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纬23?到北纬40?,隔了1700多公里的距离。穿越光轮而冗长漫漶的岁月,正如云之彼端翘首以盼的两人,可望却不可及。
“贝西,你真的决定回北京了吗?”靠在楚贝西肩上的黎悦眼圈红通通地对她说道。
楚贝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干嘛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啊,开心点啊。”
“可是,这就是生离嘛。”黎悦闷闷地嘟囔道。楚贝西用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望着不远处围着篝火肆意舞蹈的人们,叹了口气。
黎悦不仅是楚贝西的同学,也是她的挚友。从她十八岁来这个陌生的地方读大学开始,两人就一直在一起。
今天是泰雅族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节日——迎神祭。黎悦特地带楚贝西回她老家来过节,虽然今晚大家载歌载舞玩得很尽兴,可是一想到明天就要分别,心里难免会感到惆怅与不舍。
第二天黎明还未破晓楚贝西就早早起床打车去了码头,她坚持不让黎悦去送她,因为她知道,要是到了码头她俩再分别的话那会更加难过的。
踏上客轮,楚贝西回过头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岛。台湾,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今天终于该是说分别的时候了。从她十八岁来这里读大学再到工作,已经过了整整六年的光阴。她不由得感叹时间真的如同白驹过隙般匆匆而逝。
也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楚贝西站在甲板上,任风夹杂着咸湿的海水味扑面而来,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股味道,她望着苍茫无垠的大海,心里无端地泛起一丝空旷萧索之意。每个人都像是这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
“距离厦门还有0。5海里,请各位乘客做好准备,轮船即将靠岸。”
广播里传来播音员美却又僵硬的通告声,楚贝西眺望着远处隐匿在潮湿的海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市轮廓,心里有几许期待。到了厦门,再乘坐一班飞机便能回到她日思夜想的家了。
北京,我终于回来了。她无声地在心里呐喊道。
陈世骞一如既往的忙碌着。作为丰联建筑公司的总经理,他工作一直兢兢业业,勤奋认真。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他俨然已成了公司的中流砥柱,再加上他为人谦逊温和,爽朗正直,因此深受公司上上下下员工的爱戴。
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随即又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工作之中。过了大概一个多钟头,他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六点多了,看来工作今天是完不成了,幸好明天还有时间,做完这些还绰绰有余。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想到他和徐千雅约好了要一起去吃晚饭,现在过去接她的话时间刚好合适。
徐千雅是他的女朋友,一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虽然长相说不上多么漂亮,可是她身上却有种别人身上所没有的独特韵味。特别是她那双狭长隽秀的眼睛,永远水波盈盈满含着温柔的笑意。当她凝望着你时,从她那眼波流转的眸子中,你似乎能感受到秋水般的缠绵缱绻。
他开车经过高速公路时,一辆绿色的出租车与他的轿车交错而过,余光之中他瞥了眼坐在副驾上的女子,心下不由得一惊。
不会错的,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他也绝对不可能认错!那张如同百合般清丽娇俏的面庞,眼神仍旧清澈如往昔,无论经过了多少悠悠岁月,他也绝对不会忘掉。
她,回来了。
楚贝西的家是一幢带花园的独栋别墅,当她打开自家大门,发现庭院还是和以前一样打理得一丝不苟时,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这次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打算给家人一个惊喜。已经多久没有见面了呢,父亲,母亲,弟弟还有在她家工作了数载的佣人林嫂以及她以前很宠爱的秋田犬多多,家里的每个人每件物事她都想念得不得了。突然,她的脑海间又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恩,还有那人,她也很想念。
“姐……是你回来了吗?”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道清朗却略带稚气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楚贝西猛然回头,看见她的弟弟楚杰西正一脸惊愕地站在她的身后,楚贝西不禁眼圈一红然后扑过去抱住了他。
“杰西,姐姐可想死你啦!本来还想悄悄回来给你们一个惊喜的,居然被你这小子发现了。去年回来你还是个矮冬瓜呢,大家都以为你长不高了,没想到今年一下窜了这么长一截!长得这么高又这么俊一定有女朋友了吧,快快给老姐从实招来!”
楚贝西一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一边踮着脚使劲地用双手拧着他脑袋。楚杰西吃痛地在她的魔抓下挣扎着,嘶吼道:“暴力狂老姐!快放开我,靠!痛死了!”
