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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孽缘恶果

林逸可的爸爸终于来了,带着他的三个女儿。同时带着复杂的心情。对这个儿子,他有太多的爱,也有太多的恨。冰与火曾经同时在心里燃烧。

时间像一块巨大的橡皮,一点一点抹去曾经的羞愧恼怒和耻辱。留下的是过滤掉充沛情感的平淡。

柯静轩领着他们来敲门时,我正在盯着棋盘,林逸可去开门。片刻的沉默后是一阵高一阵低的哭声传来。我闻声跑过去,看到三个农村妇女抱着林逸可哭的泪人一般。一位头发花白满面千沟万壑的老人站在身后,表情凝重。再后面是风尘仆仆的柯静轩。我知道,这是林逸可的家人了。可是,林逸可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看到这幅模样,姐姐们哭的更厉害了。林逸可不解的看看我,看看柯静轩。柯静轩赶紧说:“伯父,姐姐们,先进屋坐吧。休息一会儿再说。”

原来是柯静轩为了早点使林逸可恢复记忆,去林逸可的老家找到了他父亲和姐姐。他记得林逸可曾经对他讲过小时候的事情,也记得他老家的大概位置。林逸可的博客里曾经详细描述过他老家的村貌和民风。他对那片土地的感情如同他父亲对他,剪不断理还乱。

林逸可的父亲在沙发一角沉默不语。只有手里的烟头冒着袅袅的细烟。三个姐姐终于止住了哭泣。关于车祸的情况,柯静轩早已在见着他们时讲过。这时又着重讲了一下失忆的治疗和恢复情况。因为不懂,他们的表情都很茫然。只是听说能够恢复时露出欣慰的笑。同时,看着我亲切的说:“小蓝,谢谢你照顾他。我弟弟他真的很优秀……”“不用谢啊,我知道的,姐姐。”我急忙答到。

正讲着,妈妈又提着排骨汤来了。进门的一刹那,她愣了一下。林逸可的父亲也使劲瞅着母亲的脸,半晌后,恍然大悟似的说:“噢,我说我怎么老觉得你面熟。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蓝老师的媳妇儿啊?”“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哪里见过你呢。你是……?”妈妈也好像遇到久未联系的老同学般,使劲挖肠搜肚想记起面前的这位老人。“我就是当年住在你家河对岸阳坡上的林家啊。”“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你住时间不长就搬进城里了。”“哦,怪不得……”老人的思绪似沉浸到了过往岁月中,良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我问到:“这是你姑娘?”“嗯”妈妈轻声应答,似有无尽羞愧。闻听此言,老人的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继而痛苦的皱眉。也许,是什么痛苦的往事纠缠住了他吧……

因为听柯静轩说要唤醒林逸可被压迫而沉睡的记忆,林逸可的姐姐们带着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一把弹弓是林逸可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只是因为有次不小心打破了家里的暖水瓶,被他爸爸没收再也没有归还。一本破旧不堪的《红楼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幼稚的字体,那是他最爱读的一本课外书。他时常一个人偷偷躲在某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一遍又一遍翻读着这本书。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薛宝钗和一个林妹妹。这是他十五岁时惊人的发现。从书里学会了隐忍和坚强,以及如何度过漫长心酸的青少年。姐姐们轮番拿出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给林逸可讲他小时候的事情。那些在当年看来不值一提,甚至令人发窘的糗事,怪事,难肠事经过岁月的沉淀和时光的过滤,竟一件件变得鲜活生动充满了童趣和快乐。姐姐们讲得或声泪俱下或喜笑颜开,而林逸可却依然一副懵懂迷糊而又难过的表情。

“小可,你看这是谁?”无奈之下,林逸可的父亲从一个黑色皮包夹层翻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林逸可。是林逸可母亲和考上大学时的林逸可的一张合影。照片上两个人的笑容幸福而自足。像丰厚的阳光。林逸可久久盯着那张染满时间暗黄色光华的照片,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这是我妈妈。”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逸可,此时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竟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这是谁?”父亲激动的握住林逸可的手,“你再说一遍。”“这是我妈妈,她在哪儿?为什么不来看我?”他只记住了母亲的模样,却遗忘了她的离去。

看着拿着相片哭的像个孩子般的林逸可,林逸可的父亲双眼里也涌满了泪水。他看着他,爱与恨织成的网此时此刻全都被怜悯和疼惜拆解。“小可……其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说着,轻轻摸了摸林逸可的头发。仿佛他还是他五岁时最疼爱的那个儿子。“……蓝老师临走时……没有留过什么话吗……?”他似有些忐忑的问我母亲。

“没有。他走得那么突然,怎么来得及留什么话呢?”我母亲似乎不愿再提父亲,转而问林逸可的母亲是因了什么过早离世。于是,一些陈迷子烂谷子的琐碎往事便像被搅浑了的水中沙尘又慢慢翻涌起来。而时隔多年后的往事,任你如何绘声绘色,均已失去当年的原汁原味。

林逸可的父亲和姐姐们只在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便坐车赶回老家去了。因为每个人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吃喝拉撒。农村的家庭,离开了女人,男人和孩子们怎么生活?然而女人的低位却并未因此而提高多少。

林逸可的父亲和姐姐们走后,母亲和柯静轩三四天没有来。对于柯静轩,我总是无法释怀。心里的疙疙瘩瘩像一堵无法翻越的墙,就那么横着。时而高一点,时而又矮一点。而我的冰冷和沉默,母亲尽量小心翼翼的用对林逸可的关爱来慢慢化解着。

