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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薄砚乌墨不禁研

春雨如织,已经连下了两日了。

雩王府。含庆居内,流苏金钩微微揽过一帘闲情,发束丝绦玉簪、身穿殷红薄罗澹衫的瑶光静倚窗前凝目不已。

身后的琵琶已经放置多时未曾动弦,碧瑚见她不语,自己也悄悄儿站在旁,不曾打扰她。

说春便已经春归。

雩王府内春意盎然,各色植物抽芽拔节。从含庆居的窗边朝外看去,片片碧色温润如玉,一片草色烟光。隔墙一树初绽的杏花探出头来,花瓣如冰似绡,淡淡的一抹粉色,越发衬得花瓣如玉般透明。

不知道站了多久,瑶光微微觉得累乏时才重新坐了下去。

她与雩王这般,便是所谓的夫妇吗?

雩王对她真的很好,每每闲来无事之时,总是陪在她身侧。她若弹琵琶时,他便在一旁含笑欣赏,若是他写了什么诗什么字,也总要拉了她过来一同欣赏。每每见到她时,总是笑容满面,软语殷勤,只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似的呵护温存。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若是这般看来,雩王实在是她的良人了,但是却到底为何举案齐眉,依然意难平?

“瑶光。”一双温热大手突然落在她肩上,随即已经逐渐习惯,但是却仍然被吓了一跳。

“你找我?”她微微转身,轻轻拂开他的手,略略笑了一笑。

身后的景珂却满脸喜色,“我有惊喜送你。”

“是什么?”她好奇地开口。

“跟我来!”景珂不由分说便携了她手出了含庆居。

“你要带我去哪里?”见他行色匆匆却又喜气洋洋,瑶光再次问他。

“瑶光见了,一定会很喜欢。”景珂略一停步,随即对她笑了一笑。

瑶光满心疑惑,却还是随着他一起去了柔仪堂,走到近前的时候,景珂却突然伸手遮住她的双眼,“闭上眼睛。”

“你到底要做什么?”虽然疑惑,却还是闭上了眼睛。

清晰地感觉到景珂带她走进了柔仪堂内,随即他松开手,得意地环顾四周后才笑眯眯地看着她。

四下里一打量,瑶光微微愣了一下。

此刻的柔仪堂内以红锦铺地,绣罗护壁,雕花的紫檀木长案上摆满了佳肴美酒,什锦果品。中间点缀着满插栀子、米兰茉莉等芳香袭人的瓶花,彩绘着各式图案的藻井明珠高悬,光亮耀眼,如同白昼。四周条几上放着铜胎鎏金或青玉雕琢的香炉,炉内燃着用名贵香料制成的兽形熏香,袅袅的烟雾薄薄散开,满室便充满了沁人心脾的香味。

“从嘉,为什么要把柔仪堂装置成这副模样?”她疑惑地开口。

“有没有很吃惊?”景珂含笑开口,“等下还会有更让你惊讶的事情。”

说着,便握着她的手坐了下来。看着她满面疑惑,景珂随即轻轻拍一拍手,霎时间只听得环佩丁冬,接着一阵香风细细,从堂外顿时涌进无数身着彩虹裙裾和羽制上衣、肩披薄如蝉翼的七色轻纱、头戴金花与垂珠相配的步摇,并饰以钿璎玉的舞伎和歌女来。

瑶光微微惊讶,景珂见她如此,便笑着将将一样东西放到了她手中,“看看喜不喜欢?”

她低头去看,却是几册薛涛笺手抄的附有乐器图示和演奏方法的残谱。由于年深日久,纸张脆裂残破,又经虫蛀,曲谱时无时有,但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惊喜地开口:“这是失传了多年的《天香调》?”

