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我揉着眼睛走出卧室,一眼便看见穿着休闲的居家服在餐桌前忙碌的顾易宸。
我慢悠悠地蹭过去,看见餐桌上的精致早餐睁大了眼睛:“这……这是你做的?天呐,简直太贤惠了你。”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揽着我朝洗手间走去,说:“你的夸奖我心领了,下次可以换个形容词就更好了。快去洗漱。”
这个时候我头一次意识到结婚这件事与我想象中真的有很大不同。至少我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顾易宸。我将会和这个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说不定是一辈子。
顾易宸诚然如他自己所说,他或许无法给我他的爱,但是他会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男朋友,如今也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丈夫。
可是这一切,并不能阻止我要给这个家再买一张床的打算。
下午四点,我好说歹说才能跟吕晨一借了夏岚两个小时。他现在是倚病卖病,用道德和良心时时刻刻绑架着夏岚。
我跟夏岚一见面,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她很快就说:“我比你大,我先说。”
我心不在焉地说:“好好好,你老你先说。”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扯着她朝商场里卖床上用品的地方走去。
她这次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拌嘴,而是微微皱着眉头,颇为忧郁地说:“我觉得我可能要跟吕晨一同居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你俩这发展太快了吧。”
她白了我一眼:“想太多,我和那小子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再过两三天就能够出院回家休养了,可是他一直是一个人住,爸妈都在外地,所以……我得去照顾他。”
我愤慨道:“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他让你去你就去!”
夏岚小声地说:“其实……是我主动要求要去的。”
我嫌弃道:“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女孩子家的一点也不矜持。”
她叹了口气:“我心里过意不去。他每天在我面前装病装弱,我知道他是装的,可是还是不忍心。”
我说:“祝你们幸福。”
她摆摆手:“幸福毛线,我跟厉辉同居了几个月都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区区一个吕晨一不在话下。”
我说:“你跟厉辉真断了?”
她说:“不然呢?你觉得他都出轨了姐还会要他?”是不能要。
我说:“可是你这状态一点不像失恋。”
她愤然道:“让我比较气愤的是居然有人敢对我劈腿,向来只有我劈腿别人的份!”
夏岚让我无言以对。这时她发表完愤慨之情,转眼就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床上用品之中,她说:“你要买床上用品啊?正好我也要买两套,毕竟我才不愿意用吕晨一用过的床单被套。”
我悲悯地看她一眼,这个缺心眼的小白兔,现在能够主动对大灰狼投怀送抱,估计早晚得用上吕晨一的东西。
我挑了两套,报了尺寸,就要售货员包起来。夏岚在一旁说:“你的床不是这个尺寸啊。”
我说:“我买了新床,一会儿就到。所以半个小时以后我得回家等人送床过来。”我拍了拍夏岚的肩膀:“你就赶紧回去陪你们吕晨一吧,顺便替我这个上司送去亲切的问候。”
夏岚两眼放光:“去他的吕晨一。今天我跟你回家,我要睡你新床。”
我为难道:“这不太好。”
夏岚委屈地说:“你嫌弃我。”
我说:“我不嫌弃你,就怕顾易宸……”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妈的你居然先我一步,这就跟顾易宸同居了?你还敢说我不矜持?”
我平静地说:“少女,请注意用语文明。另外,请在‘同居’前加一个修饰词,我们是‘合法同居’。”
她傻眼道:“什么意思?”
我说:“那个什么,我俩结婚了。”
“……”她冷静了会儿,说:“你这么任性你爸妈知道么?”
我说:“还没告诉他们,让他俩再逍遥一阵子吧。”
夏岚说:“你这么疯狂关殊他知道么?
我迟疑了一下,说:“……知道。我搬家的时候他正好看见。”我揽住她的肩膀:“好了,别管这乱七八糟的了,来,看看这套怎么样?”
事到如今我也有些后悔,结婚无疑是冲动之举,有太多的后果我都没有考虑。我隐隐感觉到我在无形之中已经埋下太多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就会集体爆炸。可是我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于是我屈从于一时的安逸,如同飞蛾扑向灯火,只为寻求一时的温暖和光明。
傍晚顾易宸回到家的时候,我正在招呼一群汉子给我搬床。
他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
我笑眯眯地说:“买了新床啊,就放在主卧对面的房间,你觉得怎么样?”我招呼他过来看:“你看这床是不是好看得不行了?清新又古典,尤其是上面雕花的部分,是不是好看得不行了?”
