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决斗
听说贝迟桑将她送给了易未息。陌生的女仆这样传递着信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没有嘲弄，也没有鄙视，只是宣布着这样的结果。她回以同样友好的笑脸，却没有开心。易未息或许是个与贝迟桑截然不同的神，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神。
她幽幽叹息，在阳光中抚摸着娇嫩的玫瑰花，没有察觉到有人轻轻靠上她的左耳。
“欢迎光临乐叶小筑。”易蓝荻在她的左耳边呢喃。
她受到了惊吓，踉跄地跌倒在地。她抬头，发现易蓝荻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怎么了？”易蓝荻向她伸出手，露出和善的模样，“我吓到你了吗？”
她赶忙摇头，拍打着裙摆上的尘土。
易蓝荻蹙着眉，审视着她，“哥哥没有为你准备衣服吗？为什么你还是穿着这么不适合你的长衫？”
楚凌淇很轻易地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鄙夷，她说这是“不适合她”的长衫，她在指什么？
“这是海斯女神的遗物，每个离岸的人都认得。只有你不觉羞愧地一直穿着它。”易蓝荻摇头叹息，“贝迟桑不尊重他的母亲也就罢了，你居然连冒犯海斯女神都不觉有愧？！”
楚凌淇垂下头，想着易未息送来的衣物。她当然知道这是属于海斯女神的东西，也当然知道她根本配不起这件长衫。可是，陌生的易未息无法给她任何的安全感，她的心还没有接受易未息的存在。
易蓝荻伸手牢牢勾住她的下颌，“脱下这件长衫，然后让我还给可恶的贝迟桑，你和他之间就没有任何瓜葛了。现在，你属于我哥哥，永远都只能属于我哥哥。”
下颌的疼痛让楚凌淇眉头紧皱，她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看着面前恶狠狠的易蓝荻。她衷心地希望自己不要因为离开了贝迟桑而落进另一个虎穴。
易蓝荻伤害她之后飞也似的离开，就好像她多呆一秒就会受到惩罚。
她坐在地上，一直到太阳西沉。下颌的淤青浮现出来，她每动一下嘴唇就会带来撕扯的疼痛。这样的疼痛对她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却扯痛了她的心。也许，这就是贝迟桑的目的，让她不得安生。也或者，贝迟桑根本没有想过她的死活，他就像丢弃一个玩具一样地将她丢给了易未息。她无法怨恨，谁让她只是一个无用的人类。
她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看着房间里堆满的衣物，又看向镜中自己身上已经染了灰尘的长衫。正如易蓝荻所说，只要她脱下了这件长衫，将它还给贝迟桑，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她紧握着长衫，因为自己可能会与他毫无瓜葛心痛而不舍。她终究只是一个人，所以她轻易地眷恋上一个残忍的神。她或许还没有爱上贝迟桑，可是却不想这样离开他。
黑夜中一个人影在她的房间外徘徊，女仆端着热腾腾的饭食经过他的身边。
“主人，您有什么事吗？”女仆微笑地看着易未息。男主人已经很久不曾理睬别人，她还不能了解现在男主人的想法。
易未息看着不远处的灯光，也看着郁郁寡欢的楚凌淇，“从今天起，不要给她送饭了。”
女仆皱着眉，不敢置信地张着嘴巴，“那样，她会饿死的……”
“她不会，”易未息摇头，眼神坚定，“如果她运气够好的话。”
女仆听话地离去，不敢有任何异议。
易未息也转身离去。贝迟桑没有来，是因为尊严，还是因为楚凌淇真的微不足道？他一直陷在自己的沉思里，所以他不知道有一个人就在不远处的某一个角落听着他与女仆的对话。
直到易未息的身影消失在入口处，贝迟桑才从黑暗中现身。易未息这样处心积虑地将楚凌淇带来乐叶小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一刻，谁也不了解易未息。这个易未息不再那么残忍，但也没有那么慈悲，他变成了所有人都无法猜测的易未息。