景珂点一点头,笑着对她开口:“是前些日子找出来,虽然只剩了残谱,但是捡取片段曲子后她们却也练习得不错。我知道瑶光对此颇有研究,若是闲来无事,不妨看上一看,若是能够把残谱续完,倒也算是一桩妙事。”

瑶光将手中的《天香调》翻来覆去得看,心下喜欢,唇边的微笑便加深了许多。

景珂看得出神,忍不住便偷香而去。

瑶光只觉得耳边一热,随即面色一红,忙拿了那手中的《天香调》残谱朝面上一遮,好挡住瞬间流霞之色。景珂忍不住放声大笑,随即握了她手,“好了,我不闹你便是,还是看歌舞吧。”

瑶光又看了他一眼,确认他不会无故偷袭,这才放下挡在面前的曲谱,静心看着堂下舞伎和歌女的表演。

《天香调》由散序、中序和破三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又分若干遍,全曲共十六遍——散序四遍,中序和破十二遍,散序为前奏,不歌不舞。奏过四遍之后,才开始进入舞拍,音乐节奏愈加清晰明快,似秋竹坼裂,如春冰迸碎,此时一旁侍立的歌女开始放声高歌,歌声婉转绕梁,几乎可以三日不绝,轻缓处犹如春风拂面,绵延不断;而那些舞伎也同时大显身手,开始翩翩起舞,广袖轻舒之处香风阵阵,裙裾飞扬犹如嫩蕊初绽,身姿犹如三春扶风弱柳,又如流云行天,若卷若舒,千姿百态,美不胜收。

瑶光微微一叹,“《洛神赋》中所说的‘翩若惊鸿,婉如游龙’也大抵如此吧。”

“只可惜有头无尾,未免可惜。”景珂略显遗憾地一叹。

瑶光见此时堂下的舞伎已经舞到高潮之处,眼见这仅剩的残谱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好胜心顿时升起,随手将一旁碧瑚手中抱着琵琶要来,微微试了两下弦,随即依谱寻声,凭借自己多年的心得技巧时辍时续悉心构思。堂下的舞伎原本已经舞到尽头,此时却听得她琵琶声又起,兴起之下,索性放开舞步,身姿由徐入疾,只听得耳边音乐声繁音急节,犹如跳珠溅玉,似惊雷闪电横扫长空,又如三峡回流席卷飞泻,只片刻工夫,红锦地衣已经被碾踩得处处皱痕,细小簪环声“泠泠”响起,直到最终音乐声急转直下,戛然而止。众人才发现因为舞姿太过急促飞扬,簪发的金钗珠翠居然也随着音乐散落了一地,一时间只听得娇喘微微,除此之处再没有别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被刚才的舞曲相合时的盛景所震住了。

景珂终于鼓掌而起,惊喜地看着瑶光,“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瑶光,你实在让我惊讶万分!”

瑶光弹得尽兴,此时面色微红,神情飞扬,依然沉醉在刚才的舞曲中,听他那么一说后随即开口一笑,“其实还不够好,刚才有许多处仍然可以多加修改,尤其是结尾。本来的曲子尾声舒缓渐慢,如游丝飘然远去,但是我总想着兴尽而归才是痛快,所以改成急转直下,戛然而止,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她此时心思全在刚才的乐曲之上,一扫平日眉间的清愁薄倦,显得格外神采飞扬,双眸更是灵动如水,看一眼堂下的舞伎歌女同样尽兴的神情,景珂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人惊叹惊讶了,从嘉何得何能,能够得你为妻?”

被他伸手一握,瑶光微微错愕,但是还没容她收下脸上的飞扬之色,景珂却又将她抱起,大笑着步出了柔仪堂。

“你又要带我去哪里?”瑶光惊慌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景珂脚下略顿了一顿,随即在她耳边低语开口:“瑶光,我真希望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你。”

瑶光心下一乱,随即抬眸惊慌地看向景珂。

景珂脚下未停,将她一路抱往他们素日歇息的陶然居,关上门后才将她放了下来。

瑶光不过才喘息片刻,一阵天旋地转,却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景珂伸手轻抚她的面颊,一字一句说得分明:“瑶光,我好爱你。”

不只是初见面时的喜欢,是比喜欢还要多一些的感情。

是爱。

瑶光微微一颤,随即惊惶地移开了视线。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怎么可以这么说……来扰乱她的心?

