轻公子哥的身影便似鬼魅消失在人群中。没人注意,也没人看见,真的跟鬼一般。

……

大口大口喝着鲫鱼豆腐汤,锦衣年轻人满足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最后将碗中汤汁都用舌头擦了一遍,他才淡淡的打了一个饱嗝,伸出右手指将自己牙缝中的一根小小地鱼刺挑了出来。

船家女儿气鼓鼓的站在船尾瞪着他,口中低声念叨着:“我们几个加上小芸辛辛苦苦弄来的鲫鱼和豆腐,给他端过去了他一句谢谢都没有就管自己吃喝上了。边吃还边抱怨时间熬了那么久!他怎么不自己去抓鲫鱼,去要豆腐,去煮汤!”

“囡囡,不要乱说话!”船婆小心的叮嘱了一句,“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

“哼。”小姑娘瞧见锦衣年轻人吃饱又躺了下去的那潇洒劲儿,又气得牙痒痒。却见船婆巡视过来的眼神,只得乖乖的装腔作势道了一声“哦”。

“客官!”船公忽然喊道:“不知道你晚上有想要去的地儿么?”

“随便。”床头的尸体般的年轻人摆摆手。

“那我们就去看红杏姑娘今晚的表演吧。”船公高声道:“就在花船顶上的舞台,我们在湖面上也能看得见。“

“随便。”那“尸体”又摆摆手。

因为小船就在花船附近,所以船公一家找了好位置可以清楚的看到花船顶的舞台。此时已然入夜,岸边却亮起了一道道光彩,这是一种字母灵术阵,流行于现在的各大中等及以上城市——母阵法刻于城主府中,子阵法刻于城市内部各处。时间一到,将提供能源的晶石放在母阵法之中,输入灵力启动母阵法,子阵法也会全部跟着一起启动。而城市中的这种是低级光明术的阵法,只能照明使用。所以一个初级城市一晚只要一块一级魔兽的晶石便足够了。当然这种术法不会授予一般人,只有政府和灵术师公会和一些大型教派持有。

在这些阵法灯的照耀下,狻猊湖显得越发迷人。而红杏姑娘这艘花船上和岸边上还有湖里,都围了好多好多人。而且大多为男人,他们翘首仰望,他们挤来挤去,他们千呼万唤,他们翩翩公子。他们只为了等一个姑娘,一个叫红杏的姑娘。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缺少追星族。

几个龟*公激情洋溢的开场铺垫词之后,红杏和小芸便一起从花船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花船顶舞台上——两人都是浓妆淡抹,杏姑娘一身淡色绿衣裙,而小芸则是一身雪白。两人一出场,四周都是一片欢呼狂叫,或者说掺杂着浪*叫和狼叫。其中还包括船家女,当然,她欢呼的对象是小芸。那位红杏姑娘她也是第一次见。

舞台上,红杏一脸淡然,小芸则显然微微紧张。红杏伸出手至胸前对着小芸小声说道:“跟着我学,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额……放屁。”小芸正认真的跟着学着,但听到最后一个词忽然忍不住忍俊不禁起来。

红杏淡淡地看着她,说道:“想笑就笑吧,笑了你就不会那么紧张了,是不是现在好多了。”见小芸有点轻松的点点头,红杏忽然补充了一句:“这是白侠公子教会我的……”说完自己有发愣起来。

小芸见情况不对拉了拉红杏的衣袖,“小姐,开始了。”

“嗯……”红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开始唱吧。”

小芸挺直了腰身,鼓了鼓胸,装作戏台下的座儿大声念白道:“姑娘你年纪轻轻,不唱那武旦花旦,唱这青衣作甚?”她们用的是专门扩音的小晶石装备,只是像薄薄地纸贴在脸颊上一样,却能通过专用的音箱将声音放大七八倍。当然,这种装备也是价格不菲。

红杏换了欲拒还迎的脸色,扬起衣袖掩住了脸,淡淡吐词道:“只因为有人说,我穿这身青衣好看……”

这是唱前的念白,简单交代了一下歌曲的背景,而后红杏便字正腔圆的开始唱了起来——

“江北碎雨,雨落石灯,十一盏。

君自持笔画扇,

薛笺上烽火拖着长腔,风起天狼。

茑萝花开秋水涨。

戏台上,姑娘绿萝青衣,一舞长安。

旧年时光,花腔婉转,声声慢。

门外瘦马微凉,

先生锦裘披身推门来,手拿鱼肠。

快把剑南春酒烫。

欲谢场,先生抿酒高喊,姑娘且慢……”

