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背叛
益州,春暖花开,虫鸟啼鸣,翼绝城如往日一样幽雅静谧,但本应是最清静的冷翼阁此刻却如同台风过境一般被一股低气压笼罩。
一个俊美的红衣男子斜倚在门边,右手死死的攥住手中的信笺,原本飞扬邪肆的剑眉因信上的内容越拧越紧,额角处的青筋也越浮越高。
当他终于看完了信中的内容,冲天的咆哮立刻在冷翼阁的上空响起,“秦水黎——我要杀了你——”
一群鸟儿从林子中惊起,书桌前的冷冰寒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把眼光挪开。
烨修面色不善的盯着奋笔疾书的冷冰寒道:“冷儿,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二十九天!”
冷冰寒闻声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默不作声的处理着手中的信件。
“见鬼了,难道你真的要去西域不成!”烨修咆哮道。
这次连抬头都省了。
“冷儿!”烨修气的眼前一黑,血液飞速的逆流而上。
是谁说江湖第一美女秦水黎知书达理,温柔谦逊,他绝对要把那家伙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个天杀的女人把他的婚礼闹了个鸡飞狗跳不说,现在竟然还怂恿他老婆到西域去!更可恶的是,他的冷儿为什么总是任那个女人摆布,当他是不存在的空气。
冷冰寒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纸笔走到烨修面前盈盈一笑,“陪我一起去好吗?”
烨修胸口一窒,满腹的怒火在看到她轻灵绝美的微笑后一下了梗在心中。他愤愤不平的瞪着她,咬牙切齿的重复:“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二、十、九、天!”
“我知道。”
“那你还要去那该死的西域!”烨修火大的吼道。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在翼绝城等我回来。”
“你休想——”烨修迅速的把她拉入怀中,心中不停的咒骂着秦水黎的名字。
搞什么啊,他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那个女人就又来搅局。在江湖中兴风作浪这么多年也没见她被雷劈死,这究竟还有没有天理!
“修,云有危险,我不能置之不理。”冷冰寒靠在他怀中轻笑,“回来再补偿你好吗?”
烨修无语的瞪着她,随后挫败的低咒一声:“我发誓,这绝对绝对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一次,他绝对会掐死秦水黎那个祸害。
冷冰寒无奈的扬起一抹浅笑。依着水黎的古灵精怪和唯恐天下不乱,他的“最后一次”真不知道还要上演多少次才能到头啊!
颀王三十六年,西夜国师传月神诏命,谏太子尉优承接天命。颀王顺天谕下旨,于同年八月十五召开祭神大典,举国欢庆新王登基。
月神祭坛周围,西夜百姓虔诚的伏身跪拜,静待祭典的开始。
深得民心的太子殿下即将登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月神给他们的救赎。他们深信,月神一直庇佑着西夜,西夜绝对会一直这样繁荣下去。
盛装的尉优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祭坛的入口。凝视着前方高贵的月神像和祭坛中的冥域,复杂的感情不停的在他心中汹涌。
一切都不真实的像一场梦……
他从未想过,他能如此轻易的登上九五之位;他也从未想过,混乱的政局会如此轻易的被一个中原女子稳住;他更从未想过,仇恨了十几年的冥域竟然是他亏欠多年的王兄。
从翼云那里知晓了隐藏多年的真相,他无法再像原来一样憎恨冥域。虽然无法原谅他过往的所作所为,却更无法再继续敌视他。毕竟,今日的一切都是父王造成的,是整个西夜王族造成的。若不是得云姑娘鼎立相助,西夜迟早会覆灭在冥域的仇恨中。
云姑娘……
尉优倾慕的眼神落在了不远处的云羽柔身上。她的聪慧机敏,她的高深莫测,她的美丽圣洁一次又一次的带给他震撼。这样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若能归他西夜所有,西夜还有什么可畏惧?但——他也深深的明白,这个女子不会属于西夜,更不会属于他……
察觉到尉优眼神的云羽柔对他淡淡的一笑,深邃的水眸又回到了冥域的身上。
那晚过后,冥域的身上就再也找不到阴戾的血腥之气,他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干净的气质和无辜纯稚的外表让看到他的人都惊艳的移不开眼睛。
原本畏惧他的人,现在总是情不自禁追寻他的影子,就像是追寻他们的信仰,他们心中的月神。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灵存在,或许就像此时的冥域一样吧……
所有的局势都向好的方面发展,可为何她的心中仍有浓浓的不安?就像是踩着虚无的海市蜃楼,随时都有破灭的可能一样。
“阁主。”汐雾可爱的小脸伸到云羽柔面前,“太子殿下马上就要登基了,为什么阁主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
云羽柔轻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就算殿下登基,事情也不会这么快了结,汐雾忘了还有夷族吗?”