“瑶光,我爱你,你爱我吗?”景珂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希望可以看出他所要的答案。

无法回答,她只好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爱……吗?

她这一生的爱情只有一次,却早已经耗尽在那个烟花之夜了。

宫城。

御苑中春花初绽,娇蕊嫩柳,几欲占尽这极致的春色。

皇帝所居的寝宫之内,跪在下头的人胆战心惊地开口:“回皇上的话,瑾王爷今天在场上打马球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马儿突然受惊,没几下子就将瑾王爷摔下马来,等到御医赶到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偶感风寒这两日正在养病的成帝吃惊得顿时从床上翻身而起,吓得一旁内侍勃然变色,“你说什么?”

跪在下头的人大气也不敢喘,听他问话,却还是要小心翼翼地再次回答:“瑾王爷他……他……”

“父皇!”雩王景珂匆匆自外面走来,一脸的悲伤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我听说皇叔出事了?”

皇帝颓然地倒回龙床之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与瑾王爷一母同胞,自幼兄弟二人便分外友爱,于诗词上更是良朋善伴,如今乍闻他出事,实在是天大的打击。

景珂亦是满脸悲色,前些日子皇叔还喜滋滋地做了他大媒,怎么才不过一个多月,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下头的人却又小心着开口:“所有的人都说……都说……王爷的马是被人给做了手脚……”

“放肆!事情还没查清楚,怎么可以随便拿来说给皇上听?”景珂一惊,连忙喝止住了那个人,随即斥退了他。

成帝闻言却皱眉开口:“说什么?”

景珂连忙开口:“父皇,你的身体尚未痊愈,又何必为了这等流言伤身,还是好好歇息吧。”

服侍父皇重新躺下来歇息,随即要一旁的内侍小心伺候着,然后景珂才茫然地走出皇帝的寝宫。

不是没听到流言,但是……毕竟是流言,能相信吗?

对面却急匆匆地走过来一个人,景珂下意识地抬头:“七弟?”

对面走来的人还是少年模样,生得骨架纤细,端秀非凡。他是成帝的第七子,景珀,字重山,年十四。此刻正好碰到三哥景珂,忙忙地走上来行礼之后开口:“三哥是从父皇那里出来?”

“是。”景珂点一点头,随即问他,“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看一看父皇的病如何了。”景珀跟在他身旁走了两步。

“父皇刚睡下,七弟还是回头再去吧。”景珂看着他淡淡地开口,心中却因为皇叔的死而满腹纠葛。

“哦,我知道了,”景珀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面露担忧不解之色问他,“三哥,你听到皇叔的事情了吗?”

景珂一愣,却也知在宫中根本藏不下什么秘密,随即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

景珀的声音顿时又清晰地响了起来:“那么,皇叔真的是被太子哥哥害死的吗?”

景珂被吓了一跳,立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乱说,大哥又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景珀迷惑不解地继续问他:“但是大家都是那么说的,说是大哥害怕父皇把帝位传给皇叔,所以大哥就对皇叔下了手,说不定以后我们也会遭殃……”

“七弟——”景珂面色慎重地双手按在他肩上,“你年纪小,现在根本就不懂,你只要记住少说话就成。别人那么说也就算了,但是大哥和我们是兄弟,和皇叔也是血亲关系,你万万不能这么说大哥,我相信大哥是绝对不会做出那样事情的……”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就听到身后有鼓掌大笑声传来,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嘲弄和冷然:“说得好,我倒不知道三弟居然如此维护于我。”

景珀被吓了一跳,差点儿就想缩在景珂身后。景珂看一眼畏缩的景珀,只好微微上前对太子景珏行礼,“大哥。”

景珏朝前走了两步,看一眼景珀后随即开口:“七弟,你怕我?”

