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这个人太娘了,受不了。而且还特别贱……”张旗说到这里,觉得下面的话说不出口了,就赶紧敷衍着,“我一直受不了他翘着兰花指做事,扭着水蛇腰走路,捏着嗓子讲话的样子,简直娘得都能生孩子。嘿嘿,要是哪个女人跟他谈情说爱,大概会觉得自己是在搞同性恋吧。”
“你真恶毒。”夏子光被她逗笑了,“人家是画家嘛,就像导演不剃光头就留胡子一样。”
“什么画家?明明就是一个干脏活的,偏偏要装出一副忧伤孤独的做派。哎?什么画家都这样,你不是在指桑骂槐吧?”
“不敢不敢,不过跟你们画家办事,确实也太劳神了。”夏子光换了个调皮的语调调侃道。
张旗却一点也没有被他逗笑,仍然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因为她觉得自己今天就像遇了鬼一样晦气。
她自认当天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不该忽略了同伴,穿了一件让人想入非非的旗袍。也许自己的名字里有个“旗”字的缘故吧,她天生就爱穿旗袍,而且特别青睐那种两侧开叉很高的放荡的晚清样式。所以才惹得姚林一见到她,眼珠子就飞到了她的身上。“有出息点好不好?好像没见过女人一样。”张旗低沉却是正色地回敬姚林。心想,人家又不是穿给你看的,真是自作多情。
但姚林却不愿买她的账,仍旧不知趣地摇晃着一个大啤酒桶似的身体,夸张着自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感觉,继续向她冒着赞美的气泡:“哎,我要是能够得到像你这样的美人,把整个南方市给我我都不换!”
“你要是再这样不自爱,我就不去了。”看着姚林手舞足蹈,轻浮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酸文人样,张旗感到一阵恶心。
第二,更不该放松警惕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导致还没奔上大道,姚林就假装操作失误,将手摸到了她的大腿上。
“哎哎哎,你胡摸乱捏啥呢?那不是你的挂档手柄,那是我的膝盖。你有没有搞错?”张旗毫不客气地打开那只长满黑毛的手,“不要告诉我,你他妈的发情了。”
“假正经啥呢?”姚林的手拿开了,但嘴却一直嘟嘟囔囔着,“你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一点都不了解男人的心似的。”
“你说得没错,”张旗脸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应他,“我是跟男人睡过觉,但永远都不会跟你!”
这时姚林才彻底熄了火,知道这个女人是不会投降到自己的床上来了。
回到餐桌前,夏子光问正在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餐具的姚林:“我能不能知道,拆了望海门到底是建大学,还是建游乐场?”
“这跟你有关系吗?”姚林反问道,“你的任务就是拆了它!”“明白了。我干!”夏子光端起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姚林起身与夏子光握了握手,自言自语似的感叹道:“你让我想起,一个穷人在决定自己的命运时是多么的轻率。”
“是吗?”夏子光用力捏了一把他那双软嘟嘟的大手,“那是因为穷人没有权利选择,而不是你想象的因为他们脑子有毛病。”
“那好吧,我和夏子光还有点具体的细节要谈,您就先走吧,秘书长。”张旗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支走了姚林。
来到华灯初放的南方大道,两人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相处了。还是张旗率先打破了尴尬。她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方盒送给夏子光:“没什么别的意思,因为我觉得跟人谈判时戴一块电子表不合适。”
那是一块瑞士精工手表。夏子光没有拒绝,告诉她自己得到的第一块手表,还是他过十岁生日时,父亲用钢笔画在他左手腕上的。
“真的?”张旗开心地笑起来,“你没有哄我吧?”夏子光摇摇头:“许多中国的男孩子都有这样的经历。”
他的故事让张旗想起了爷爷被捅杀那天的情形。当时,她躲在院落的天井里吓得两腿发抖,初潮喷涌而出。从此知道被爷爷宠爱的日子结束了,自己的童年结束了:“所以我刚才才对你说,姚林说的那些话是对的。因为一个男人总不能永远戴着他父亲画在胳膊上的手表,而一个女人……”
