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设在了正院。
五连珠大红宫灯把屋子点的通亮，黑漆彭牙四方桌边，顾仙懋坐在正中，穿家常袍子，手捻一串菩提珠。他右手边是顾容氏、姬桩、春困，左手边是楚襄、容桓。
院外管事唱喏：申时哩。
顾仙懋瞧人到齐了，示意更生传膳。婢女们便端着托盘进来，朴贤在一旁报菜名。
桃蕊给顾仙懋倒酒，他说斟满，然后端杯开席，“县主府许久不曾热闹了，今儿春困和楚襄回府，子猛也来了，还望大家吃的尽兴。”
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容氏朝姬桩使了个眼色，又面向容桓笑道：“若不是桓哥儿来，我也是不来的。”
容桓轻笑，与顾仙懋举杯而尽，“堂姐说笑了，今儿是喜事，我是厚脸皮来蹭饭。”
楚襄淡淡道，“夫人可是有不舒服？赶巧，我会看上两眼，待会替您瞧瞧？”
“多谢将军了，”姬桩接口，把汤碗端给顾容氏，“母亲尝尝这汤，味道好着呢。”
容桓抿唇不语，堂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蠢笨，楚襄此人据说睚眦必报，想姬桩事前有过嘱托，也耐不住堂姐的不自量力。
一席饭吃的表面平和，暗藏汹涌。前有楚襄态度暧昧，后有容桓曲意逢迎。
沉香馆里，姬桩坐在菱花镜前卸妆梳头，莺歌伺候她换上件白绸竹叶立领中衣，便拢着衣袖坐到床榻上去了。
春困坐在雕花木床上哺乳幼儿，肥肥胖胖的小儿像观音座前的童子，系着个红通通绣金线的肚兜，闭着眼睛抚摸着母亲润泽的皮肤。
“这孩子也快半岁了罢，你一直亲喂他？”姬桩伸手碰了碰婴孩的脸颊，吹弹可破的透着一股奶香。
春困瞥了一眼姬桩，“他和童儿都是我一手奶大的，乳娘我不放心。”
姬桩对上了春困一对丰乳，“你可是再找不到少女气息。”
“怎么？长姐也想当娘了？”春困调笑。
姬桩摇摇头，她都不打算嫁人了，怎么还可能有孩子。就脱鞋躺了床榻上去，闭上眼睛。
春困看孩子差不多吃饱，小拳头也松了开来，便拢上衣裳竖着抱起婴孩，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放进一边的摇篮里。
“枝茜，”春困喊道，“熄灯吧。”
“嗳。”枝茜进来吹灭灯，撂下纱帐，下去到外间，铺了张软铺睡下了。
眼睛要在黑夜里适应一会才能看得清，春困眨了眨水眸，伸得手出来上下查看，才转过身推了推姬桩，“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遭。”她说的是姬桩来沉香馆和她睡。
用完晚膳，男人们都去了顾仙懋的书房谈事，顾容氏这顿饭吃的实在难以下咽也早早称病回去了，剩下姬桩和春困，一个要回去哺乳婴孩，一个竟然没什么事可做，也先后起身离席。
倚红听绿和沉香馆分别在院东和院西，经过花园就要行不同道，二人各自扶着丫鬟到了岔路口，春困扯了下姬桩的袖子，“长姐可是有事做？”
姬桩看了看扯自己袖子的手，像葱管一样的翘起兰花指，再往上看，她清丽的面容有些富贵的慵懒，“我自然是没什么事的。”
春困说，“那就到我那里坐坐罢。”
姬桩也想到了这里，他们从小并不亲近，县主府又重规矩，讲究嫡庶有别。况且春困又少时离府，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书信来往，虽然她为了县主府的荣华帮楚襄不少出谋策划，然而春困是不知的。谁也不是个傻的，姬桩平板开口道：“你要问什么？”
“长姐是县主府的主子，也知道我跟这边的恩怨，您叫我来还不是为了将军。”春困嗤道。
姬桩听了扬了扬唇，转过头面向春困，“你该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才是，你也应该听过，文国公府想要与县主府结亲。”
春困干脆支起一只胳膊，“长姐，莫要把我当那金丝雀儿，养在笼中什么也不知。您不过是为了个利字，我可说错？”
楚襄防她，把春困养得再精，也不代表你套话我就会说。姬桩转回身去了，再也不说话。
春困自觉没趣，也转过身去，闭上眼睛睡了。
姬桩瞅着帐顶，黑黢黢一片，又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好半晌才说：“春困，你还记得父亲给你取的乳名么？”
“不记得。”春困回的飞快。
姬桩无声笑了笑，“刚才舅舅跟我说，他还记得你那个名儿，有趣的紧。”
春困不屑道：“他算哪门子的舅舅，没事记我名字做甚。”
“不做什么呀！”姬桩闭上眼，“将军面前说上一说，你道如何呢？”
春困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掀开姬桩的芙蓉被，“你叫他来的？”指的是晚宴上容桓突然不请自来的事。
姬桩双手交叠在腹上，“帮我给将军提个醒。”这一次就这么算了，再欺我县主府势单力薄，可不能保证些什么了。
春困直接喊枝茜，枝茜，等她过来点上灯，春困就伸手向外，“长姐，我要喂幼儿，恐惹您休息，还是回倚红听绿的好。”
姬桩掀眸过来，挥退枝茜，“无妨，你先喂着，我睡了。”
春困才知她长姐竟然没有一点贵女样子，浑像个无赖，脸皮厚的跟城墙似的，敢情外界传的大姑如何如何，神乎其神都算不得数。想那容桓，怎么看都和姬桩相配，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亲下榻吹了灯，又趟好了。
“这么快？”姬桩故意问道。
春困懒洋洋说，“我看容桓也不错，您要真嫁与他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姬桩打了个哈欠，“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不怕我们联手为虎作伥？”
春困不屑，“别拿话刺我，他如何比得上楚襄。”
姬桩简直不能更同意，容桓再心思诡谲，碰到楚襄也要自叹不如，“将军给你灌了多少迷汤？”
春困不理会姬桩鲜有的打趣，又说了另外一事，“我既然来了，明个起长姐便带我去祠堂吧，总归不能让娘亲尸骨无存。”
“莺歌都准备好了，明天就去广佑寺，算是你尽孝道了。”
当年华姨娘求救无门，最后找了姬桩，条件便是春困脱困当日她自尽。姬桩心想这算是为华姨娘最后做的一点事，不过深宅斗争，她也只是众多牺牲品中的一个。默念了阿弥陀佛，便再不想，专心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