“我……我……”景珀求救似的把目光投向了景珂。

景珂无奈开口:“大哥说笑了。”

景珏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冷淡而萧索,“说笑?我素来不爱与人说笑。”

景珀平常便已经很怕这位太子哥哥,总觉得他看起来很是严肃,也不太爱和兄弟们一起玩,此刻见三哥为了自己而被为难,念及三哥平日的好,终于鼓起勇气上前,“重山不怕大哥,三哥说大哥是兄弟,重山怎么会怕自己的兄弟呢?”

“兄弟?”景珏颇玩味地勾起唇角,“你三哥的话,你倒是听得仔细。”

景珂心下顿时一凛。

景珏是因为生母纯孝皇后早逝又是嫡长子的原因才被立为太子,但是成帝却一直不喜欢他刚硬狠烈的性格。若非念着纯孝皇后,只怕当真早已将皇位交给皇叔瑾王,正是因为成帝时时以“将皇位改换”之语重责太子,所以造成景珏对皇位常常患得患失之感,久了,便更加喜怒无常,心机难测。

如今看来,倒是又疑心在他身上了……

姑且不说皇叔之死到底谁是谁非,反正对他来说,可是从不曾想过要做皇帝的。

于是便微微一笑,“大哥说哪里话,七弟和我都是胆小之人,大哥千万别吓我们。”

景珏又看了他们两眼,冷冷哼了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景珂见他身形索然,忍不住开口问他:“大哥要去哪里?”

“喝酒。”景珏回头看他眼,“三弟要不要一起去?”

景珂摇了摇头,随即微微一笑,“我还要回雩王府。”

“回去陪三嫂吗?”景珀好奇地开口。

“以妇人为念,难成大器!”景珏冷冷一哂,随即转身离开。

景珂无所谓地笑了一笑,随即和景珀告别,径直回了雩王府。

每每到宫中之后,便忍不住急着想要回来,只因为瑶光在府里。

但是此刻他匆匆找遍府中的每一处,却没有发现瑶光的身影,倒是清菡看到他回来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王爷,王妃让我告诉王爷一声,说是家里有事,回去探望,过一时便回来。”

“是吗?”景珂微微一笑,随即大步朝外走去。

“王爷要去哪里?”清菡急急地跟在他身后追问。

景珂含笑开口:“去接王妃回来。”

清菡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爷与王妃之间,倒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许府之内,瑶光握着母亲的手正担忧地皱着眉。

许夫人微微一笑,“不妨事的,只是偶感风寒,歇息两天也就好了。”

一旁的飞琼连忙开口:“姐姐放心,飞琼一定会细心照顾,让娘的病赶紧好起来。”

“那就好。”瑶光无奈一叹,看着母亲:“只可惜女儿不能陪伴母亲身侧……”

“傻孩子,”许夫人抚着她的发开口,“你已经嫁人了嘛,怎么还能常常陪伴着娘呢?”

瑶光微微咬了下唇,发间金镶玉发簪上的流苏顿时微微一颤,像不被人察觉到的心一样,不小心便被什么撞到,引起细微的颤动。

许夫人见她不说话,只细细地看着她,“气色倒还好,看来雩王待你不错,这下娘就放心了。”

“就是太好了……”瑶光低低开口,随即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飞琼却仿佛一脸无事的样子微笑,“娘说的是哪里话,姐夫若是对姐姐不好,干吗还要大费周折地亲自去求皇上皇后赐婚?”