红杏起承转合般慢慢哼唱着——像初恋少女第一次见到中意的男子,声音中带着青涩和羞涩;像热恋中的姑娘期待着情郎一般,春雨绵绵而又秋雨绵绵;失意处又缠绵悱恻,句句似乎唱入四周看客的心里。就连那船头躺尸的锦衣年轻人也眯着眼遥望着布满星空的闪烁银河,像是在听着歌,又像是在听着回忆;像是在看着星空,又像是在看着记忆中的某人……

红杏的歌渐渐到了精彩部分——

“看几年山寺桃花开,听几夜雨打金瓦梁。

折几枝麦穗逗鸳鸯。

雪落下来,沾了青衣架。也不过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这一段音落下来的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下来。所有人只听见绕耳的余音和自己的心跳,听不懂歌词的,默默地跟着曲调安静下来;听得懂歌词的,默默地跟着词语陷入自己脑补的画面——伶女、先生、瘦马、烧酒、戏场、烽火……

这时,小芸不紧不慢的念白也跟了进来——

“红鸾帐里春睡长,又是一宵好月光;

八百加急传君王,三军将士西北望;

自此瘦马向夕阳,一别娇娘似参商;

姑娘再把青衣唱,西出阳关忆江南……”

“额……”船头的锦衣青年打了一个饱嗝。船家女儿生气的望向把她从美好脑补里吓出来的某人,却瞧见那人的脸上似乎带着星星点点的闪光。她拉了拉母亲的衣袖,低声问道:“娘,他……在哭么?”

母亲也抬头瞧见了这一幕,低头对女儿叹了一口气说:“他只是喝汤喝醉了。”

“喝鲫鱼豆腐汤……也会喝醉么?”船家女儿不解的低声问道。

但这回,没人回答她。她只能又抬头去看花船顶舞台上的表演。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风一吹,船头的锦衣年轻人变不见了。不止船家女儿没注意,连船公船婆也没注意到,甚至那人移动的时候,连船底下湖面的波纹,也未曾荡漾过一丝。

……

在远离岸边热闹的湖中心一带,两道人影淡淡倒映在湖面上。这边只听得红杏姑娘和小芸零零碎碎的声音,但此时的两人却无暇去关注。

“鬼门六阁下三阁‘花语阁’副阁主‘花帅’夕陌?”其中一个淡淡道,声音很轻,又像是飘在湖面上一样。

“至于说的那么具体么,神女嫤芕。”原来船头的锦衣青年玩味的笑道。

原先街道上的年轻公子哥现在的‘神乌阁’神女嫤芕上下打量着眼前集诸多传奇于一身的人物。夕陌打趣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不知道还以为你是看上我了。”

“对,我看上你了。”嫤芕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下个瞬间出现在夕陌的身边,一招‘分筋错骨手’抓了过去,边出招还边云淡风轻的解释道:“我看上你的脑袋。”

这一招至快,快得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哪怕是花帅夕陌也没反应过来。但这招抓了下去,却只抓到一缕烟雾,根本没有什么花帅夕陌!嫤芕将剪水般的眼神转向另一个地方,果然夕陌的身形在哪里慢慢凝聚,还表现出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大呼小叫道:“你怎么出招前不打声招呼……”

话还没说完嫤芕的下一招接踵而至。但,还只是抓到烟雾。四面的半空中还传来夕陌咋咋呼呼的声音:“你可别逼我,逼我我可出手了!我真会出手的!”

“那干嘛不出手。”嫤芕淡淡说道,又是一招“分筋错骨手”。

不远处传来红杏姑娘淡淡清雅的声音——

“时光流转,斑驳长廊,青苔长。

卿正豆蔻华裳,

绣针下嫁衣霞帔凤冠,花漫西厢。

却难绣少年君郎。

盼君难,满屋青丝化为,薄纸一张。

春色东流,高墙旧戏,亦如往。

等把青衣穿上,

铜镜里描三笔画眉妆,大幕开场。

台下依旧喧忙。

却难忘,那天天色昏黄,瘦马微凉。

看几年山寺桃花开,听几夜雨打金瓦梁。

折几枝麦穗逗鸳鸯。

雪落下来,沾了青衣架。也不过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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