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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伤慢慢养情蒙蒙芽

春,霞光四射。

日头已掉进山后,半边天橘光盈彩,一行飞雁落成黑点。

几柱暖光射进西边窄窗,炯目里,满是灰尘沉浮的身影。

蓦地,一口叹息沉长。

“金宝,你真是傻矣……”

俯在床上的金宝微微睁眼:“敬之?”

卓敬之回过身,忽而脸上又跃起多日不见的戏笑:“金宝兄真懂得偷懒,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转,让我一介书生去赚钱养活你,唉……”

金宝皱眉,稍微侧了侧身体,背部的疼痛便突然如波涛袭来:“嘶——”她眦牙吸了口气。

“别动!”卓敬之流星大步过来按住她,“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再动就真好不了了。我可不要一辈子卖字画养你!”

“你卖字画?”金宝没好气地嚅动嘴唇说道。

“是呀,不赚钱你怎么住这么好的地方?”卓敬之似是得意地捋动头发,眉梢里却流泻了一丝担忧。他稍微瞥目看了一眼金宝的脸色,又匆匆别过头去。

金宝虚弱地哼笑出声:“那倒委屈您卓大才子了!”思维一清晰,兀的生出十分警觉,她的伤口在背上,那日就只有卓敬之与他师傅在场,她岂不是无所遁形?殊地,她向卓敬之抛去一个凛然的眼神。

卓敬之一顿:“哎呀你这个金宝,我救你还养你你却这样瞪我!”又扭头刹有其事地想了一想,“但是说来你也是为救我才受的伤,如此,这笔帐就算了清了吧!”说着便径自干笑了几声。

他不提还好,一提,金宝又将记忆拉到了当夜的情形:掌风‘梭梭’轻声自她身边滑过,然而却在寸步之内拧结起一股雄劲的力量直将她身后的几名杀手震出老远。然晚矣,大刀已插入她的身体,只觉得背部的痛朝全身游走……

这么想着,金宝忽觉背上又隐隐痛出来,仿佛是枚诅咒的刺,一想它,它便发作。

“没想到你身藏不露!”

卓敬之眸中忽然闪烁:“什么身藏不露?”

金宝淡淡瞟他一眼:“明明身怀绝技,却为何次次都要我护着你?”

“我有说我没有武功吗?”卓敬之思考般地摇头晃脑,“好象,没说过吧?唉——每次你都抢在我前头替我挡着,那我也只好乐地清闲呀!哈哈……”

狡辩,真是狡辩!金宝前后一联想,何以那日谭一信与李光都看不出的暗器,而卓敬之却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真是蠢,蠢得如此简单的道理都没想通!他藏得深,极深,深到连她也以为他只是个面团。若他没有有意隐藏,那么,就只有因为他的功夫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了!细想之下,又觉得卓敬之的话不无道理,每次都是她先出手的,而他则被自己护到身后,如不是这次自己背后中刀,怕是哪年哪月都不会知道他的一身本领了!

金宝摇头叹息,不自觉地露出苦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有您这么位高手在身边,应该是我遭您庇护才是啊,怎么能抢了您的风头!”

这段时日的与卓敬之相处,金宝竟也学了些他的腔调,说完这话,她当下脸儿腾起红晕。

霞光渐渐隐没,夜浅声浮上天际,室内突然静默,空气中丝丝毫毫透露异常来。

“你,你师傅呢?”金宝见卓敬之盯着自己看,慌忙别过头不去看他。

谁知卓敬之草草一声“走了!”便算回应。

“走了?他的救命之恩,金宝岂不是今生难报了?”金宝兀的转过头,刚好碰上卓敬之奇怪的目光。

说奇怪,却又不奇怪!只是这目光,忽地令金宝胸内一阵狂跳,异动来得猛烈。

卓敬之不紧不慢地移开目光悠闲地道:“若要报,就报给我吧!我可是为了救你失去了唯一一次求助的机会,你若是不报,唉……我卓敬之怕是要喊那老家伙一声师傅了!”

这前后不搭边的话,金宝听得直皱眉:“他不是你师傅?”

“算是,也算不是!”卓敬之这次倒没当即发火,只是依旧谢下了脸上一贯的笑。

金宝意识自己失言,竟有点急了上来,忙又问:“你要我怎么报?”