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但是每每想及如此,心上便是一阵痛。

他的眼中,不曾看到为他伤神的她……

“说的也是。”许夫人笑着点一点头,虽然之前还会因为那签文的事而担忧女儿,但是时间一长,她早就把那张签文给丢开了。

反正现在看来,瑶光嫁得很好。

“姐姐今天会留在家中用晚膳吗?”飞琼好奇地问她。

“不,从嘉……”察觉到妹妹身子一僵,瑶光连忙改口,“王爷会担心的。”

许夫人隔窗看了一眼天色,“那你快点回去吧,免得王爷挂念。”

“嗯。”瑶光点点头,随即起身看向母亲和妹妹,“爹娘请多保重身体,妹妹也要记得替我照顾好爹娘二老。瑶光已经没有办法再在膝前承欢,还望爹娘将那份宠爱一并转给妹妹才是。”

说完后给母亲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带着碧瑚准备出门。

刚刚走出房门,却见到父亲正在房外檐廊下踱步。

瑶光微微一愣,随即走过去,“爹站在这里,莫非是在特意等我?”

许将军微微一叹,捋了一下胡须后才开口:“上次你回来,那个人跟在你们马车后头看了许久。”

瑶光只觉心被重重一击,沉得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来。

许将军见她脸色都变了,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声。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瑶光只好微微侧过脸去,不敢正视父亲的脸色,随即轻声开口:“他可曾……”

许将军一叹:“他要我留一句话给你。”

“是什么?”瑶光顿时回转脸来,神色迫切无比。

许将军无奈地看着她,“他此刻大概已经离开南朝了,要我跟你说,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瑶光心下一颤,几欲当场落下泪来,连忙匆匆一低头。泪珠一点瞬间滴在胸前,绸衫并不吸水,那颗泪珠便顺着衣衫滚了下去,落在走廊上,只见微微的一点暗尘。

怕会继续失态下去,她只好匆匆开口:“爹,女儿先行告辞,回头……再来看你老人家。”

她说完立即脚步匆匆地朝外走去,片刻已经出了许府,碧瑚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担忧地看着她。

出了许府,面前就是四通八达的街道和热闹的行人,南来北往,东奔西走。她看得出神,心下酸楚,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颗颗往下落去。

善自珍重,勿以为念?

大哥,你只这样简单一句话,便不告而别了吗?

你明明告诉过我,说即便是故乡,因为没有可以供你思念的人,所以即便回去也住不久了。

天下之大,你又要去往哪里?

便从此天涯一方,人海茫茫,此生再也不得相见了吗?

雩王对我百般宠爱,锦衣玉食,嘘寒问暖,唯恐照顾得不周到。但是大哥你呢?天涯孤苦,一个人要怎么打发以后的漫漫时光……

“小姐……”碧瑚无奈地看着她,用力把她拖进街道的一角巷内,“不要在大街上哭,会被人看到的。”

她如何不知如此失态大不应该?只是……只是……大哥他一个人……一直是一个人……

她靠墙而泣,抽噎得几乎无法喘过气来。

仿佛前生的眼泪终于找到了亏欠之人,一定要还尽才肯罢休。

“小姐,你已经嫁给了雩王,就不要再想那个人了。虽然奴婢也不是很懂,但是小姐,事情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你又怎么忍心整日闷闷不乐的让老爷夫人也跟着难过呢?”碧瑚轻声劝慰着她。

“碧瑚,你不懂,”瑶光凄然摇头,“若是我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念他的话,我又何必总是伤心?这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

碧瑚取出帕子帮瑶光拭去眼泪,“小姐,还是赶紧回府吧。”

瑶光怔怔地看着那藕色帕子,沾上眼泪后微微的一点灰白的痕迹,茫然地点了点头。

碧瑚见她点头,左右看了一下,直到确认她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扶着她出了巷子。

没走两步,抬头前面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碧瑚惊讶地开口:“王爷?”

前面的人回头,不是雩王是谁?

瑶光微微一怔,随即勉强对他笑了一笑,“夫君怎么会在这里?”

