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倒立
这回轮到我陷入了惊讶。
他继续说着：“我刚才就在想，是什么时候看过刘雨潇的名字，原来是在新生名册上。你这女孩真是强悍，竟然敢在篮球场上跟男生叫板。我倒挺佩服你的，说话办事一点都不饶人。”
我微微一笑：“你也不简单，从天而降的篮球，就这样砸到我脑袋上，我怎么能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呢？”
他的眉头轻轻一皱：“看来我还是要好好调教你了，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吧！我是法学系二年级的学生，名义上你也要尊称我一声学长！”
我索性把背包都挂在他的手臂上：“那就有劳大哥了，你也姓刘，说不定咱们五百年前是本家，你就不要这么计较了。难道你没听过，”做人要厚道，为人要低调“吗？”
他啧啧嘴唇，摇摇头，一脸无奈：“既然你把”大哥“这顶高帽扣在我头上，我怎么还能推脱呢？不过，看你这伶牙俐齿，将来要真成了律师，那大家都要吃亏了。”我自信地一笑，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说话丝毫不留情，带着不明显的暗针，却轻易地刺伤身边的人，像刺猬和蜜蜂一样，用竖起的刺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的。或许是因为在高三那年经历了太多，我总有种一夜长大的感觉。以前的我并不强悍，以前的我也会躲在被窝里流泪，以前的我也会蜷缩在妈妈的怀里撒娇，但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想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女人，不再需要任何依靠。但大哥，他的笑容是真诚的，让我也想把心底的秘密袒露，找一个依靠，好好停驻，休息一下。
“刘雨潇！刘雨潇！”我回过神来，夏楠的手在我面前不断地摆动着，我尴尬地看看他，继续向前走。
夏楠自顾自地说着：“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似乎你出现，我才感觉到法学系重新充满了生气，在这以前，大家都是努力地背着各种各样的法规，似乎失去了不饶人的说话本质。这样的律师，将来到底可以走多远，我也不清楚。所以，刘雨潇，欢迎你加入法学大家庭！”
我抱以友好一笑：“如果不能成为优秀的帮助别人的律师，那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我感觉到夏楠的背影微微一震，他看着我，眼睛里多了几分深邃与认真：“雨潇，为什么想要成为律师呢？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坚持。”
我淡然一笑：“不为什么？”
我眨眨眼睛，我知道他能明白，在我心中藏匿许久的秘密不会因此而公开。是的，正是因为当初目睹了薛志勋陷害落尘，目睹了于晓向她的妈妈撒娇，我才更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法律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本意是丑恶的，那么律师将会成为罪恶的职业。
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罪恶的事情，如果无法摆脱权力至上的命运，那么我将毫不犹豫地抛开学业，去追寻我热爱的事业。
这一次，我不会退缩，更不会放弃！
到达宿舍的时候，夏楠忠诚地履行着大哥的职责，他把我的行李都搬到宿舍上，周围的女生看到一个男生出现在女生宿舍，难免会投来几丝颇有深意的眼神。大哥尴尬地低着头，细声说：“刘雨潇，你先收拾一下吧！我在下面的小花园等你，待会儿，大哥带你逛逛校园！”
我点头，微微一笑，豪迈地挥挥手：“大哥，先谢啦！”
夏楠又一次露出他招牌的温柔笑容，小跑着离开宿舍。此刻的宿舍空无一人，有一个女生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但是此刻已经离开，另外两位女生的床铺还是空荡荡的。我卸下了伪装的面容，原来心底如此悲伤。
我喜欢这种宁静的感觉，我把床铺弄好，把落尘的照片还有当初他离开时留下的那封信放在枕头底下。多少个月来，靠着这种仅存的温暖，我安慰着自己，才勉强走过这么一段岁月。而现在，在一个新的地方，落尘，你还能不能像当初一样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找到我呢？
我不是一个天生乐观的人，抚摸着脑袋，直到此刻，泪水才倾斜而下。是的，真的很疼，我总是在想，如果落尘在我身边，他想必会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不让我受到伤害。我相信他，我认识的他就是这样的人，但是，却是我亲手把他从我身边推开。
我抱着枕头，坐在床上，失神地想着往事。
高考过后，我没有再和薛志勋联系，也没有见过于晓，倒是私底下和沈宏彬聊天，他说他决定放弃对于晓的追求了，他说，于晓就像公主一样完美，精致，他出身贫寒，配不上她。