而他，亲手将楚凌淇送给了这个连他都没有胜算的易未息。
第三天，贝迟桑收到了易未息的请帖，邀请他参加乐叶小筑的宴会。他拿着请帖看了很久，嗅出一点点诡计的气息。
易未息已经太久远离神的世界，他这样不合时宜地复出，会让离岸众神多么措手不及？贝迟桑一刻也不会忘记，易未息曾经是离岸之主。
那么，他的这次宴会会有多少人赴宴，那些赴宴的人又怀着怎样的心思？
贝迟桑将请帖捏得粉碎，忽然怨怪自己将楚凌淇带进这一场原本只该属于神的战争里。
他很快地着装完毕，准备先去会一会唯恐天下不乱的易蓝荻。
易蓝荻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出现，一点都不吃惊他会出现在她的未遥居。她推开身边的侍女，走到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不避讳地抚向贝迟桑冷峻的脸。都说贝迟桑是离岸众神中最美的一个，她垂涎不已，却不敢造次。难得他有求于她！
“贝迟桑，你关闭了后宫那么久，都没有想过她们的温柔吗？”她吐气如兰，手指不安分地抚向他的唇。
贝迟桑无所谓地笑，“你作为易未息的妹妹，也愿意屈就进入我的后宫吗？”
她妩媚地看他，“如果我愿意屈就，你敢要吗？”
贝迟桑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怎么不敢？只怕你不敢。”
易蓝荻凑上前，唇落在他的耳边，“我有什么不敢？”
贝迟桑轻轻地笑，笑得那么温柔，“那你敢不敢问问你的哥哥，他爱你还是爱已经死去的裴乐叶？”
修长的手指很快地扣住他的咽喉，易蓝荻的眼中发出冷冽的光，“你说什么？”
贝迟桑仍是无所谓地笑，“易蓝荻，你忘了吗？你求我帮你杀死裴乐叶的时候曾经说过，易未息是你一个人的哥哥。我想，他不只是你的哥哥吧？”
易蓝荻还想要再度用力，却被贝迟桑手中的光芒击出去，踉跄地倒在长椅上，嘴角渗出血丝。她看着贝迟桑，有种欲处之而后快的冲动。
“不要白费力气了，”贝迟桑拍拍手，挥去身上沾染的灰尘，“你还不是我的对手。”
“你想做什么？”易蓝荻咬牙切齿。
“你哥哥想做什么？”贝迟桑很体贴地帮她擦去唇边的血痕。
她别开头，“我不知道。”
贝迟桑笑，“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所以才要让你想办法知道。”
易蓝荻冷笑，“你以为我会背叛我的哥哥？”
“我以为你不敢让你哥哥知道你杀死裴乐叶的真正原因。”贝迟桑看着她，胸有成竹。
“你威胁我？”易蓝荻的手指攻向贝迟桑的面门，准备毁了他可恶的笑脸。
“你可以不接受威胁，”贝迟桑轻易地制住她，“可是，我也不介意让你哥哥知道真相。”
易蓝荻悔不当初，如果她不是看错了人，那么，今天她就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你想让我做什么？”易蓝荻只得低头。
贝迟桑笑，手指抚着她的唇瓣，“很简单。查出易未息的目的，然后改变它。”
易蓝荻忽然浮上了然的笑容，“你爱上了楚凌淇？”
贝迟桑敛住笑，脸色阴沉，“即使这个宴会的目的不是楚凌淇，我也要改变它。”
易蓝荻忽然笑得奸诈，如果这个宴会的目的不是楚凌淇，她也势必要改变它。所以，这个宴会非与楚凌淇有关不可。看来，贝迟桑并不比她聪明多少，他也找错了帮手。
第二次参加神的宴会，她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受宠若惊？
楚凌淇安静地跟在易未息的身后，虚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可以被风吹走。易未息没有给她吃的，是他忘记了，还是女仆忘记了？没有人关照过她，除了今天傍晚的梳妆打扮。
她听到了四周窸窣的议论声，众神脸上都挂着冷漠的笑容，等待着这里即将上场的好戏。
当易未息惹上贝迟桑，无论谁赢都是一场殊死的较量。死亡，对他们而言当真是最精彩的表演。
宴会已经开始了好一段时间，一切都很平静，除了姗姗来迟的易蓝荻和她随行的女人带来一丝骚动，众神们对于这样的平静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终于，好戏开场了。
