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头不善表达,只看中行动的食肉猛兽,在爱情上,她贪恋意外的袭击,不喜欢送上门的猎物。她的第一次狩猎就是把目标锁定在了香港的一所大学里,相中了一个大一的男孩,他那腼腆而单纯的雏劲,正好吊起了她的口味。她的勾引就像是毒品,使那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在惊魂未定之际,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但一等那个男孩尝到了甜头,并开始上瘾,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却一下子对这盘清汤寡水的食物失去了胃口,便在喂了他一顿安抚的肉体盛宴后,彻底消失了。
从此她便了无牵挂,只身闯荡社会,只为自己的爱和欲望而生活。和江良伟结识之后,她鬼使神差般安静了一些时日,不是因为那个老头子有什么特别的魅力,也不是惧怕他的黑道淫威,而是因为忽然厌倦了“十网打鱼九网空”的猎爱生活,直到回到南方,直到遭遇丰育济这头权力的猛狮,她也没有找到半点属于雄性的魅力。
但是在此刻,在这除夕之夜的凄风苦雨中,她却闻到了童年时熟识的那种粘稠躁闷的神秘味道。当她正这么细细地品味着已经久已不至的童年滋味时,一个身影被倾斜的风雨卷进了她的凌志车前,还没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已经倒在了车下。
脑子一阵空白以后,张旗恐惧地下了车。还好,一个男孩及时地从车前站了起来,不顾腿上的流血和心头的痛苦,拼命挤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她立即要带他去医院。但出乎意料的是,男孩用手抹了一下腿上的血,说了声没事,就惊慌地走了,一瘸一拐地躲进了在风雨中飘荡起伏的一处简易工棚。
但她却无法再返回车中继续狂奔,觉得那个男孩惊恐的眼神还一直在黑暗里盯着她,男孩从车前爬起,抬头的瞬间被风雨张扬起来的长发和那张憨厚的脸已经紧紧攫住了她的灵魂。
她迫不及待地追寻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而去,穿过一个民工们在风雨中混乱忙碌的烂泥地,推门走进了一个四面透风的工棚。踏过一堆堆肮脏不堪的垃圾,和无数人的鞋,袜子,她找到了那个被撞的男孩。男孩已经躺在了垃圾一样的杂物堆中,表情狰狞,脚肿得很高。看见她进来,他依然用单纯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并嘟囔了一句:“是,是你撞我的。你,你的车子没坏吧?”
她的心头突然一热,不由分说就半背半抱地把他弄进了自己的车里,在民工们惊讶的眼神里,轰起油门,直奔医院。
男孩很听话,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忙前忙后,挂号取药,直到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送回工地,而是到了她的家门口时,才开始醒悟过来,接着就是后缩,挣扎。嘴中喃喃着:“我很脏,不进去了。谢,谢谢你。没想到开凌志的人也这么好!”
张旗笑了,心中涌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暖流。她说脏不要紧,洗洗就干净了。然后就把他挟持进了房间。
男孩洗澡的时候,一种久违了的欲望开始在她的身体里升腾起来,直觉告诉她,男孩不会拒绝她,因为他的眼睛里也有渴望。
“女人的身体就是给喜欢的男人准备的。”怀着这个愉快的念头,她开始在外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男孩说话。男孩就在里面吱唔着回应。后来她拿着自己的大T恤故意地推门进去,居然发现男孩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严重的生理反应。
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她本来已打算好就和这个男孩共度除夕之夜,和他拉拉家常,问问他为什么不回老家过年……但当她一觉醒来之后,她身边的男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床单上留下一缕体温和一爿若有若无的印痕。
张旗凝神回味了一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又有了新的冲动。她出门发动汽车,又要往那个男孩的工棚里去,但门外的凄风冷雨击醒了她,使她意识到如果自己再去见那个逃跑的男孩,说不定会伤害到他。于是就调转车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经过坚持不懈的狂敲猛砸,张旗终于敲开了夏子光的店门。“这么晚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在啊?”“哈哈,笑死我了。像你这样的人,在这个万家团聚的时候,不是一个人呆着,能到哪里去啊?”夏子光将烟杂铺的板门往大里开了一点,示意张旗进去。张旗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神采奕奕地看着他说:“大年夜的,谁进你的狗窝啊。走,我带你去找个地方乐一乐。”“去哪里?你家吗?”夏子光有些警惕地问。“别想入非非了,”张旗左右顾盼了一下,满眼流光溢彩地,“咱俩还没到这个份上吧。”这与其说是拒绝,还不如说是勾引。
开在南方大道上一家五星级酒店里的酒吧,外表并不招摇,只在顶楼上闪烁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霓虹招牌。但当你一走进,一股激情澎湃的欧美风情就会扑面迎来。
张旗领着夏子光走进这家叫做“不眠夜”的酒吧时,暧昧的灯光里正汹涌着一首名为《叩击声》的歌声,MTV画面则反复播放着一个被捆绑女人的怒骂与呻吟。
夏子光目瞪口呆地听了一会,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这首歌让我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本香港杂志,那上面有一幅彩色插页,是一九七六年好莱坞落日彩带广告牌,上面画的是一个女人被捆绑着,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双腿劈开,下面是一行字:‘我被滚石乐队搞得浑身青紫,太棒了!’哎,真搞不明白,这些女人到底是在反抗呢,还是在勾引?”