那一刻，我就想到了落尘，在他的心里，会不会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挫败感，觉得配不上我呢？
我承认，在很久以前，我介意过他的身份，介意过他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我身旁，让我成为同学耻笑的对象，让我被薛志勋看清。
但是现在，在彼此经历过那么多风雨过后，我不介意了，他的过去与现在，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幻想中我们的美好将来。
既然彼此都曾付出过真心，都付出过等待，就让那些该死的骄傲都滚到一边去吧！
这时，一个女生在走廊外经过，她哼唱着一首歌：“不能握的手，从此匿名的朋友，其实我的执着依然执着，与你无关，泪自行吸收。不能握的手，却比亲人更亲厚，但所有如果，都没有如果，只有失去的温柔，最温柔。当又一次美梦落空，回忆里被爱，那股激动，天色好红，温柔好浓，在胸口浮现你的脸容。也许我们当时年纪真的太小，从那懵懵懂懂，走进各自天空，那是什么，让彼此选择，又不仅是尊重……”
她的声音清新自然，不带有一丝杂质，我的泪水依然挂在脸上。当双手不能相握，连朋友都不算，只是在匿名的两个不同世界里，观望着无法注视的彼此。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亲人更亲厚，比爱人更长久，却在那段不懂风华的岁月里，一再错过……
我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啜泣声，总在寻觅究竟是谁如此悲伤，蓦然发现，原来黑暗中，正在流泪的人，一直只有我……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我的沉默，我看到了屏幕上雨菲的照片跳跃着，我擦干眼泪：“雨菲，怎么了？”
雨菲铜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姐，你初来乍道，还好吗？”
听到她的声音，心情总是不知不觉地感到愉快：“什么时候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妹妹担心了？我很好，你告诉爸妈，叫他们都放心吧！我没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了雨菲翻看杂志的声音：“你不知道，今天你上火车以后，妈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稀里哗啦的。虽然她口上是不赞成你去南方读书，但是她是真的舍不得你。天冷时害怕你冷，天气炎热又害怕你出皮疹，睡觉的时候担心你踢被子，到街上又害怕你被人打劫，上学了又怕你一时逞强莽撞被人欺负……”
雨菲的声音缩小，最终化作细细碎碎的哭声，我的心里很不好受，仿佛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久久无法说出一句话。
雨菲继续说下去：“姐，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点点头：“会的！我会很幸福！”
放下手机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体会雨菲对我的祝福，多年以后，我才终于听懂了雨菲那句话的含义，以及她为了这句话所付出的爱的代价。
一位女生进入了宿舍，看着我，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有好，她的身后跟着父母，大箱小箱的，仿佛要把家里的东西搬了过来。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离开了我的家，我离开了我的父母，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一起都将重新开始了。
女生埋头收拾自己的行李，而我突然想起了有一个人在等我。我着急地跑到楼下，看到大哥坐在一张长凳上，微微低着头，闭上眼睛，仿佛沉醉在一个未知的国度。他的面容安详，淡然，自在，不带有任何一丝惊讶，他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城市，降临在这个地方，不带有一丝被掺杂的感觉。
我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注视着他的侧脸，在那一瞬间，我以为是落尘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带着隐忍的感情，泪眼摩挲。大哥，看到你的眼睛，我总感觉就像看到另外一个落尘一样，你的眼神真挚，微闭的双眼，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淡定与威严。我轻轻地在素描本上落下了他的轮廓，在眼睛之处，久久不能下笔。
曾几何时，在素描本上，留下了薛志勋的痕迹，但后来，在话剧演出结束以后，在我取得最佳女主角的殊荣之时，在后台他羞辱我的同时，我已经把他在素描本上的痕迹清除。