“这个嘛……”卓敬之立马换了张脸,笑眯眯道,“金宝,我们……结拜吧!”

“什么?”金宝飞快对上他的眸子,“结拜?”

“结拜为兄弟啊!”

金宝忽觉嘴内泛苦,涩涩生上诸多委屈,结拜为兄弟?她?

“你不愿?”卓敬之笑着抱臂道。

“哼……”苦笑,“怎么不愿?有您这尊大神照着,我金宝求之不得!”

“真愿意?我卓敬之可不勉强他人!”卓敬之忽而沉脸道。

金宝笑着点头:“句句肺腑!”

人家刘主是桃园三结义,轮到她金宝便成了客家结拜!荒唐,荒唐呀荒唐!

“黄天在上,我金宝今日与卓敬之结义金兰,日后必定风雨同舟,死不相弃!他为兄我为弟,明月可鉴,苍山作证,若违今日此誓约,金宝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死后亦无人超度,化为孤魂野鬼!”金宝见卓敬之不信,便伸手起誓道。有些赌气,又有些委屈,这乱糟糟的气息在她全身游走,竟连背部的痛都不曾察觉到了。

卓敬之微微一顿,有些讨好地道:“金宝兄,不用这么认真,我……”

“卓大哥是看不起我金宝了,随口说说逗弄我的?”实是气恼,却不知为何气恼!

“好!”卓敬之闻言面色突然怪异了起来,他拿起桌上一杯茶水洒向地面:“承金弟所言,若我卓敬之今生弃金弟不顾,便让我卓家一门绝后!”而后将杯子重重捶向桌面,‘旮旯’一声碎裂,杯身四面布满细细的裂缝,桌子也有些微微震动。

誓毕,双双对视。满室不同寻常,似已看透某些事,又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时而清清朗朗,时而又迷迷蒙蒙,这两人的心各自动荡,酸涩难平。

他,真的不知她是女儿身?

她,真的不知他的情意?

脉脉不得语,脉脉不得语……

养病是福,养命是苦,金宝这伤却不知是福是苦。一月过去,伤口已愈合,她亦能下地走动,只是背后总觉得沉重,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时刻压制着她,令她不能自如。那是伤啊,说不定会一辈子留疤的刀伤,伤里添的,又岂止这点痛!

又到黄昏,暮色淡薄,浅霞和着云烟显得朦胧。

金宝兀自坐在窗台凝思,倚头靠向一边,一贯的黑袍铺泻在窗棂上,风信寂寥舔嗜她额前的散发,秀脸上却冷寒不见风情。

也不知卓敬之的画到底值多少银两,竟能承受租住这精致的院落,朝逢清露夜沐月,景致好地不像是卓敬之这等鄙俗之人喜爱的。鄙俗?他能谓之鄙俗?能挑得这庭院的,自然有一双法眼跟情调,岂能言之鄙俗?怕这鄙俗的人,是自己呀!金宝薄唇里勾笑,眼里却风花陨落。

“金宝何以坐在窗台上?”卓敬之蓦然出现在她不远处,直睨着她,带着一丝玩笑,“是想登高望地思故乡吗?那你可望错了方向,那边不是北……”

金宝斜过眼看他,这人,无话也可以找话,却是话中有话。她又将视线收回,锁在对面的桃花上。

“金宝?”卓敬之走近她又唤了一声。

“嘘……”金宝轻声吐落道。

卓敬之顺眼望去,眼底顿时华光起迷,面前桃花纷落,铺满了一圈草地,嫩草衬着落瑛却是沉重的萎靡,不似怒放时的妖冶,更不似含苞时的逗人,有的,只是落了一地的残艳。桃树银灰的枝杆横盘,布满树疖,狰狞之上却还荡着这春风里最后的妩媚。晚霞薄,如血镀在满华芳园,却是冷冷清清。

“我记得,那时在记风别院的桃花,你说妖地像苁云公子。”金宝突然说道,黑眸不曾离开桃花。

卓敬之嚅嚅嘴刚想说什么,却又听见金宝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苁云公子一番美意一番痴情,真教人动容。然桃花妖,终究要散,女子要嫁,却不知是幸与不幸。”

“原来你望花思春,说,哪家姑娘,我给你做主!”卓敬之跳上窗台与金宝并肩坐着。

金宝顿住,显然有什么东西自她冰眸中流走,又轻轻悄悄添进去几笔寒,她动身蹦下了窗台:“金宝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来意中人,卓大哥此番美意小弟心领了!”