汐雾得意的一笑,“我就知道阁主是在为这件事伤脑筋。阁主请放心,属下昨天接到冷阁主的亲笔手谕,她已经带一百五十名精英侍卫亲赴西域。不管夷族的战力怎样,碰到冷阁主只会被揍的丢盔卸甲。”
云羽柔一愣,“冷要来西域?她才刚成亲,烨修怎么可能会放人?”
“嘿嘿,秦大小姐交待过属下,若您在西域有危险,‘绝对’,‘一定’要告诉冷阁主,要冷阁主亲自来接您回城。修公子再不情愿也拗不过冷阁主,所以只好陪冷阁主一起来喽。”
云羽柔淡定从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无奈的看着汐雾,喃喃道:“水黎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她大小姐还真是不放过任何能拆散他们的机会。她可以想象的出,接到消息的冷翼阁是怎样的鸡飞狗跳。烨修对冷冰寒的占有欲之强人尽皆知,她毫不怀疑烨修跟到西夜是为了追杀她——即使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是被陷害的弱女子。
云羽柔头痛的皱皱眉,“希望你们公子还能保留一丝理智,记得谁是罪魁祸首。”
流光和汐雾低着头偷笑,云羽柔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秦大小姐,就会像猫儿扯线团一样越扯越乱。放眼天下,能让她感到无能为力的也只有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了。
被汐雾一闹,她心中怪异的不安被冲淡了许多,震天的锣鼓声适时的响起,尉优在一片欢腾声中登上了祭坛。
冥域抬手举起了锡杖,喧闹的祭坛立刻静了下来,只听冥域道:“奉月神诏命,太子尉优承接天命,继承第十七代西夜王之位。”
伴随着一片欢呼声,传承了十几代的王冠终于戴在了尉优的头上。尉优欣喜的站起,却突然听到一声轻柔的叹息传来,“你的愿望——就是俯瞰这芸芸众生,将这华丽的城堡踩在脚下吗?本座突然很想知道,当百姓们的信仰崩溃,当华丽化作一片尘土,当希望变成绝望,你这位众望所归的君主该如何自处呢?”
尉优心中猛然一颤,却听“轰”的一声巨响从不远处的王宫传来,雄伟华丽的宫殿在无数震惊的眼神中轰然倒塌。随后,祭坛中的圣湖水开始翻滚叫嚣,冥域黑袍下的手指轻弹,两滴殷红的液体顺着月神的脸颊流下……
祭坛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呆的望着眼前的剧变,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冥域手中的锡杖‘啪’的一声断为两截摔落在地,刺耳的声音在众人的心中激起了沉闷的回响。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悲鸣,无数的叫骂声,嘶吼声,哭泣声接踵而至。与此同时,杂乱的马蹄声传入了祭坛。
“报——”
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兵飞驰到尉优面前,“陛下,夷族趁今日大典之机来犯,马上就要抵达西夜国界了!”
“陛下——”一名军医也飞速的冲了过来,“陛下,不少守城的将士突然遭到‘天谴’,身上长满了蓝苔,我军战力已经折损了过半了!”
“陛下……”
“陛下……”
数不清的灾难如狂风暴雨般劈头盖脸的砸下,看着冥域纯稚的笑脸,一股更甚于从前的恐惧不断的吞噬着尉优的理智。
为什么……
冥域不是已经决定要收手了?云姑娘不是说一切都没有问题了?西夜不是可以免去灭国的危机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尉优,你——真的以为本座会放过你?”冥域满脸笑意的看着他,蓝眸中妖邪的流光一闪即逝.“自小便立誓要重振西夜的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天真!”
“收手吧,王兄!”尉优一脸的痛苦,“我知道当年父王和贵族们对你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我也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可这些百姓是无辜的啊!”
“王兄……”冥域低柔的轻笑,“原来你已经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了啊。现在认我还有意义吗?你以为,一个我不稀罕的称谓就能让我如此轻易的忘记一切,让无知又愚蠢的你登上西夜王的宝座?哈哈哈哈……好好享受本座特意为你准备的盛宴吧……我‘亲爱的’弟弟!”
“难道非要西夜灭国才可以平息你的怨恨吗?如果西夜灭亡,你又剩下了什么!你还能得到什么!”
“我还有我的云儿!”冥域笑的一脸甜蜜,“云儿许给了我一个‘唯一’。是‘永远的’唯一!呵呵呵呵……她答应过我,从此以后只做我一个人的云儿,不看任何人,不爱任何人,她会永远的陪在我身边,永远也不会丢弃我!本座只要有云儿就够了,你们的下场——只有死!”