与易蓝荻随行的女人径直走到了易未息的身边，摘下了精致的白色面纱。倘若不是楚凌淇已经看过太多神的美丽，她一定会迷失在这个陌生女人的魅惑里。
那女人没有花费一丁点的力气看向楚凌淇，水汪汪的眼睛直视冷然的易未息，似在说着千言万语。
“哥哥，你还记得欧雅弋吗？”易蓝荻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扰人的沉默。
易未息看了那女人一眼，嘴唇微掀，“晚上好，我的爱人。”
楚凌淇因为易未息的称呼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这个女人是易未息的爱人？她还以为离岸根本不会有长久的爱侣，因为他们总是肆无忌惮地过着自由的生活，寻找着自己想要的艳遇。
“我来为你介绍我的朋友，”易未息突然把楚凌淇拉到自己的怀中，陡然间楚凌淇靠近了那个让人不敢正视的女神。楚凌淇看着欧雅弋的眼睛，发现她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身边的易未息很清晰地介绍着：“这位是楚凌淇，一位来自人间的朋友。”
欧雅弋缓缓地笑开，“第二位来自人间的朋友。”那笑里带着种不屑。
易未息抱住楚凌淇的手臂忽然用力，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愤怒，“雅弋，我以为你早该回到天界去了。”
欧雅弋仍然在笑，“易未息，你忘了吗？我嫁给了你。你在欧加斯面前许诺要给我幸福。”
易未息皱着眉头，笑得嘲弄，“哦，我那么做过吗？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是欧加斯的女儿。欧加斯还在做天神吗？”
欧雅弋的眼神黯淡下来，看起来楚楚可怜，“易未息，你可以不必这样竭尽所能地伤害我。”
易未息声音含笑，“我为我伤害了你向你道歉。”
欧雅弋心有不甘地拂袖而去，没有迟疑半步。楚凌淇看着她的背影，看得出她的伤心。原来神也是会受伤的。世界上任何的生灵都不会例外。那么，易未息的伤痕在哪里？贝迟桑的伤痕在哪里？他们把伤痕藏到了哪里？
门口起了一阵骚动，易未息顺着骚动看去，脸上起了莫测高深的笑容。
楚凌淇预感到了某个人的出现，不自觉地向后退去，却被易未息更紧地拥入怀中。他紧握着她的腰身，让她无力挣脱。实际上，她也没有力气去挣脱。
从门口到他们的身边众神自觉地退出一条通道，等待贝迟桑迎上易未息。
贝迟桑倨傲地环视四周，眼神始终没有落到楚凌淇的脸上。她偷偷看他，然后用力挤出一丝自嘲的笑。他已经将她完完全全送给了易未息，毫不留恋。是她不自量力，才会以为他其实是为她而来！
“迟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易未息友好地打着招呼。
贝迟桑笑，“怎么会？”
“要喝点什么吗？”易未息假意地邀请着。
贝迟桑仍是笑，“你舍得让你怀里的女人来斟酒吗？”
楚凌淇慌张地看向贝迟桑，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什么。
易未息没有生气，环抱她的手臂渐渐松开，“如果你只喝她斟的酒，那就麻烦她吧。”
楚凌淇垂下头，双手紧紧交握，她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太接近不可琢磨的贝迟桑？她太不了解他，而这样的不了解让她越发恐惧。
她听话地捧起水晶瓶，然后走向高高在上的贝迟桑。他举着一只玉质的酒杯，望着她的神情带着嘲弄。他在计量什么？他要准备怎么给她难堪？
酒浆缓缓地由她的水晶瓶倒入他手中的酒杯，她只敢仔细看着他的手指，确定自己不会撒出一滴。就当她认为自己已经安全的时候，贝迟桑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然后冰凉的酒浆被他强硬地灌入她的口中。她被酒浆浓烈的口味呛到，眼睛里泛起泪花。她定定地看他，全身颤抖。
易未息很快上前，将她拉出贝迟桑的挟制。
“迟桑，现在她是我的贵宾。”易未息强调着。