卓敬之‘嘿嘿’笑道:“要不是我家两个妹妹都有婚约,我倒是想与金宝你结成亲家。”

“女子,岂真能这样随意摆布?”金宝探问。

“摆布?”卓敬之摸了摸下巴,继而双手一摊,“我没啊……”

金宝眼里弥漫了疑光:“卓大哥,你可知七月七日是什么日子?”

“唔——皇家选秀压后,就定在那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想是皇家要的是长长久久吧!你问这个做什么?”卓敬之似是疑惑,然后顿悟道,“莫非你的心上人是秀女?”

“你……”金宝的眸光越显黯淡,“真不知吗?”

“不知什么?”

“不知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金宝念着,这诗是无意间在三弟的书房看来的,初看它时只觉这女子凄惨,却怎会料到自己也将会身陷如此囫囵的境地?“女子这样逆来顺受,真是悲哀。”

卓敬之出神般看着显少露出情绪的金宝,心内上下沉浮着,依她所言,她岂不也是要冲向后位的?但是看她又这般忧愁无奈,想定是被那个眼里只看得到名利的大姐所逼迫,这大约也是她会男子装扮的原因吧!传闻陆家二姑娘出现都未以真实面目示人,虽一度领骚北国武林,却其实都是陆千金使的手段子。这样被摆布,她何其悲哀?

胸内闷闷,他捂住心口,喃喃道:“那还真要好好感谢这玉面神偷了。”若非他,他们岂能相遇?若非他,她这一生多半会进那牢笼,面对那黄墙红瓦继续她冷漠的人生。然这一切会因着他而改变吧?其实由始以来第一次的不自信确实在心底渲染开来,本想等着她亲口告诉他,却没想等来她这样委婉的暗示。

她究竟知不知自己的情意呢?

“什么意思?为何要感谢玉面神偷?”金宝一听‘玉面神偷’,脸色颇有些变化。

“呵呵……若非他,你与你的心上人,怕是要分开了。”

“七月七日选秀照常,这又有什么不同?”

“这个嘛——那是因为这场武林大会你遇见了我。”

“哼……”金宝自嘲般轻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卓大哥,有很多事可不是你狂妄地来的。”

“我只问你想是不想?”

“想什么?”

“有情人终成眷属!”

“……”金宝吃惊般望住一脸正经的卓敬之,听他话里,似乎依旧有话,可这话,究竟是该如何回应?

罢了!

沉沉吐出一口气,金宝转身继续盯住满地桃花:“卓大哥,世间因缘皆勉强不来。”她思索着又喃喃加了一句,“勉强的,会不甜……”

卓敬之觑了她背影一眼,摇摇头,也跳下窗台,从后一把搭住金宝的肩:“近日你养伤一直没出去,走,为兄带你看看这镇子。”

为兄?金宝心里闪过一丝苦涩,看看落在肩上的手掌,却又没来由地塞了许多暖意。不知不觉中已拉开步子随着卓敬之出了门。

夜渐近,街上了无人。

两人沉默地漫步,周遭气氛有点点沉闷。

街边有家卖小吃的摊头不断冒出阵阵葱花味,金宝抬头望过去,微蓝色的夜幕下,橘黄色的灯笼缓缓动荡着,一面布旗随之闲荡,上面绣了三个字‘豆腐花’。她动了动喉头,觉得似乎两人之间的气息有些古怪,于是干笑着问:“豆腐花?是什么花?”

卓敬之‘扑哧’一声,别过头偷笑。

“不知有这么好笑?”金宝不觉较真,有些懊恼。

“你想知道那是什么花?”卓敬之回过头道,“豆腐西施豆腐西施,这豆腐花便是豆腐西施头上的花咯!”

“是吗?”金宝睨了他一眼,“为何这卖吃的会用这个名?”

