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失落
自从知道我的心为了沈浩南而“受伤”了。
沈嘉南见了我，本就很黑、很深的眼睛越发像黑夜一般的颜色了。
午休的时候，他穿过纵横的桌椅，在女生们的爱慕目光追随下来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罐可乐。
咕噜噜的可乐泡泡像快乐的歌声。
沈浩南坐在临窗最后一排的座位。
聪明。善良。英俊。礼貌。沈浩南身上有着最佳好学生的所有物质。
老师们恨不得把他安排在教室的最中央，一抬眼一低头都能看见他。可他偏偏选择座位在窗外与围墙之间长着一棵古老的银针槐树。
似乎有白色的飞鸟扑簌扑簌地拍打着翅膀。
白莲花一般的少年坐在座位上，仰头望着窗外，唇边有一抹安静的微笑。
沈嘉南在旁边看我，怜悯的眼神一闪而逝。
哈！我偷偷地看深深爱慕的沈浩南的证据又确凿了。
沈嘉南，现在一定非常的同情我吧。
呵呵，我勉强拉出一些笑意，“嘉南，我……”
沈嘉南握紧了正义的拳头，义不容辞地说：“要我揍他一顿吗？”
咦？揍自己的亲哥哥？这家伙的大脑是糨糊做的？我居然喜欢他？！我抬眼看沈嘉南，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低下头，苦笑，“我想见一见那个女生。”
“为什么？”沈嘉南疑惑地说，“难道你想学那些可怜又可恨的女生苦苦哀求第三者把沈浩南还给你？”
“……”我用了最大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想把沈嘉南的头敲破看里面究竟是不是长草了的欲望，“我只是想见一见她。”
真的。我保证绝无其他企图。
事实上，虽然我一直用沈浩南做我的挡箭牌，但从第一次见到沈浩南，看他对每个女生都如谦谦君子，温柔而安静，我就很想知道，究竟有哪一天，哪一个女生能得到这个天之骄子的青睐……
拜托！是女生就会有这样的好奇心啦！
“或者是，你想知道那个女生比你好在哪里？”沈嘉南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知己知彼，呵呵。”
唔……一排黑线从我的脑际滑落。
我……彻底地无语了。
天成高中没有五点半放学的惯例。
幸好我们才高一，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戒律也不是太严苛。
沈浩南背起书包，朝我与嘉南摆手说再见。
沈浩南最近几个星期都不再与我们放学一起回家。
沈嘉南不再当溜泳少年，他买了一辆黑黄色相间的山地车。
我坐在车杠前。
淡淡的风，从遥远的北方吹来。
沈嘉南的气息是让人倦怠，让人慵懒的午后的风。
而沈浩南呢，他在我们前面的一百米处。
道路的一旁是密而高的树木。
沈浩南像一只白色的飞鸟缓慢地穿行于高大的树木之中。
“呀！”我捂住了嘴，几乎要发出惊叫，“浩南他……要去学生街？”
“……嗯。”沈嘉南淡淡地应，显然他早已知道。
然后，在臭名昭著的学生街。
黄昏的落日中，我见到了那一个少女。
她的头发很短，眼神很倔强，看上去像一只小刺猬。
沈浩南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见她进了一家纹身店，他也跟着进去。
沈嘉南斜倚着诡异的纹身店旁的小巷墙壁。
我在发怔，看那黑色的卷帘遮揽了所有的一切。
“已经一个小时了。”沈嘉南闷闷地说。
他等得烦了，一个人玩魔术解闷。
哗——他变出了一朵玫瑰花。
“你怎么做得到？”
那是一朵真正的玫瑰花，香气浓郁，花瓣醇美，似还有露珠。
“崇拜我吧？”沈嘉南露出自恋狂的笑，“秘密是——不告诉你。”
我正欲对他进行红刀子威胁。
那黑色卷帘揭了开来。
沈浩南先走了出来。
卷子的黑，橱窗的黑，更显出沈浩南的白。
像一种圣洁的白光。
那少女咬着唇，慢慢地从暗处走了出来，声音冷冽：“你不必再劝我了，我回不去了。”
沈浩南低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眼神里有一种宠溺的爱。
少女扬起脸，连目光也似乎是黑色的忧伤。
她看着沈浩南。
时间过得那么慢。
终于，忽然转过身，很快地跑入了另一条小而深的巷子。
我们在这边，自然也看出其中的一点端倪。
“是吵架了吗？”沈嘉南笑眯眯，“小魔女，你有机会了。”
我犹回不了神——那少女的眼睛。唇角上扬的角度。柔软的声线。似乎在哪里见过——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起——
