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殇
东宫别苑，云羽柔静静的坐在桌前，汐雾拿着一封信笺说：“虚惊一场，还以为夷族真的会攻过来，原来只是庆禹将军故弄玄虚的障眼法。算上玄天教余孽，夷族也只不过一千多兵力，以阁主的能力对付他们易如反掌嘛。”
流光白了她一眼，“幸亏有秦大小姐帮我们打探一切，若是只依靠你事先弄来的乌龙消息，只怕你的小命迟早要交代到这儿。”
汐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算夷族有万人大军又怎么样，本使者还怕了他不成！阁主，下命令吧，我和流光眼下要怎么做。”
云羽柔凝视着窗外的明月，幽幽的说：“要变天了……”
“阁主？”流光和汐雾忧心的望着她，云羽柔却淡淡一笑吩咐：“到兰舞客栈去吧，冷和烨修应该已经抵达西夜，没有人带路的话他们根本无法进来。”
“领路的话只用流光一个人就好，还是让我留在阁主的身边吧。”汐雾担忧的说。
云羽柔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先助冷解决了那些玄天教余孽，我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对付冥域啊。”
“汐雾，我们走吧。”流光若有所思的看了云羽柔一眼，然后拉着汐雾朝外走去。
总觉得，阁主是有意支开他们，想独自去完成某件事一样。
冥域背叛，祭典被破坏，西夜一夕之间风云色变，而阁主身为月神之血的身份也随之曝光。
面对冥域的所作所为，她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悲痛欲绝，只是把所有的伤痕都沉淀成眼中的一片漠然。这样的她，仿佛随时都要从他们眼前消散一样。
她的这种漠然，到底是经历过多少悲伤，看遍多少人情冷暖，才能练就今日的处变不惊？而她对冥域的决然，究竟是伤痛过后的大彻大悟，亦或是……她已经做出了同归于尽的决断……
强烈的心慌揪紧了他的心脏，他不停的在心中祈祷冷阁主和修公子能尽快赶来。最起码，他们能在这混乱复杂的局面中理出一个不再纠结的答案。
见到流光和汐雾已经离开，云羽柔亦起身朝宫外走去。
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
她讽刺的轻勾嘴角，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伤痛。
西夜，究竟是被月神庇佑，还是被月神诅咒？为什么她拼了命的去化解西夜的灾厄，到最后却依旧要靠装神弄鬼去稳定民心。
面对西夜百姓根深蒂固的信仰，她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渺小和脆弱。
冥域……到头来，他们仍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明明是同出一脉的月神之血，明明是灵魂最贴近的两个人，他们却从相见开始便注定了要生死相争。
思绪间，月神祭坛已近在眼前，云羽柔仰视着这座高贵的雕像，眼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月神……真的存在吗？六界之外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个神灵，冷眼旁观红尘的俗世纷扰，却始终挂着颠倒众生的微笑。
“云姑娘。”清脆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云羽柔轻叹：“想不到，先来的竟然是你……”
桑雅神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猛然在云羽柔面前跪下，“云姑娘，桑雅有一事相求，请云姑娘答应。”
“公主这是何苦？”云羽柔并没有回头，她淡淡的说：“翼云一介草民，受不起公主的大礼。”
“云姑娘，你为西夜尽心尽力，桑雅却百般刁难多有得罪，请云姑娘原谅桑雅的无礼。”
“公主有事不妨直说。”云羽柔淡然的打断了桑雅的话。
“云姑娘，尉优哥哥自小便立志要重振西夜，可自打冥域出现以后，原本属于我哥的一切都被冥域夺走了！今天，他竟然毁了我哥的登基大典，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是吗？公主是不是忘了，冥域也是你的王兄。而且，身为长子，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储。”
“他不配！”桑雅恨恨的说：“父王宠幸祀萦是她的荣幸，却也是王族的耻辱。一个低贱的平民有什么资格生下王子，冥域是流着污秽血液的月神之血，他根本不配登上王座！”
污秽……吗……
云羽柔嘴角泛出了一丝冷笑，这个侃侃其谈的小公主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她口中‘污秽的’月神之血。
“云姑娘，只有你能让冥域卸下心防，请你助我哥杀了冥域！”
“公主，我应该告诉过陛下，我可以助他登基，但条件是：无论怎样都不准伤害冥域。”
“我知道。”桑雅认真的说：“我知道云姑娘是因为同情冥域才想要放过他，想必云姑娘也以自己的身世为耻吧。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杀了冥域，我就和哥哥一起说服王族立你为王后！”
“呵呵……”云羽柔闻言发出一阵悠远的笑声：“这算是公主和我的交易吗？西夜王后……好贵重的筹码啊！”
“没错！只要你杀了冥域，西夜王后的宝座就是你的！”
“那公主又凭何认为我一定会答应你？”云羽柔猛然转过身，水眸深处的冰冷让桑雅浑身一颤。
“你不答应？！这是西夜从未有过的先例！是对你最大的殊荣啊！”
“诚如公主所言，月神之血是西夜的耻辱，翼云怎敢玷污王后高贵的宝座。”