再次见到母亲时,是三四天后。她两个眼睛竟是肿胀通红的,好像哭了很久的样子。脸色也有些灰暗发青。她默默的进门。默默的将保温饭盒放在餐桌上,打开,舀出两碗汤,叫我和林逸可都喝。她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愣愣的看着我俩开心的喝汤。脸上却没有幸福和开心,而是一层厚厚的愁云惨雾。“静荷,你不觉得你和小林长得很像吗?”往常,我们喝完汤或者吃完饭,她会立即起身去洗洗涮涮,而今天,她却坐着没有动。“哦,我们单位的同事也这么说过,他们说我们有夫妻相。”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羞涩的看着母亲说。“哦……”母亲眼里好像又涌出泪花。她起身收拾起碗筷匆匆走进厨房。我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悄悄走到厨房门口,看到她竟站在案板前偷偷抹泪。“妈……,发生什么事了?”“哦,没什么。”看到我,她立即擦干眼泪开始洗碗。不,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难道是……柯静轩出事了……?想到这儿,我的心里有块地方哗一下塌陷了下去。存在时并未觉得的美,在失去后会无限放大。而失去的一瞬,你会看到自己的本心,竟然是淡淡的牵挂和爱意。他对林逸可和我其实都是有恩的。

“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静轩出事了?”我一步跨到她面前,夺下她手里的碗。

“不是。”妈妈摇了摇头,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下来,“静荷,我苦命的女儿,有件事我不能不告诉你……”

“什么呀,你快说,别吞吞吐吐急死人了。”我打断她,心里有一千匹马在奔腾。

“你和小林分手吧。”

“为什么?”

“他的失忆症不可能好了。”

“即使不好,我也爱他。”

“他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你怎么生活?”

“不会的,医生说他一定能恢复。而且,如果他真的生活不能自理,我又怎么能够撇下他不管?”

“他……”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跟他分手的!”

对母亲这种自私自利自以为是的母爱感到愤怒和不耻,转身要走。母亲一把拉住我:“静荷,他是你哥哥!”

“什么?????”我怒视着母亲的脸,想要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是她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哈哈哈……妈妈,我真服了你,竟然开这种玩……”心中的怨恨突然像一阵狂风掀起沙尘暴。

“静荷,我没有开玩笑。他是你爸爸的私生子。”我依然不相信。可是,脑袋里轰隆一声,好像有什么爆炸了。世界突然之间一片空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跑出厨房,趴在床上抱住头,我害怕我的脑袋真的会爆炸。

“妈妈,你是不是还恨我当年拆散你和黎明叔叔?”过了好久,我站起身看着母亲,我确信她只是为了拆散我和林逸可,才编了这么个谎来骗我。“那时,我真的怕你离开我,很怕很怕,所以……我错了,妈妈。我现在向你道歉……”我的眼睛里喷着幽怨的火苗,冷冷的说。

“静荷,妈妈没有恨过你,也没有骗你。”她又开始抹眼泪。我生平最痛恨抹眼泪的人。他们总是将我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肠不由的泡软。她哭哭啼啼絮絮叨叨的开始讲述。林逸可的父亲临走时去姨妈家找过她。他很犹豫而难为情的讲起当年往事。

他向她讲起当年那段令他耻辱万分悲痛欲绝的往事,仿佛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那个拿着刀子在心口捅了一刀的人早就化为灰烬,所造成的伤口也已被时光愈合。所有曾经有过的爱与恨通通被一条大河冲走。剩下的只是对命运的臣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他想。那个人欠下的债终于落到了他的后代身上。可是,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自己受到的伤害已经不小。现在却要……林逸可的父亲讲完事情的经过,颤抖着双手从内衣中摸出一块用手绢包了起来的紫玉麒麟交给母亲,说这是林逸可的母亲临走时交给他的,是林逸可的亲生父亲唯一留下的物件。

说到这里,母亲含泪的双眼看向我。此时,我的脑袋早已短路。思维混乱到了极点。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巧合?也许这是一个误会?我始终不能相信这些只会发生在影视剧中的故事情节怎么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他胡说,他是恨林逸可才编造这么个故事来分开我们。一块紫玉麒麟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怎么没有?”我使劲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声泪俱下。“静荷,你也有的。你看……”母亲哆嗦着双手递过来一块包裹结结实实的丝绸手绢。我伸手接住,缓缓打开。两块温润柔和制作精美的紫玉麒麟玉佩,像一对孪生兄妹并排躺在我的手心。“这是当年,我和你爸爸结婚时他送给我的礼物。他说这是传家宝,他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他说等你结婚时再传给你……”这两块美丽的玉佩像是凶狠的确凿的铁证,它们毫不留情的宣判我的爱情死罪。

“不!我不相信!我不接受!”我大声咆哮着将玉佩狠狠塞进母亲的手中。林逸可不知什么时候被吸引了过来。他站在门边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看到我们母女泪流满面,赶紧冲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都在哭?”看到林逸可,我心里的悲伤和委屈像蓄积很久的洪水拉开了闸。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流。面前这位我深深的爱了三年的男人,这位刚刚才失而复得的男人,他竟然会是我的哥哥。而我再也不能够像以前那样爱他!?可是,林逸可却走到我身边,慢慢扳过我的肩膀,将我紧紧搂在胸前,轻轻拍打着我的背,柔声说:“蓝,不哭,不哭……”哦!就当我永远不知道这件事吧,就让林逸可永远不要恢复记忆吧。但愿时间停止在此刻不要再前进。我的爱啊,我的爱……我愿永远沉迷在此刻。可是,一个声音横空而来:他是你的亲哥哥!我猛的挣脱林逸可的怀抱,打开门冲进了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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