“她……是那一个向你表白的女生……哦，不……”我惊呼。
“小魔女，你脑袋秀逗了？”沈嘉南疑惑，“向我表白过的女生有千千万万，我哪记得？”
“自恋狂！”我瞪他一眼，“你一定记得的。因为——那一天她把你错以为沈浩南，而你，定下了和她的约会。”
校道上。
沈嘉南与我在走。
那个又快乐又单纯的少女跑了过来，眼神羞涩而天真，“我……喜欢你。”
一朵又一朵的木樨花落下来。
那少女又说：“沈浩南，我喜欢你。”
沈嘉南邪魅的笑，用手指勾住少女的下巴，“礼拜日晚上八点钟，涉水街双簧公园见。”
就在这一瞬间，沈嘉南也想起了那曾经的恶作剧，可是，他感到奇怪，“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感觉差许多。”
“嗯……”我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心底却想，一定是同一个人。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个少女走路的样子像一只小鹿，看人的眼神流出花香。
女生的感觉总是比较细腻。
她们常常会抓住一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特质。
后来，当我终于肯定那一个少女就是浩南喜欢的凌小官时，来不及解释当时的误会，悲剧就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接到午夜的电话之前，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孩，被妈妈抱在膝上，她一贯宠我，开心地挑出水果盘上的樱桃给我吃。
我真觉得无比幸福。可是一转眼间，又见到患了病的她在临终前的那一段日子形容槁枯，头发掉光，瘦得皮包骨头，蜷在病床上睡，渐渐地被黑洞吸了去。
我骇然，大汗淋漓地想抓住一些什么。
或许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失去最爱的人的痛苦，那心中的血洞，永不痊愈，日夜流血。
是手机的铃声把我吵醒，听见一贯漫不经心，似乎什么事都不上心的沈嘉南慌乱无措，“小魔女，我不知要怎么办？哥哥满身是血，医生说可能永远不能醒来。”
那一夜，我赶到医院，到处兵荒马乱，人影幢幢。
沈嘉南坐在长椅的尽头。
他抬起头看我，那一双眼睛似在地狱的黑中浸过，黑雾弥漫。
那是失去最爱的人才会有的痛！
沈嘉南一直与浩南作对，在语言上刻薄地讥讽他，故意做出不羁的样子……然，他终是从心底爱他的。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沈嘉南紧紧地抱住我，手臂冰凉而生硬，喃喃地只重复这一句话。
我和他相拥坐到天亮。
当黎明的曙光从长廊的那一边照过来，我的眼睛竟刺痛得无法睁开。
忽然，沈嘉南指节青白，似要掐入我的掌心，不等我明白过来，他已经走到那一间病室前。
空的病室。
浩南在一分钟前被沈爸爸和医生们通过专用电梯送到十二楼专家急诊室了。
沈嘉南冷冷地站在那里，全无生气，全无感情。
而在楼梯处，那一个惶然的，孤单的少女凌小官跑了过来！
“我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查询，才问到这儿。”凌小官眼睛好大，盛着热切的光芒，“浩南呢？他……”
“死了。”沈嘉南冰冷地截住了她的话，冰冷地吐出这两个可怕的字眼。
“我知道是我不对。”凌小官惊惶地摇头，眼泪如线般流也流不尽，“可是浩南他……”
她死死地抓住了沈嘉南的衣角，仿佛那是大海中的一根稻草。
沈嘉南的眼中露出了极致的厌恶。
他拂开了她的手，快而疾速地走出病室。
为什么要骗凌小官？
嘉南他是在——报复？
我睁大眼睛，看见凌小官站在病室门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小官抓在淡青色的门槛上的双手竟渗出了斑斑血色。
她热切的，像有小宇宙在燃烧的眼睛。
那一张空的，干净的病床像一片又一片的雪花。
渐渐地，她的眼睛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
凌小官麻木地转身，走过一片血色的光线。
她……已经失掉了灵魂。
我捂住心口，那里似有一把绞刀在拼命地转动。
我看见沈嘉南其实并没有走远，他站在不远处，像有一阵黑色的雨淋湿了他的头发，眼睛，衣服，身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