“你！”桑雅恼羞成怒的站起来吼道：“你既然答应我哥要助他重振西夜，为什么还要袒护冥域！本宫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你，你竟然敢拒绝本宫？”
“帮你们，只是为了完成我母亲的心愿。救冥域，才是我来西夜的初衷。自从我知道西夜有冥域的存在起，我就发誓要带他走出月神之血的阴影。就算我曾因为他的残忍动过杀念，也都随着他的身世之谜烟消云散了。”
看到她眼中的坚决，桑雅冷笑道：“你说的没错，以你卑微的身份的确没有资格跻身贵族。若不是尉优哥哥喜欢你，本宫早就杀了你了！你真的以为，没了你，本宫就会怕了冥域不成！既然你不愿意嫁给我哥，那就跟奉月一样在神塔里为你的无礼忏悔吧！”
桑雅一挥手，王军便冲入祭坛将云羽柔团团围住。
“以你做诱饵，本宫就不信杀不了冥域！”
“呵呵呵呵……用不着以云儿做饵，本座随时恭候公主的大驾。”黑影一闪，冥域便出现在云羽柔的面前。
原本，他是想要强行带她离开的。纵使她在白日里选择了尉优，他却仍是无法狠心割舍掉她的存在。
听到她拒绝了桑雅的提议，他的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欣喜。他的云儿没有丢弃他，他还没有输！
“冥域，你竟敢孤身一人回来！”
冥域妖艳的一笑：“我来带回我的云儿，她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谁都别想再从我手中抢走她！”
“翼云，尉优哥哥对你仁至义尽，他有哪点比不上冥域！”
云羽柔面无表情的说：“陛下身份高贵，小女子高攀不起。”
“哼！也只有留着同样污秽血液的你，才会看上冥域这个妖孽。”
冥域讽刺的笑笑：“云儿，看到了吗？不管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你在他们心中仍然卑微的不值一提。奉月公主的背叛是王族一根拔不掉的刺，没有人会原谅你，也没有人会接受你，回来我身边吧。”
云羽柔轻声道：“跟你在一起……又能怎样……”
冥域握住她的手说：“等我讨回了尉氏一族欠我的血债，我就带你离开西夜。”
“报仇……”云羽柔苦涩的一笑：“你始终无法放下那段仇恨吗？杀了你的父亲，弟弟和妹妹，甚至是毁灭整个西夜，你的心就真的能得到平静吗？”
“云儿！”
云羽柔推开了他的手，淡淡的说：“国师大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为什么——”冥域狠狠地捉住她的肩膀吼道：“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推开我！你真的不在乎被桑雅关进神塔？为什么你宁愿终身与黑暗和孤独为伴也不肯要我！”
“推开对方的人是你不是我！”云羽柔忧伤的望着他，“如果你的心无法安宁，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感觉不到温暖。冥域，我不是你心中的月神，所以我做不到只懂付出不求回报。神灵感觉不到痛苦，而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自私到想要自己和你一样得到幸福！”
“那就跟我走！现在能让你自由的只有我，只有毁灭了西夜，我们才能摆脱月神之血带给我们的所有屈辱！你真的想重复奉月的悲剧吗！”
云羽柔轻轻的笑了，冰冷的目光不含任何温度的扫过冥域和桑雅，“国师，公主，翼云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猎物！从此之后，西夜和奉月两不相欠。而我，也不会再踏入西夜半步！”
桑雅冷哼：“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想逃出我大军的包围？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叛国者乱箭射死！”
风起，乱箭齐飞，但一抹镇定的微笑却自云羽柔的嘴角漾开，定格在天地之间。
炫目的银光自云羽柔的面前亮起，凌厉的箭矢在刹那间全化成了一片粉末。光芒淡去，白影翻飞，飘扬如丝的黑发中，一张空灵绝尘的娇颜凭空出现，西夜士兵在瞬间呆愣，眼中只剩下了那涤荡千古的绝代风华。
“我来迟了。”冷冰寒看了云羽柔一眼，空灵的嗓音中含着明显的歉意。
云羽柔回以温柔的一笑，“时间刚刚好，玄天教的余孽都解决了吗？”
“有修在，不用担心。”冰眸带着凌厉的杀气扫向在场的众人，寒入骨髓的冷意一下子扼紧了众人的呼吸，桑雅更是震惊的愣在原地。
西夜的五百精兵竟然敌不过眼前白衣女子的挥手一击，翼云和她究竟有何关系，她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羽柔暗自叹了口气，上前握住冷冰寒的手道：“冷，我没事。”
幸亏她毫发无伤，否则依冷的性子，只怕是要拆了西夜才会罢休。
冷冰寒的眼神稍稍和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回益州去吧。”
“放肆！”桑雅气急败坏的喝斥：“你是哪儿冒出来的妖女竟想带走我西夜的要犯！”
“雅儿小心——”尉优急切的声音传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祭坛外围的石墙应声倒塌，一道刺目的血光带着浓郁的死气直冲桑雅而去。匆忙赶来的尉优大惊失色的拔剑挡在了桑雅面前，却听当的一声，尉优的长剑断为了两截，而他持剑的手则是筋脉尽断鲜血直流。
烟尘过后，一个俊美的红衣男子出现在冷冰寒的身边，邪肆的黑眸散发着魔魅的寒光，薄唇上挑出一道邪恶的弧度鄙夷的说：“丑女人，你说谁是妖女！”
桑雅面色惨白的抓紧尉优的衣袖，烨修却话锋一转不耐烦的对云羽柔吼道：“姓云的！快把你的烂账算完滚回益州，别每次都让冷儿替你们善后！”