尉优面如死灰的望向祭坛下方,慌乱的眼神看向人群中的云羽柔,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
“看到了吗?云儿已经选择了我,她已经不会再帮你了。”冥域凑到尉优的耳边,“最后的游戏,要上演了——”
一把冰凉的匕首滑入尉优手中,面对着满朝文武和西夜百姓,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地插入了冥域的腹中。
人群——沸腾了……
王宫崩塌,圣湖骚动,而月神竟然流下了血泪。凛冽的狂风刮走了尉优与冥域的对话,满脸惊恐的百姓只看见他们的君主引来无数灾难,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们敬仰的国师痛下杀手!
在他们心中,尉优已经不再是众望所归的明君,反而是毁灭西夜的灾星!
尉优手中的匕首‘当’的一声落下,当百姓们用痛恨和猜忌的目光凝视着他时,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这次——
真的要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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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浓郁的百合花香突然从祭坛的入口飘来,清雅的花香似乎带着宁神静气的魔力,混乱的百姓们在闻到花香之后,恐惧的心情奇迹般的归于平静。
众人的视线齐聚在祭坛的入口,像是在畏惧什么,又像是在期待什么。只见一阵青烟升起,当烟雾散尽,一名身着华丽舞衣,头戴面纱的女子出现众人眼前。
纤白的玉指缓缓的抬起,环佩‘叮当’的脆响如同山中清泉的吟唱。长袖飘摇,微风扬起那如丝缎般的乌发,女子在祭坛的入口处翩然起舞,如同落尘的仙子般一步一步的朝祭坛中央飘去……
桃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浓纤得衷,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众人的心中空白一片,脑中也空白一片。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绝望……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个衣袂飘飘的神秘女子,在罗裙翻飞间舞出了镜花水月,千古繁华。
一曲舞罢,神秘女子已站到了月神像下,台下的百姓悄然无声,而流光和汐雾却早已泪流满面。
冥域面色惨白的盯着面前的女子,蓝眸中充满了思念、愤恨、渴望、恐惧、倾慕、绝望……
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如梦魇般纠缠他十几年的夜晚。
漆黑的夜,清冷的月,一支承载了希望与绝望的倾城之舞,溅满了神像的鲜血和一句心碎的低喃:
我们是被月神遗弃的子民……
是谁?
这个衣袂飘飘,翩翩起舞的女子究竟是谁?
这个目光冰冷,圣洁高贵的女子究竟是谁?
西夜已经没有神女,再也不可能有人会跳神女秘传的‘兰月舞’。唯一一个在他面前翩舞的女人早在十几年前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眼前这个让他不寒而栗,连心脏亦为之冻结的女子究竟是谁……
冥域的眼中尽是恐慌,他凝视着面前这双曾经溢满柔情如今却完全霜冻的眼睛,半晌才颤抖的唤出两个字:“云儿……”
云羽柔面无表情的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望着面前那双依旧清澈的蓝眸,她冷冷的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唯一?毁掉我所珍爱的一切,毁掉我想保护的一切,让偌大的西夜只留下我一个人,这就是你心中真正期许的‘唯一’?”
“云儿,西夜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留恋,若那晚你未答应我,我会连你一起毁灭的!不要再插手我跟西夜的恩怨,事到如今你已经无力回天了,你答应过我只做我一个人的云儿的!”
“是啊……我答应过你……”云羽柔哀伤的轻笑,“我以为,一个承诺,就可以换来你永远的解脱;我以为,一个拥抱,就可以解开你仇恨的枷锁。可笑我竟然真的以为你完全改变,为了你丧失了所有的敏锐,忘记了师父告诉我‘水至清则无鱼’的教诲!”
那么清澈的眼睛,那么纯净的气质,那么炫目的神韵……她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被他蛊惑,相信了他的改变?
一个满心仇恨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突然蜕变重生,成为一个绝对完美无瑕的存在?
她所做的一切,没有把他拉出仇恨的深渊,却斩断了他最后的一丝顾虑。
一切,都是虚无的海市蜃楼。他的承诺是假的!他的誓言也是假的!而她的希望亦是假的!
或许——连他对她的感情也是假的……
云羽柔决然的转过身抬起右手,隐藏在暗处的流光和汐雾立刻将手中的铜镜举起。
如神迹般凭空出现的光芒穿过云羽柔右手的戒指,随后折射出两道炫目的银光映入月神的眼中。徐徐的的圣光在云羽柔周身流转,众人仿佛看到月神降临,挂着抚慰苍生的微笑驱散众人心中的恐惧。
“‘月神之泪’重现——是奉月公主——”
“奉月公主——真的是奉月公主——”
“我们的奉月公主回来了,我们的月神回来了——”
………………
百姓们喜极而泣,而云羽柔则摘下了手上的戒指,在尉优的面前单膝下跪朗声宣告:“西夜国难将至,月神惜陛下一代明君,故显神迹示警。奉月遵月神之命回归西夜,助陛下驱除外敌。若不能得到月神回应——”她冷冷的望着冥域,“奉月将向月神献上最高贵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