贝迟桑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笑得肆无忌惮，“易未息，只有你这么在乎一个无用的女人。”
楚凌淇在易未息的怀中悄悄闭上了眼，多日未曾进食的胃正在剧烈地疼痛，比之胃痛更甚的，是贝迟桑毫不留情的嫌弃。是的，她是一个无用的女人，而她这个无用的女人却还痴傻地心疼过他，想念过他。
四周很快地因为贝迟桑和易未息的争执安静下来，就等着他们的下一个动作。
易蓝荻的笑脸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们身边，用着不大不小的音量打破了僵局：“看来贝迟桑你并不服气我哥哥。自古以来，离岸都是法力高强者为王。不如今天你和哥哥一比高下，然后胜者可以得到天神的女儿欧雅弋——”
众神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呼喊声。雅弋的美丽与高贵毫无疑问令众神趋之若鹜，如今，这美神却沦为了贝迟桑与易未息决斗的筹码。
贝迟桑挑眉，对这样的决斗兴致不高。
易未息难得地配合易蓝荻，很适时地补充：“胜者不仅可以得到欧雅弋，还可以得到楚凌淇。”
众神中又是一片嘈杂，谁也不明白这个来自人间的女人有什么决斗的价值。
贝迟桑蹙眉看着面前一脸胜券在握的易未息，突然怒从中来。他的笑脸慢慢浮现出来，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既然胜者可以得到美神欧雅弋的青睐，那么这场决斗当然是值得一搏了。”
易未息将怀中的楚凌淇托付给女仆，她像是醉了，完全没有意识。虽然贝迟桑极力地在掩饰，可他还是轻易地看穿了他的嫉妒。易未息微微地笑，希望这一次决斗之后可以让他一劳永逸，既解决了纠缠不休的欧雅弋，也解决了贝迟桑与楚凌淇之间的扑朔迷离。
贝迟桑对于易未息的慢吞吞稍稍有些不耐烦，还没等众神反应过来，一道光芒已经朝易未息飞跃过去。而易未息的身后就是昏睡的楚凌淇。
易未息没有料到贝迟桑的突然出手，他以为贝迟桑至少会顾及一下毫无法力的楚凌淇。来不及了，他只有全力迎战才可以防止贝迟桑下一道光芒打中无辜的她。难道是他看错了？其实，贝迟桑真的没有一点慈悲？
就在两人争斗之时，易蓝荻悄悄靠近了女仆，从女仆手中接过了楚凌淇。她很快伸手抚过楚凌淇的面庞，一股香味飘过后，楚凌淇幽幽转醒。
“快快醒来吧，”易蓝荻笑着看可怜的楚凌淇，“你一定不能错过这场好戏。如果你错过了，我怕自己到了天界也会遗憾。”
楚凌淇趔趄地站起，扶着身侧的圆柱。贝迟桑和易未息处在一片光芒之中让她看不分明，可她约略看得出他们势均力敌，所以最有可能两败俱伤。
“他们为什么要决斗？”楚凌淇抚着疼痛的额头。
易蓝荻狡诈地笑，“因为雅弋，或者因为你。”
“什么意思？”楚凌淇皱紧眉头，怀疑自己快要被这些反复无常的神灵逼疯了。
易蓝荻灵光一闪，笑脸直逼楚凌淇，“你真的想要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的话，就冒一下险吧……”
易蓝荻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一道光芒飞向易蓝荻，楚凌淇还没有反应过来，易蓝荻就倒了下去，随着易蓝荻倒下的，还有忽然扑向她的易未息。她抬眼的瞬间，刚好看见一道光芒飞向她，而那道光芒来自不远处的贝迟桑。
她愣在当场，只能看着易未息的鲜血从嘴中迸出，她慌张地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又看着身边昏迷的易蓝荻，忽然有所了悟。易蓝荻想要暗算她，易未息为了救她射伤了易蓝荻。在易未息救她的当口，贝迟桑毫不犹豫地向她下了杀手。就因为要救她，所以，易未息败了。
她双手颤抖地擦着易未息脸上的血痕，泪如雨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贝迟桑想要杀死她。贝迟桑要杀死她，贝迟桑要杀死她，贝迟桑要杀死她……
他要她死。
就因为要赢了易未息，他宁愿她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