“有区别吗?”张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已经走近他俩身旁的侍者点了两瓶洋酒。
两人走出酒吧已经是三更天后,夜雨搅动着海雾覆盖了整座城市。当他俩仿佛一对游魂般走进望海门时,正赶上赏花夜总会散场,一个筋疲力尽的醉鬼一把拉开夏子光,嬉皮笑脸地就要往张旗的身上扑。张旗一闪身,躲过了醉鬼的袭击,却被扑空倒地的醉鬼抱住了一条大腿。那些正在散去的寻欢客闻声回转身,迅速将张旗和醉鬼围拢起来。
眼看张旗就要被那个醉鬼拖倒在地,夏子光打了个寒颤,霎时间清醒过来。他趁事态还没有失控之前,奋力拨开围观的人群,一脚踢开了醉鬼的手,拉起踉踉跄跄的张旗,钻进了一条小巷。
两人在黑咕隆咚的小巷里跌跌撞撞地奔跑了一阵,直到听不见身后的喧闹声了,张旗才松开了夏子光的手,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简,简直累死我了。”
她说着,双手捂住肚子,软软地靠在墙上,身体缓缓地向下坍塌。可就在她将要瘫坐在地上时,又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转身扑进了夏子光的怀抱。原来在离他们咫尺之遥的一个巷口,突然窜出一个黑森森的大汉。
但那个大汉根本就没有发现他们,只是自顾自地摇摇晃晃斜穿过小巷,向着一处昏暗的灯光走去,嘴里梦呓般地窃窃私语,绵密的冷雨击打着他那褴褛的衣衫,他也没有一丝颤抖。
夏子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知道这个无家可归的大汉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因为他早已见惯了这种在午夜街头梦游着的男人。他放松而漫无目的地追寻着大汉背影,突然看清了那处昏暗的灯光竟是从舒妈的发廊中发出的。他的心不可控制地怦怦跳响起来,仿佛听见了阿霞那像哭又像笑的呻吟声。
伏在他的肩头,瘫缩在他怀抱里的张旗刹那间感应到了他的心跳,她僵死了一秒钟后,更紧地抱住了他。黑暗把两颗孤独的心牵引到了一起,两颗心随即蔑视恐惧,蔑视海雾般若隐若现的杀机,合在一起,筛糠似的跳动起来。
待两人的心跳像滚地雷般渐行渐远,终于平息下来之后,张旗从他的肩头抬起了她的脸。她那双大而奇特的眼睛里虽然仍隐藏着恐惧,但更透射出高傲和获胜的光彩,仿佛有一种复仇的快意。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着一张充满了杀人般欢娱和青春的脸,夏子光感到了一种孤魂野鬼似的勾引。
但他已不再害怕,因为死的滋味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品尝到了。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江河绝域,他曾遭遇上一个被献在祭坛的女子,曾领略过枯萎之前最为夺目的花朵。所以,他已经能够胸有成竹地拥紧这个如痴如醉,如火如荼的女人,一任心中的号角响起。
但她却退缩了,她挣扎着摆脱掉他的紧拥,平息着自己肉体的琴弦:“不!你知道我是谁的女人。我不想成为你的‘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