他的脸色一瞬间就黑了,冷冷地看着满头大汗的送货小哥。小哥们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脚下生风一般将床安置好,签了条便飞速逃离。
硕大的房间忽然就剩了我和顾易宸两个人。我嘿嘿一笑,说:“饭已经做好了,你快去换衣服然后过来吃饭,快点快点。”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心虚不已,几乎要败下阵来的时候,他抬步去了衣帽间。
既然早餐是顾易宸做的,那么晚饭由我来做,这是应该的。
可是顾易宸这奇怪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尝了一口菜,然后放下筷子,十分诚恳地对我说:“可可,以后做饭这种技术活还是我来吧。”
我委委屈屈地将他望着,说:“你做饭的话,洗碗这种活不就只能我来干了?可是洗碗是我毕生最讨厌干的活,没有之一。”
他无奈地说:“那你的意思是?”
我说:“反正我不要洗碗,而你又嫌我做饭难吃……”
他温柔地笑着,眼里闪过了然的光芒:“所以?”
我的心里此时是虚的,然而我还是鼓起勇气说:“所以,以后做饭和洗碗这一系列的活就交给你吧好不好?”
他优雅地托着腮:“我要是觉得不好呢?”
我叹了口气,颇为艰难地说:“那……那其实我天天给你做饭也没有什么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是吧,你看我的厨艺就是这个水平,当然多年以后肯定会有所长进的,不过这几年就先委屈你了。”
他说:“看来你已经做好要长长久久跟我生活在一起的打算了,不错。”
我瞪着他:“能不能听重点?”
他说:“唔,重点……重点是,你这是威胁?”他似笑非笑,这是他最擅长的表情。
我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会呢?我这是善意的提醒。”
他继续似笑非笑:“我怎么感觉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呢?”
我说:“哪能呢?”
所以我跟顾易宸的这一番斗智斗勇斗脸皮最终以我的完胜而告终。顾易宸那样客观冷静的人,如何能不明白我的小把戏?可是他没有拆穿我,这样惯着我。
然而在睡觉这件事上,他却又表现得斤斤计较。
十点的时候,顾易宸仍然坐在电脑前处理工作,我跟他说了“晚安”就抱着一床崭新的被子睡进了我给自己安置的房间。
连续两天睡在两个陌生的房间两张陌生的床上,于是我在今天终于失眠了。
我瞪着天花板瞪了得有半个小时,我听见顾易宸关了外面的灯,然后进卫生间洗漱,然后进了他的卧室关上门。我又瞪了十分钟,终于有点睡意。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三声过后顾易宸推门进来。
我好不容易酝酿好的睡意被他驱散得干干净净,我愤怒起身:“顾易宸,你干什么你!”
他委屈地说:“我刚才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在床上了。”
我一把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对面的卧室去,床铺果然有人躺过的痕迹,旁边还摆着小半杯水,床上被水渍浸出大片。
顾易宸已经毫不客气地躺在我的床上,我说:“你换条床单就行了。”
他说:“那床垫还是湿的。”
我说:“我不嫌弃,那我去那儿睡。”我转身要走,被他一把拉住。我练了多年跆拳道,顾易宸亦不是吃素的。一个天昏地转我就被他塞在被子里。
我挣扎道:“顾易宸,你放开我!”
他一只手臂就很轻松地压制住我,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闷闷地说:“别闹,困了。”
“……”最后我说:“顾易宸,我明天要再去买一张床。”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我要给每个房间里都摆一张床。”
他轻笑一声:“好,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可是这真的有用么?我愤愤道:”顾易宸,你真是太无耻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还行,一般无耻吧。算是今晚饭桌上的你给了我灵感。”
我说:“……”
其实顾易宸算是个比较无耻的正人君子,他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原因要求和我睡在一起,然而仅仅是睡在一起。他的睡相很好,倒是我是那种睡觉都会翻跟头的人。只是昨天晚上我在他怀里睡去,半夜被渴醒,惊奇地发现我还安安分分地在他怀里,位置几乎一点没有变。
我想了想,我不能这样纵容顾易宸。
我跑到对面卧室搬过来一床被子丢给顾易宸:“你盖这个。”
他接过被子的时候一并连我的手也握住,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禁锢在他的怀里。他俯下身,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可可,这是夫妻义务。”
我手脚并用地挣扎,却无济于事,我眼睁睁地看着顾易宸的一张俊颜朝我靠近,这个时候鼻腔里忽然流下一行温凉的液体。
我拿手一摸,瞬间就吓哭了:“我流鼻血了……”
顾易宸愣了一下,一边拿纸给我擦拭一边笑道:“可可,我长得这么好看么?”
我正专心致志地关注着我的鼻子,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意思?”