卓敬之叹了口气,这金宝,当真是直接从娘胎里蹦出来就随风渐长地这么大了吗?不知糖葫芦是甜,亦不知豆腐花是什么?应说她怪,还是说她可怜?想着,心口处不觉有些痛意,便拉起金宝的手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去尝尝就知道了!”说着,已拉她在摊棚内坐了下来。

“老板,两碗豆腐花!”卓敬之喊道。

乍听卓敬之这么吆喝一声,金宝眼里堆满了疑惑却又不问。她缓缓将视线对上老板忙活的台子边,一口大锅里热气腾腾冒着白烟,台子上堆了些切碎的葱花,郁郁葱葱一片,刚才闻到的葱花味似乎又浓郁了些。

白烟迷蒙里忽然响起一阵铜铃声,沉长悠远,如若天籁。一架宝蓝色马车缓缓从摊边经过,车上四角缀着四盏莲花灯,随颠簸正上下晃动,灯光异常光亮,照亮了整条路面。

“奇怪……”卓敬之道了句。

“有什么奇怪?”

“你看见车夫了吗?”

金宝浑然警觉,再望过去:“谭一信?”

“什么?”卓敬之闻言立刻抬头,车窗刚好掩下,借着灯光,里头有两个人影晃动。车子拐过一个弯便不见了,他恨恨拍动桌子:“可恨的谭一信!”

“此地是去眉山的必经之路,谭一信来干什么?”金宝蹙眉,嗅出一些异常来。

“他当日输了比武,现在该是回天机阁哭鼻子的时候,怎么转眼又出现在了这里?金宝,你没看错?”

金宝略一点头:“不会有错的,天下谁人能长得那张面容!”面目慈态与世无争,而真正却是仗势欺人的种!

“两位客官,豆腐花!”老板这时端了两碗豆腐花放到桌面。

金宝将视线落到碗中,起手拨动汤勺道:“这不是豆腐吗?”

“是呀,”卓敬之舀了满满一勺递到金宝面前,“豆腐舀成碎花,不就是豆腐花?”

那勺白花花的豆腐落入金宝眼里,顿时惹得她满脸通红,呆呆看着那勺子,竟启不开口去接。

“怎么了?嫌这豆腐花还是嫌我卓敬之?”卓敬之好笑地看着金宝,她的每一寸羞涩都不禁撩拨地他更想逗弄她。

“我……我……”金宝呼吸阻塞,一句话活活卡在喉咙里,手里的勺子不停舀着自己碗里的豆腐花。刚想张嘴去吃那豆腐花,谁知卓敬之又将手收了回去,她便眼睁睁看着那满匙晶莹的豆腐进了他的口中,当下又气又恼又是羞。

正不好发作,卓敬之又递过来一勺。金宝红着眼自顾吃了一口自己的豆腐花:“我自己有。”

“这一口,可是真的。”卓敬之突然认真地道。

金宝斜眼看了看他手中的勺子,依旧吃着自己碗里的,听得卓敬之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顿然抽涩。

翌日,天金光大亮。金宝卓敬之两人早早地提了包袱出门。

“谭一信若真是想上眉山恐怕会引起波澜。”金宝道。

卓敬之笑了一声:“这热闹我爱凑,我们早些赶过去占个好位子,哈哈……”

金宝瞥他一眼:“惟恐天下大乱!谭一信若真是上了眉山,李光第一个不答应,这个李光是何许人也,卓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他若翻天,底下人就跟着覆地,真是这样的话,眉山武林大会恐怕是场劫数。”

“劫数?”卓敬之哼笑,“他陆家造出什么状元徼就已经是场劫数了,你瞧这江湖都成了什么样?连天机阁都对状元徼虎视眈眈,总之那破牌子是个祸根!”

金宝显得有点局促,没有接下话,脚步一转便进了又一家‘来回当’。

卓敬之仰头:“来回当?怪了……一路来,似乎这来回当只设在眉山的必经之路,这究竟是哪家的产业?”

不及思索,金宝已从里头出来,手上拿了包银子跟封信,只见信笺上写着‘金宝亲启’四个楷字,也无什么特别之处。

“家书?”卓敬之凑过去瞧了一眼。

‘嘶’金宝抽出信纸,纸上就三个大字‘阻沈唐’。

“阻沈唐?”金宝默念。

卓敬之一把抢过信正面反面对着光背着光看了个遍:“就这三个字?”