楚贝西悻悻地放下双手,不满地抱怨说:“那么久没有见到你我了都不对我表示一下想念,居然还说我暴力狂,真是伤你老姐的心啊。”
楚杰西不屑地轻嗤一声:”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弟弟有一个家?每年才回来一两次,而且还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家呆的天数这几年总共加起来恐怕连十天都没有吧,你还好意思埋怨我,臭老姐……“说着说着,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潸然泪下。
她抱着比她还高出了整整一个脑袋的楚杰西,心里充满了歉意与愧疚。
”贝西!“
听到外面动静的楚母出来看到了这一幕,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楚贝西一回过头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激动地眼泪簌簌往下流的母亲,她的身后是面带着微笑却眼眶通红的父亲以及不住地用手背抹眼泪的林嫂。
”恩,爸,妈,林嫂,我回来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回到了家。
楚贝西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楚母和林嫂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问着她在台湾所发生的事。于是她将自己在台湾发生的一些有趣经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两人,楚母和林嫂听得一下啧啧称奇一下又捧腹大笑的,平日里稍显冷清的家此刻充满了欢声笑语与温暖的气息。
”那小姐,这次你回来就真的打算不再回台湾了吗?“林嫂问。
楚贝西笑了笑,莞尔道:”说了不走就不走,那边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等见完以前的朋友还有教过我跆拳道的老师之后,我就在家找一份工作。“
楚父在一旁欣慰地点了点头,林嫂和楚母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六年了,虽然楚贝西每年都会回来,可是每次回来都只呆一两天就匆匆离去,这次终于可以一家团聚,再也不用忍受离别的辛酸之苦。
而独坐一隅的楚杰西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吃着糕点,看起来若有所思。
”贝西,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我们一家人得好好出去庆祝庆祝才行,汉勋,顺便给世骞那孩子打个电话把他也叫上,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整整六年没见了,唉……当初你们感情那么好,还以为你每次回来一定回去见了他再走,结果每次都还没和他见上面你就先离开了。有好几次世骞听说你回来了想要来看看你,而你都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告而别,“说着楚母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斟酌着道:”难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不成?“
楚贝西连忙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躲闪:”妈,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哪有找借口嘛。只是以前我太依赖世骞哥了,可是人总要学会独立的啊,一见面我又会想要依赖他。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亲哥哥,他也一直把我当做亲妹妹一样,对我好处处照顾着我,我们之间怎么会闹矛盾嘛。“
听到她略带撒娇的口气,楚母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了,你知道世骞他有女朋友了吗?”
楚贝西神情一僵,心脏仿佛强弩刺过般钝痛不已。不过须臾间她便不着痕迹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苦笑着说:“当然不知道。这些年我们只偶尔发过几次短信互相问候,他都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儿。多久了?”
“大概半年前吧,”楚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世骞这孩子,我和你爸也算是一路看着他走过来的,从他读大学到现在,无论是学业还是工作,他都是尽心尽力地去完成。这些年他一直忙于工作,眼看着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却连女朋友都还没谈过一个。这次总算开了窍,舍得花点经历去谈恋爱了,这可是一件好事儿啊,对吧?”
“恩……是啊。”
楚贝西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再不是滋味,她又不能和母亲摊牌,只能口是心非地附庸她所说的话。
是啊,在她的心里,她一直都恋慕着陈世骞,即使被拒绝,即使经过了六年岁月的洗礼涤荡,这份情感却依然有增无减。
“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个金龟婿回来啊?”
楚母一下又把话题扯到了她的身上,而楚杰西则在一旁跷着二郎腿抱着双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她感到一瞬间就大了起来。
“啊,那个我在台湾谈过一次恋爱。”
“那为什么没有带回家给我们瞧瞧?”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楚父忍不住开口问道,林嫂也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洗耳恭听。
一时间,她成了全家人的焦点。
“只谈了一两个月,后来才发现他是个油腔滑调,心胸狭隘,事事都睚眦必报的男人,然后我就和他分手了嘛!这些年我一直忙着学业和工作哪有时间恋爱啊。”
“咦﹏没想到老姐你的品位居然变得这么低!”楚杰西背靠着沙发狭促地说道。
“我不是后来看清他的真面目所以和他分手了啊。”
楚贝西有些含糊其辞。什么男朋友其实全是她胡编乱造,这些年只要有异性向她献殷勤,她都不自觉地会将他们拿来和陈世骞比较。兴许是作为参照的陈世骞太过优秀,一时间她觉得身边所有的男性都是那么幼稚、轻佻、庸俗,和成熟、稳重又俊朗的陈世骞丝毫无可比性,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虽然她弟弟怀疑的目光还是一直打量着她,楚贝西却没有心思再去在意了。六年,她终于要和自己念念不忘的那人再次相见。
陈世骞接了徐千雅之后不久,楚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果不其然,楚父告诉他楚贝西回来了,要他一起去吃个饭。
他正载着徐千雅往餐厅的地方开去,闻言,沉吟片刻后对楚父说道:“我正和千雅一起,如果不介意我能让千雅也一起来吗?”
楚父爽朗地笑了几声说:“正好啊,把你女朋友也介绍给贝西认识认识,贝西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来看待,知道你有了千雅这么优秀的女孩作女朋友的话,一定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恩,那楚伯伯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后,陈世骞调转方向往楚父告诉他的饭店开去,他将事情缘由告诉了徐千雅,徐千雅听后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早想见见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妹妹了。”徐千雅笑着说。
“也不算青梅竹马吧,我俩认识的时候她还小,但我都已经成年了。”陈世骞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徐千雅调皮地耸了耸肩不在作答。
陈世骞和徐千雅到饭店后,楚贝西一家人早在预定好的座位等候了,楚贝西一点没变,依旧那么清丽动人,只不过曾经洋溢在脸上的稚气早已褪去,更添了一份成熟与知性。
楚贝西的目光在接触到徐千雅的那一刻,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但是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容。她当然明白,眼前这个温雅动人的女人便是陈世骞的女朋友。楚贝西本应对她怀有敌意的,可是当她被徐千雅那双眉眼弯弯,水波盈盈的目光所凝望着时,她只感觉到了温柔与真挚,楚贝西甚至都有些为自己的嫉妒与狭隘之心而感到羞愧了。
众人在相互问候与寒暄之后便落座闲聊了起来,徐千雅比楚贝西年长一两岁,所以楚贝西便称呼她为千雅姐。意外地,她们聊得还十分投缘。
她俩都爱好文学与古典音乐,所以有许多共同话题。楚贝西和徐千雅越聊越投入,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从雨果到川端康成,再从贝多芬到约翰。帕赫贝尔,她俩的话题就一直没断过。最后徐千雅干脆和楚杰西交换了座位,坐在了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