曾几何时，落尘也出现在素描本上，他的多愁善感，他眼角的每一次表情，我都细细捕捉，我没有告诉他我曾经这样关注过一个人，静静地，足以听到细水长流的感动。
而如今，刘夏楠，你到底以怎样的身份进入我的生命呢？
今天以前，我们并不认识，即使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不知道你会用篮球砸中我的脑袋。
今天以后，你却如亲生哥哥一样关心我，照顾我，我该以一种怎样的感情面对你的执着呢？
大哥，谢谢你！因为你，我有过美好的感动与祈愿，我情愿告诉自己，你是故意用篮球砸我，只为了穿越一切来到我的身边，成为我景仰的哥哥。
哥哥，这两个字，曾经给过我莫大的安慰。
我一直很想有一个哥哥，妈妈说，在我出世以前，她的确怀有一个男婴，但是在一次检查时发现，婴儿的后脑竟然完全没有发育，即使残忍，也被迫接受引产的事实。
因此，妈妈想让我成为医生，特别是妇产科的医生，希望我能阻止我哥哥就此了结一生的悲剧。
她的希冀表现得很明显，而我拒绝了，我不想见到血腥的场面，我感到恶心，我感到无法原谅，也无法妥协。我坚持法学，让妈妈伤透了心。
但是，我也承认，我真的很想有一个哥哥，我曾经无数次告诉妈妈，让她再给我生一个哥哥，谁知，哥哥不可能出生，时间无法重来，我期盼的哥哥变成了雨菲，而我肩负了原以为会呵护我的哥哥的责任。或许刘夏楠大哥就是上天给我的赏赐，在我18岁的成人礼之时，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画完了吗？”大哥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微微睁开，带着睡眼惺忪的感觉，却在一瞬间让我看到了他眼睛底下微妙的光芒。
我把素描本递到他的面前：“就差眼睛了，毕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不希望画着你紧闭的眼睛，那在我素描本上是不存在的，这让我感到被阻隔，不被信任。”
大哥微微一笑：“刘雨潇，你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该怎么形容呢？我总觉得漂亮这类词语无法形容你，甚至会让你显得俗气，不自然。你的身上有一股清高的气息，却像是天然一样，不带任何修饰。你真的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女孩。”
“灵气？”我看着大哥，似乎想要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小学的时候，我很喜欢郁秀的《花季雨季》，那时候，萧遥曾经用“灵气”这个词语形容谢欣然，那时候的欣然在板报上画着丘比特，萧遥了解欣然，所以用了“灵气”这个词语。此时此刻，听到大哥用同样一个词语来评价画着另外一幅画的我，我的心里荡漾着一丝丝的涟漪。
大哥点点头：“是的，刘雨潇，你很深沉，你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我微微一愣，低着头，没有回答。
大哥继续说下去：“刘雨潇，既然我承诺要做你的大哥，我就希望能够分担你身后的故事。你眼圈红红的，哭过吧？我知道，你执拗地要进入法学系一定有你的原因，既然你已经来到了这里，既然我已经知晓了这一切，我就不希望你背负着秘密自己承担着。”
我抬起头，眼中多了几分犀利的目光，我讨厌被看穿的感觉，这样很不真实，不容许我隐藏。我定定地看着他：“这一切，你没有必要知道。你只是我的大哥而已，也没有血缘关系，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来搅和我的生活。”
大哥苦笑：“你说得对，不过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要陪伴你，因为你最需要的就是陪伴，不是吗？你知道吗？当你想哭的时候，只要倒立起来，这样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就流不出来了！以后如果想哭就倒立吧！”
我不屑一笑：“我没兴趣！倒立，不是我喜欢做的事！”
大哥二话不说，从长凳上倐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树下，弯下腰，双手撑在地上，利用一狠劲，双脚离地，腰部轻巧地用力，双脚稳稳地靠在树干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的眼睛很美……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大声叫着：“刘夏楠，你到底在干什么？”
大哥吃力地一笑：“就让我来替你承载你身上的悲伤吧！如果你不喜欢倒立，我可以代替你，因为我最喜欢的恰恰就是倒立。”
我承认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牵动一样，有一种被敲动的感觉，我承认我是被感动了，我承认他是值得信任的，我承认我需要的是一个人的陪伴，而并不在乎那个人到底是谁。
大哥看着我，声音愈发艰难：“现在还想流泪吗？”
我很想微笑，但是我的眼泪就这样落下：“你经常倒立，你真的不会流泪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