金宝沉住脸拿过信收好道:“路上得留意了,似乎武林大会有更多的不速之客!”

“这沈唐对玉面神偷应是恨之入骨,作为受害者,他来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也是无可厚非的,将他谓之为不速之客,岂不冤枉?”

金宝自顾向前走去:“大姐如是定有她的用意!”

“大姐?”卓敬之忽而脸上堆满了冷笑,不错不错,果然是出自陆千金的手笔,如此没心没肺的家书,也只有她能写得出来!如此说来,这‘来回当’也就是陆家的产业了,这么急着就把魔爪伸向南方?借着武林大会顺便把势力铺排,这个陆千金啊……到底是不是女人?

由于金宝受伤耽误了一月的行程,去眉山的时间便显得有点仓促了。但卓敬之可会自得其乐,不放过任何游山玩水看热闹的机会,不能说他当日拒绝苁云公子同行是借口,而是言之确实,是预告啊!

金宝黑着脸看挤在人堆里的卓敬之,才赶了几天的路,他便又本性暴露了。路过这城里,市集上有设擂台,旗鼓大作人头攒动,吸引了不少看客却是没一个敢上去的。

一般擂台,无论大小,总归有胆大的人上去拼,可为何这出擂台却久久无人应战?看得久了,金宝也起了疑,慢慢走近擂台。

擂台设地浩大,红绸滚滚里挂了四幅灏海图,图前坐了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这红与那红融在一起,恍如牡丹傲放,而这女子便是牡丹花心那一点魁色,傲里透着媚惑。擂台最前方放了一张青木案头,案上笔筒内插了数十支狼毫,笔筒旁摆了一个墨砚跟石青之类的颜料,案旁的白瓷瑶瓶里插着几卷画轴,看似要比画。

金宝又向另一边望去,两边红牌上写着:觅胜临四海图作者,沉鱼俯首。

“沉鱼?”金宝轻念,“人如其名,果然出落得沉鱼落雁。”

“你也觉得吗?”卓敬之靠了过来,“这看似比画,实是招亲。你看那姑娘长得玲珑剔透,台下哪位不想抱得美人归,只是这题出的过分了。”

“哦?怎么过分?”

“你看她后头悬挂的叫四海图,画者是迦山狂人,题词者为文冠南名的簪花文纪六燕,而落款封印则是素有君子书之称的江大燕所亲手雕刻,这四幅画堪称绝品,世间怕再难有出其右者。若是一人,怎能集这精髓?所以说啊,这姑娘,是存心给男子好看!”卓敬之抱臂笑道,“我倒要挫挫她的傲气,不然难令吾辈男子抬头啊!”说着,人一提气已跃上擂台。

台下当即响起一阵掌声。

金宝眼瞅着他登上擂台,心猛地撞击一下,若他胜出,岂不要娶了这沉鱼?

“各位兄弟姐妹,小弟劣姓卓,此番路过恰逢沉鱼姑娘巧设擂台,不才便上来献个丑,望大伙积极一点,莫让沉鱼姑娘在上头一人寂寞啊!”卓敬之抱拳笑道。

这话便引来了场爆笑。

沉鱼当即起身正视卓敬之的背影,见他一上来便羞辱了她,她便气得还嘴道:“沉鱼有这么大伙陪着怎么会寂寞,这位公子多虑。这擂台上比的可是文墨,如若不才,那公子还真是献丑了!”沉鱼拂袖,盈眸逼睨着卓敬之,一副迫人的气势。

“哈哈哈……”卓敬之大笑着转身,“沉鱼姑娘不只气傲,而且嘴也傲。好好,那我卓某便来会会,请出详题吧!”

台下起哄声一片。

金宝握紧了手中短剑,一时间热血仿佛一起涌到了心口,既想他赢又想他不要赢。怎会如此矛盾的心情?她捻眉注视着台上的两人,突然觉得嘴里变得干涸,一股呼之欲出的感觉卡在喉咙里。她想说什么?她想说,她想说‘敬之,不要比!’对啊,她不想让他比!

然比试还是开始了。

“题是简单,看见这四海图了吗?”沉鱼转眸,流泻异彩,“我要你临摹下来,包括题词刻章!”