“而一个女人应该怎样?你为什么不愿意说?”“不是不愿意,而是说不清。大概是人都想超越吧。我记得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问过她:‘你这一生过得称心吗?’她先是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我又问,‘在我们望海门,像你这样过一生的女人多吗?’她说,‘什么多不多啊,我的一生,我妈妈的一生,我妈妈的妈妈的一生,都是这样过的。整个望海门的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吗?’我又问她,‘哪你想没想过别处的人是怎样过的?比如海对岸的香港佬?’她叹了口气说,‘想有什么用啊?孩子。’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自己绝不能也像她那样过一生……但我也不想忘记她那样的生活。这就是我为什么既离不开望海门,又要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去香港,甚至去国外的根本原因。”
“你说的不惜一切代价也包括爱情吗?”“原先,我对爱情这种东西并不怎么在意,像大家说的那种疯狂的感受,只有一次。说出来都很荒唐。那是一次我到火车站接人,接一个大陆的演员。我突然看到,在出站的人群中有一双注视我的眼睛,就像巴西的那个足球运动员,叫什么来着?抱歉,我总是记不住那些外国球星的名字,很忧郁的那一种。我当时一下子就呆住了。但是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就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后来我一直忘不了那个男人的眼神。假如他当时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哪怕就一句,我都会因为这双眼睛跟他走的。”
“原先?”夏子光喃喃着,回味着她的话。“是的,原先,直到那天我在边防关卡遇见你。其实,我当时只想找一个人帮我打掉孩子,不管他是谁,只要是一个陌生的人就行。但遇见你时,我还是有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正要干什么,而只想缠上你……好了,到了,你回去吧。”
已经到了望海门的入口,他不自觉地将目光转到张旗身上,倏忽闪过一束炽热的期待,虽然他又慌忙地将其掩饰了。
张旗当然知道他那目光后面的内容,知道这个活生生的男人也需要生活,和女人。但她更清楚自己的状况。从香港治病回来之后,她身体表面上的疾病是退却了,但肉体里面的魅力却远远没有回来。她不能容忍给他一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所以正在服用望海门一个老中医按照《红楼梦》秘制的,类似于薛宝钗吃的那种冷香丸,想让自己早日散发出“十二花蕊”独特的体香。“等等吧,”她说。“记住,我的心灵比身体更性感。”
江良伟轻装简行,乘坐出租车,穿过望海门死寂的正午热风,独自一人潜进了赏花夜总会,来到商华为他安排的幽会地点。
一进那间暗藏在舞厅死角的包厢,湘香已经等在一爿巨大的沙发上。一见这个阵势,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在迟迟疑疑地往湘香身边凑的时候,吞吞吐吐地问道:“要是你还没有男朋友,你愿意做我的二奶吗?”
“不知道,没想过。”湘香想都没想就回答。“那,那你现在就想想。”“有啥好想的?做不做二奶不就那回事吗?”湘香不耐烦地说,仍然很警惕。
正在向她靠近的江良伟吓得停住了脚步,仿佛怕她跑掉似的:“那,那不一样。有了个名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那个,噢,用你们内地的话叫爱,爱你。”
“二奶就光明正大了?”湘香冷笑一声,“你就别费其他心思了。包我?可以。爱你?没门!”
说着湘香眼睛一闭,往身后的沙发上一仰,毫无前奏地自己脱开了衣裳,在江良伟惊魂未定的当口,把自己脱得只剩下双腿之间夹着的一抹布条。
江良伟无限受用地啧吧着嘴扑了上去。
但那条细得不能再细的布条,既像一坛陈年老酒的封皮,泄漏着让人眩晕的浓香,直夺江良伟的命门,又如最后一道防线,扭缠住了江良伟愚笨的手脚,让他无法真正得手。
“放自觉些吧,”江良伟累得气喘吁吁,被惹恼了,“我可没有兴趣来哄小孩子,别装作不知道二奶是用来干什么的。”
“那好吧,”湘香叹了口气,自己打开了最后的关隘,“我就当成去死吧。”
看着湘香不费吹灰之力,玩魔术般地解开了此前自己怎么也解不开的那个护身死结,江良伟目瞪口呆地问道:“你,你是在哪里学会了这种魔鬼的技巧?”
“天生的,”湘香嗷嗷叫着,“这种本领是学不来的。”正如商华预测的那样,江良伟只在湘香的泥潭里徒劳地挣扎了一小会儿,就全身瘫软下来,什么也没有干成。
与脱衣服时的慌乱相比,湘香在穿衣服时从容得多了。她故意拖延时间把那根宝贝布条仔仔细细地缠绕,千穿百绕地打起了一个复杂的关结。直看得江良伟眼花缭乱,觉得刚揭晓的谜底又有了新的神秘感,禁不住雄心又起,抖擞起余勇又一次向湘香扑去。
湘香却毫不留情地把他那无能的身体拨到了一边:“下次吧,等咱俩谈好做二奶的条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