“修。”冷冰寒黛眉一蹙，烨修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继续狂吼：“你和姓月的把城中要务都丢给冷儿，自己却跑到关外逍遥自在，有哪家的师姐像你们这样不负责任的！”
云羽柔闲闲的挑眉，“有‘城主’在，我和月自然不会担心我们的小师妹受累啊。”
“你——”想起婚礼上被陷害一事，烨修俊脸一黑，提剑就要往云羽柔身上砍去，却听另一道娇柔的声音传来，“城、主——别说我没有提醒你，这一剑你要是真敢劈下去，你怀中的那个女人会第一个宰了你。”
“月，你怎么也来了？”云羽柔惊讶的望着本该远在天山的月梦桦。
月梦桦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怎么？本阁主千里迢迢来救你，你不痛哭流涕迎接我就罢了，还摆出如此凉薄的表情，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云羽柔头痛的揉揉额角，“知道吗？你现在的语气和水黎那鬼丫头如出一辙。”
“哼！”月梦桦不再理她，转身唤道：“沧海，明月，流光，汐雾，绯炎，乱雨！”
“属下在——”六道人影齐刷刷的跪在了月梦桦面前。
“扫清障碍，恭迎云阁主回城。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是——！”
凌厉的杀气再次漫出，西夜士兵不由自主的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月梦桦不屑的冷哼，“小公主，本阁主劝你仔细的研读一下史书。连‘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都不懂，竟敢妄想动我们翼绝城的云翼阁主？只要西夜不怕被拆的再也拼不回来，本阁主在益州恭候各位大驾！”
尉优愣愣的看着面前三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过往的一切疑惑立刻迎刃而解。
早就料到她并非寻常女子，却没想到，她所处的世界，在一个他永远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中原武林三尊之一的翼绝城，小小的西夜怎能与她们抗衡？
尉优果断的一挥手，西夜士兵立刻全体退出了祭坛。在转身离去的刹那，温润的黑眸滑过了他从未表露的倾慕和遗憾。
云羽柔静静的凝视着冥域，像是倾尽了一生的爱恋与心痛。许久之后，水眸沉淀成了一潭清泉，她平静的说：“尉优曾经许给我一个承诺，我用它换你下半生的自由和解脱。从此之后，你将被永远逐出西夜，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西夜半步。”
“呵呵呵呵……你又要丢弃我了吗？”冥域凄凉的轻笑，“毁灭了我复仇的希望，又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就是你所谓的解脱和自由吗？”
云羽柔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立在原地，尽管她的心在不停地抽痛，她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化。
冥域，若你不能抛开过去的阴影，你永远学不会真正去爱人。你也永远无法确认，对我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对孤独的渴求。如果我现在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越来越没有安全感，那样的结果只会将你毁灭在过往的心结和对月神的期盼中。所以，我唯一的选择只有放手。
轻轻的退后了两步，云羽柔毅然的转身离去。
不甘，怨恨，绝望，哀恸……种种复杂的神情瞬间溢满了冥域的蓝眸，将那曾经的澄澈搅成了一片浑浊。
这就是那个说要带她走出黑暗的女子吗？
这就是那个承诺要永远陪着她的女子吗？
这就是那个让他远离噩梦，温柔的凝视着他，要他相信她的女子吗……
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就像深埋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月神一样，只不过是他因绝望衍生出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背弃我……”
“云没有背弃你！”月梦桦冷冷的说：“她的离去是对你的救赎，只有凭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你才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如果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根本就不配得到她的爱！”
“借口！都是你们的借口！”冥域仇恨的瞪着云羽柔的背影吼道：“身份是假的，承诺也是假的，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呵呵呵呵……‘云儿’自始至终都是你虚构出来的，身份高贵的云大阁主怎么可能留在我这个月神之血的身边，没有被人背叛过的你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
“住口！”月梦桦脸色刷的惨白一片，而烨修持剑的左手则瞬间青筋暴起，残戾的杀气铺天盖地的朝冥域涌去。
云羽柔脚步一顿，水眸中破碎的哀伤像是决堤的河水一样四下散开。她轻笑道：“既然你认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你，既然我的存在带给你的只有痛苦，那么从此之后，我们便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