底下顿时切切私语。这迦山狂人的画因风格桀驯本就不好临摹,再加上纪六燕的一手簪花题词跟江大燕的刻章,无疑是难上加难。这卓公子怕是难下台面了!

卓敬之愣了愣。

沉鱼转身扬眉道:“怎么,不敢接?”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

沉鱼恼怒地转过身却即时愣住,卓敬之早已伏案作画!她莲步移至他近旁端看,赭石打底呈山骨,花青、墨蓝渲染成山黛,他又伸手取过一盘胭脂红,软毫纂墨大笔一挥,‘啪’点点嫣红刹时纷扰在青黛之间。云泻雾绕中隐现红花,秘境深悠中含苞生命,这是一副活的山水,活的山水!

台下几位好事的伸长脖子大声惊呼:“好画好画呀!”

金宝的心猛地抽紧,忙跃上台面一看,浑身的血管顿时涨涩,上次只见他随意白描了混架图,虽知他作画的确快,可这样一副山水瞬息促就怕是不是凡人所能为的了!况这山水里蕴涵的意境,像极了隐士修身山林,他卓敬之怎会有这样的心境?而且,这画里的景,却是似曾相识,仿佛是自己追寻了多年的一团迷梦,而梦里,自己便是隐盾在那人间仙境里面。

震慑人心,震慑人心。

她总算明白苁云公子那句‘卓公子的画的确令人叹为观止!’里的爱惜之情。这样的才,怎能不令人心仪?

心仪?金宝抬头,顿时沉下了脸,那沉鱼早已收去刚开始的傲,正目露娇羞,含情注视着卓敬之。心下,便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棒,踉跄地不知做何回应。

“卓公子,小女子刚才失礼了!”沉鱼面若桃花,软言作揖道。

卓敬之掏出玉印一摁,笑嘻嘻转过身:“沉鱼姑娘再看仔细点?”

沉鱼走近又仔细欣赏画作:“卓公子的画艺精湛,小女子折服!”

“沉鱼姑娘怕是折服得太早了吧?”卓敬之收好玉印,走到金宝身边道,“我画的,可不是沉鱼姑娘出的题,这折服是不是折过头了?哈哈哈哈哈……”

“公子不是迦山狂人却胜似迦山狂人,小女子岂有不服之理!”沉鱼又觑了一眼落款,“卓敬之……”念着,云帕掩口小声痴笑开来。

何为满园春色关不住?现在总算是领教到了。但看那沉鱼就这么微微掩帕一笑,顿如百花逐开,围着四周繁荣绽放,想遮都遮不住的美。

金宝瞥了瞥身边的卓敬之,他倒是不为卿醉,可卿却已为君梦。她低头审视自己一身死气沉沉的黑衣,心里顿感与她乃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在天仙子,一个只是凡胎肉体。莫说男人,就连她身为女子也不得不甘愿成服。除却自心底翻涌着的艳羡,更有着一条清晰地不能再清晰的界线,时刻告诉着她,她与他,应保持怎样的距离。蓦地叹了口气,她挪开脚步。

“金宝。”却冷不防被卓敬之拉住,那只手缓缓下滑握住她的手掌,然后重重一捏,似乎是在给她什么勇气。

金宝回头看他,黑眸里既有不解又有雀跃更有不禁泻落的落寞。

“时候不早,你我该起程了!你可不想露宿荒山吧?”卓敬之笑着似乎想在她身上挖掘出什么任何情绪的破绽。

金宝被这目光一蛰,有些局促地瞥过头看看沉鱼,装作木然点头道:“恩!”

“慢着!”脚步还未挪开,卓敬之便被沉鱼拉住。

金宝的眉头骤然蹙起。

“带我一起走!”沉鱼贴近卓敬之道。

卓敬之嬉笑地退后一步:“这我可作不了主。我跟金宝乃有誓约,我以后都得听她的话,你若是想跟着走,还是去问她吧!”

沉鱼又将楚楚的目光调向金宝,金宝乍一触她的目光心里就像被扎了一下。她别过头不去看沉鱼:“沉鱼姑娘自重,我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你一个女子甚是不便,若是害姑娘损失了名节,我兄弟二人怕是谁都担当不起!”给足了你面子,你就放手吧……实在不愿意卓敬之的身边有这样一枝艳丽的牡丹花。

“不,”沉鱼杏眸带雾,死死拽住卓敬之手臂道,“我既设擂台觅夫,卓公子赢了我便是卓公子的人!”