他笑:”没什么。”
然而这次鼻血流得猝不及防,而且比较汹涌澎拜,我脸上残留着泪水和血污,样子该是惨不忍睹。这会儿我也没有精力管形象不形象了,因流血过多渐渐感到有些头晕,这时身体陡然一轻,我已被顾易宸抱在臂弯里。
我被抱到洗手间的时候抽空瞟了一眼镜子,发现自己果然惨不忍睹。我觉得委屈极了。
这样折腾了十分钟,鼻血才完全止住。
可是床已经没法睡了。一个房间的床上洒了水,一个房间的床上染了血。我傻眼道:“睡哪儿?”
顾易宸叹了口气,将两床床单都丢进洗衣机里,随后从衣帽间取出一床干净的床铺。我愤怒道:“明明就有干净的被褥,你骗我。”
他说:“你睡不睡?”
“……睡。”冷静下来以后,我清楚方才顾易宸并不是真的要对我做些什么,只因来日方长,他在慢慢等我习惯。
这样兜了一大圈,我仍然睡回到顾易宸的大床上。但其实有时候人生也是一样,兜兜转转一大圈,回过头来发现原来一切都在沿着既定的轨迹行驶。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我们的命运,若是反抗,发现无能为力;而不反抗,又不甘心。
这个时候仿佛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十月份很快过去,我们每个人,都开始自己崭新的生活。
然而有天我碰见厉辉,也就是夏岚的那个劈腿前男友。
彼时我和小金刚好谈完一桩单子,正从一座摩天大厦出来,迎面便撞上厉辉以及他的新欢。新欢正妩媚娇俏地挂在厉辉的臂弯里,如夏岚所说,这确是一个相貌、才华、身材都不如她的女孩。我记起来,厉辉是个小有名气的工程师来着,确实就职于我身后的这座大楼。
我向来十分有原则,认为不忠贞的男人和有家暴倾向的男人是最不值得拿正眼看待的男人,厉辉不但劈腿还找人揍了我司员工吕晨一,给工作室带了一系列连锁麻烦,因此这番遇见可谓是冤家路窄。而这个“冤家”能够厚颜无耻地叫住我,这让我委实佩服。
他说要和我谈一谈,我说谈就谈。
我让小金先走一步,厉辉则不知道对他的新欢说了什么,女孩子嘟了嘟嘴一脸不乐意地蹬着高跟离开。我冷眼看着他。
他似乎是有些尴尬,一副难于启齿的样子启了齿:“宁可,岚岚她现在好不好?”
我说:“妈的‘岚岚’是你能叫的?”
他说:“夏岚,夏岚她现在好不好?”
我说:“妈的你管好你的新欢就好了,你有什么立场问夏岚好不好?”
他的脸色像是有些不悦,出于仅存的几分良心以及对夏岚的愧疚,他忍住没有对我发火。他说:“宁可,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妈的老子凭什么对你这种渣男好好说话?”
他说:“你是刚跟折页科技签了单子?”
我说:“妈的关你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果然物以类聚,吕晨一劈头盖脸过来骂我一通,还扬言要打我,如今不也是进了医院?我一句话,便能让你们工作室三个月接不到单子你信不信?”
我说:“妈的。”扭头便走。我感觉毕生所学的脏话全部贡献给厉辉了,再和他待一会儿我毕生所学的武术也要全部贡献给他了。
我转身便撞到一方坚硬胸膛上,磕得我鼻子生疼,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脸上帮我揉着鼻子,冷不防被这样占了便宜,我抬脚便朝要给这个人一脚,然而被他轻巧躲过。顾易宸的声音适时在头顶响起:“怎么脾气这么大?”
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顾易宸。
我闷闷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边帮我揉鼻子一边说:“早上起床你说你右眼皮老跳,今天会有意外之灾,所以我来看看你。”
我郁闷道:“所谓意外之灾就是你来看我,然后撞歪了我的鼻子。”
顾易宸哈哈大笑,一边将我揽进怀里。
被我忽视了个彻底的厉辉突然出声给自己找存在感,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顾易宸,声音颤抖地说:“顾总,这位……”他所说的“这位”指的正是在下我。
顾易宸更是将厉辉忽略了个彻底,低头问我:“这位厉工程师说要让你工作室三个月接不到单子?”
我客观诚实地回答:“是有这么回事。”一旁厉辉的脸已经吓得惨白。
顾易宸意味深长地看了厉辉一眼,揽着我便朝他的车走去。
我抽空问他:“顾易宸,你认识厉辉啊?”
他说:“认识,建筑界小有名气的工程师。”他顿了顿:“确实有能力让你们工作室三个月接不了单子。”
“……”我叹了口气:“我们这些生活在基层的人民为什么总要受到特权阶层的欺压,真是天道不公啊。”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他不敢。这座大厦是我的。”
我傻眼了:“那……那你岂不是很有钱?”
他不置可否,行云流水地把我塞进副驾驶,我愣愣地说:“那……那我岂不是也很有钱。”
他这回倒是回答了,他笑着说:“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