“本来就是要接你回去的,”景珂看着她含笑开口,“但是岳父大人说你已经回去了,我刚才迎面没有遇到你,想你也走不远,就四处里找一找了。”

瑶光低首开口:“我自己会回去的,不用这么麻烦。”

不知道是她看错了还是怎么回事,总觉得他今天的眼神里不知道为何带着些古怪的神气。

“我的妻子,自然由我来接。”他依然含笑,携着她的手慢慢走回驾来的马车前。

瑶光与他一起上了马车后,车子随即朝雩王府方向驰去。抬头看他一眼,再次看出他脸色略显古怪,她忍不住开口:“从嘉,你有心事?”

“哪有?”他回答得太快了,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后便不再说话了。

真正古怪。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沉默地面对她,瑶光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她的眼神,景珂微微移开目光,淡然一笑,“可能是因为五皇叔的事情吧。”

“他怎么了?”瑶光疑惑地开口。

“皇叔,去世了。”景珂淡然开口,表情有一瞬间的脆弱。

“怎么会?”瑶光惊讶地开口。

“我也不相信——”他微微抽了一下唇角,脸色带上了一抹悲伤,“似乎闭上眼睛,还能立即回想出来皇叔的样子……”

“我很遗憾。”瑶光看着他那抹郁郁之色,如此似曾相识的表情,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从嘉,千万不要太过伤心伤神……”

她的手搭在他手上的瞬间,景珂下意识地一颤,随即抬眸看向她。

瑶光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正要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人却已经被他整个拥在怀中,“从嘉……”

她发上有微微的蜜合香的味道,景珂的下巴抵在她肩上,紧紧地拥抱着她,“瑶光,不要离开我。”

她微微失神,整个人仿佛都要僵住了一样。

他却依然轻声开口:“瑶光,我只有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失去了你,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下一刻,她便会消失在他面前似的。

是吗?

失去了她,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怎么可能?

他还有雩王府,还有别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权力和富贵。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只因为他一个心血来潮的异想,她便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如果只是因为失去了她便失去了一切,那么她,实在是太被高估了……

只有大哥,才是什么都没有吧?

她在出神。

景珂看得很清晰,逐渐熟悉了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想到了什么,眼中才会又带上那抹薄薄的轻愁和忧伤?

他只记得初次见到的她,似乎并不是这样的。究竟是他的记忆有误,还是那次的相遇,他看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她?

车声辘辘,终于停在了雩王府前。

景珂伸手搀她下车,随即带着她一同回到了陶然居内。

她却微微挣开了他的手,随即掩饰似的开了口:“我想弹曲子,你要听吗?”

景珂微微点一点头,随即坐到一旁,看着她取了琵琶坐到一旁试了试弦,随即便拢捻抹挑,专注于自己手中的琵琶之上。

那是一曲《有所思》。

景珂的眼神落在她发间数根梅花竹节碧玉簪上,随即缓缓落下,看着她身上碧色的薄罗澹衫出神。

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

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折。

突然想到那一日,看到的那一幅好字……

曲声悠扬反复,待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瑶光翻来覆去弹奏的始终都是那一首《有所思》,在他出神的这段时间内,已经不知道被反复弹了多少遍。他突然蓦地起身,伸手拉住了她,“不要弹了!”

“没关系。”瑶光轻笑,神色却茫然,仿佛神思缥缈,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

“我说不要弹了!”他猛地伸手夺去了她的琵琶。

瑶光被他吓了一跳,立即睁着惊惶的双眸看向他。

忍了几忍,他终于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开口:“你的手……出血了。”

瑶光一怔,随即慢慢低下头去。果然,纤纤十指之上,鲜红的一抹血痕清晰可见。

乍暖乍寒的春季,常常让人着恼。

风寒总是悄无声息地来临,让人想躲也躲不开。

雩王府内。

飞琼含笑看着姐姐,“好在不是很厉害,歇息两日也就好了,姐姐注意休息,多注意保暖就是。”

瑶光躺靠在床边微微地摇了摇头,“哪里是不注意保暖,只是前儿半夜醒来多发了会儿呆,忘记了披上衣服,结果就成这样了。”

“姐姐还是睡不着?”飞琼疑惑地开口,“姐夫……他怎么说?”