台下一片唏嘘声。

金宝窘了窘,冷冷道:“卓大哥,你惹的风流债,你自己收拾!”她自卓敬之掌中抽出手,背过身有些恼怒。

卓敬之却不改嬉笑,又上前拉住金宝笑着问:“我若要了她,金宝有意见吗?”

果然果然!男子都是色心贱胆,美女当即,不要才有病!金宝瞪了卓敬之一眼,依旧背向他不做声,然背脊已隐隐颤动,愤怒难当。

“沉鱼姑娘,我家小兄弟可是不答应哦!”卓敬之拿掉沉鱼的八爪掌故做惋惜,心里尽是将金宝的情绪看在眼里,笑在嘴上。这只铁嘴鸡究竟何时才会敞开心扉?老天呀,切不可他唤醒她的春天,她的心门却开向他人了。若真是如此,他大概会上山一辈子不见人,免得被人笑话!

“卓公子此行为实在恶劣,既已打下擂台却又不肯对小女子负责,你让小女子从今起怎有颜面活于世上?再则,它朝卓公子若是扬名立万,此事势必遭天下人耻笑!”沉鱼坨红了脸嗔怒。

话刚落,从擂台后方‘飕飕’飞出六七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刀向卓敬之扑来。

台下一见这光景立即吓地各作鸟兽散,四面八方地逃开去。

沉鱼惊呼,急向卓敬之身后躲。场面一瞬如滔天混乱。

“老朋友来了!”金宝立即回神目光一凛提身飞到半空中与他们‘铛铛铛’打成一片。

卓敬之飞快地将沉鱼拉到擂台后面:“你在这躲着,千万别出来!”说着,人向上一翻,登入擂台棚顶。

“金宝,”卓敬之唤着如翔燕滑至金宝身边,“这次你到一边休息,我来!”

金宝仓促中微微勾唇,打掉一人钢刀道:“未战败岂有言退之理!前两次都让他们跑了,这次,定要问出个什么来!”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地不用再多言语。这一刻才教二人心头真正好过一点!

杀手分成了两路,匀出五个专门围攻卓敬之,他倒是打得游刃有余。另外两个却是死缠着金宝,显然是策划已久的作战计划,将他们二人的底子摸地一清二楚。

“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的?”金宝喘气道,看来这次派出的人武艺又比前两次高出甚多。究竟什么人要置他们二人死地?

来人依旧不言语,刚唇闭地死紧。

既知道卓敬之喜画,怕是已经盯上他们有一些时日了。金宝不禁流了一身冷汗,这次次暗杀令人猝不及防,上次是她伤了一月有余,已让卓敬之担心了好一段时间,这次可万万不能让自己有任何损伤了。她余光瞟向卓敬之那边,但见他正对招之余缓缓向她这边靠来,心下感动便如泉涌,一股暖暖的情绪刹时冲散冷汗。

卓敬之见金宝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担心她抵挡不住,边不动声色靠近她,边大声威胁道:“大爷我最不喜人拿画做文章,你们若再加上让金宝受点损伤,大爷我定是不饶。”说话间一掌霹雳正中对方一人心脉,那人当即喷血毙命。

正是打得火热,忽听得沉鱼一声尖叫,两人急忙用余光扫了一眼,心下大骇:“不好!”

这次来的可不止六七个死士,原来这擂台后还藏了几个,现正扑向躲在那里的沉鱼。

沉鱼转头向卓敬之这边跑了过来,一张花容惊地失色,然失色,却也不禁让人问怜。

“卓公子……”

花腿能跑得过追风轻功?沉鱼眼看着要被几人追上。

卓敬之提身摆脱几人向沉鱼飞去,那剩下的四个杀手却跟盯梢似的,十只眼睛齐齐扫向卓敬之,提着兵刃跟影直追过去。这下,可是身陷囫囵分身乏术了!

金宝浑身气血倒流了一通,着见便也扑向沉鱼那边。

‘乓乓’两声,金宝击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迎头上去又一剑刺入正奋力追在卓敬之身后的一名杀手。抽出血剑提身拿死人头做桩脚尖轻轻一点,直飞到卓敬之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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