“还是那样,半夜的时候总是会醒。王爷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看过了,但是也只说是有些劳心过度。”瑶光自嘲地扬唇一笑,“就那样吧,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姐姐。”飞琼微微咬了下唇,“你……还在想念那个人?”

瑶光半天无语,看着一旁案几上的太古鼎内焚出的袅袅香雾出神,过了许久后才慢慢开口:“我记得那天看到妹妹写过的一句话,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此刻我的心,恐怕也已经焚尽成灰了吧。”

“姐姐,”飞琼抓住了她的手,“姐姐难道一丝一毫也不喜欢雩王?”

瑶光淡然一笑,“无论怎样,他对我总是极好的,我……虽然不曾喜欢他,但是……我也不讨厌他就是了。”

见她面色怅惘,心里想的却全是旁人,飞琼猛地推开了她的手,“姐姐,你好薄情!”

瑶光猛地一怔,随即转脸看向她,却见她一张脸都已经涨红。

飞琼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姐姐明知道我……我总是希望他好的,但是这样伤害他的人却偏偏又是我最敬重的姐姐……”

瑶光见她如此,心下顿时一阵苦涩。

若是当初他选的是飞琼该有多好,但是偏偏造化弄人……

“飞琼,你还喜欢着他是吗?”瑶光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不!”飞琼自觉失态,连忙摇头,犹如发誓一般开口:“我只是不希望姐姐和他不快乐,因为你们都是我心中很重要的人。我最敬重的姐姐,能够嫁给我……我曾经景仰过的人,我希望你们都过得很好……”

瑶光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飞琼面色愈来愈红,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后匆匆开口:“我说的是真的……姐姐需要好好休息,那么飞琼还是早点回去好了,就不打扰姐姐了。”

不去看身后姐姐的表情如何,她近乎是仓皇地逃离了她的面前。

心中有若黄连泛滥,苦得让人几乎难以忍受。

她最敬重的姐姐,能够嫁给她……她曾经仰慕过的人……

无论怎样想来思去,都是让她心痛的理由。

她才只有十六岁,锦绣人生还有长长一卷没有展开,但是却偏偏让她遇到了他。让他遇到了她,那个人,是她的血亲姐姐,这让她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妹子!”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撑住了她几乎撞上来的身子。

只听得一个字,她便知道是他,脸色顿时染红,微微行了个礼:“姐夫从宫中回来了?”

“是啊——”景珂点了点头,随即发现自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忍不住笑了,“妹子害怕我?”

“哪有?”飞琼忙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一直低着头只看着脚下的地?”景珂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飞琼哑口无言,只好慢慢地将头抬起,怯怯地看了他一眼。

景珂却笑容满面,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对了,妹子上次的字写得真好。”

“姐夫太客气了,姐夫的字写得才真是好。”飞琼面红耳赤,只觉得被他夸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哦,你见过?”景珂随口一问,却意外地看到飞琼蓦地飞红的脸。

犹豫了一时,飞琼才轻轻地点一点头。

景珂顿时心下一喜,“我还以为妹子是和外面的人一样胡说着玩呢。”

“才不是呢,何况外面的人也不是胡说,谁不知道姐夫的诗好词好书法好?人人都以能拥有姐夫的一幅字为荣呢。”飞琼见他那么说,居然立即与他分辩起来。

“那么妹子又怎么看呢?是不是也同那些外人一样?”景珂想到她那日的字,忍不住来了写字的兴趣。

飞琼涨红着脸看着他,却终究点了点头,“若是姐夫肯给飞琼也写一幅,飞琼自然高兴万分。”

“既然如此,妹子就不要急着走,咱们到书房去吧。”景珂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心下顿时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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