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好大啊!”
杨治国看着头顶的吸顶灯,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海战一结束,原来在复制舰队各艘军舰上的专家与来宾,就与海战中负伤人员一起转到停泊在大王家岛与小王家岛之间的“世昌”号国防动员舰上。
作为国防动员舰,“世昌”号配有专业的海上医疗救护队,只是船上的海上远程医疗会诊系统,现在无法将海上救护现场的图象、语音、相关医疗数据传输回海军总医院,由专家来会诊了。不过就以船上救护队水平而言,也在现在各国水平之上。
用热水难得的洗个淋浴,换上“世昌”号上的蓝色作训服,看起来杨治国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舰上身穿作训服的年轻军人不少,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做,走廊碰上,那些人也是匆匆而过,不像杨治国,在“世昌”舰上胜似闲庭信步,反正他也没什么事。
杨治国感叹过世昌舰之大,转过走廊拐角,刚好看到前面舷窗边有个熟人,笑着上去打招呼:“罗遇,看什么呢?”
“老杨,你看。”
“有什么好看的?”说着杨治国凑了过去:“救护艇?‘靖远’上救出来的伤员吗?”
罗遇摇摇头:“不是,是丁汝昌。”
“丁汝昌?”杨治国很是惊讶:“他来干什么?”
“我们既然卷入这个时空,那么总要生存下去吧?他能带给我们生存之路。”
“他?”
罗遇耸耸肩:“别问我,我也是听人家说,这是政委邀请人家过来的,至于为什么,人家不说,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我自己猜测的。”
罗遇与杨治国不知道,坐在船上的并非丁汝昌,而是刘步蟾。
刘步蟾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从“定远”号登上海上救护艇,刘步蟾就觉得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出现一支与自己率领的北洋舰队一模一样的舰队,这已经很稀奇了,而这艘救护艇,更是刘步蟾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那支古怪舰队还用旗语表示邀请北洋舰队提督去见他们头领,堂堂大清水师提督,岂能随意与一支来历不明舰队头领见面?可这支来历不明舰队却又在海战中,确确实实给北洋舰队提供了天大的帮助,没有他们帮助,这场海战最后会有什么结果,这可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国内王公大臣,生斗小民或许以为白银打造的北洋舰队,打不过红毛番,难道还斗不过东洋鬼?舰队官兵欲报丰岛之仇,士气高昂自不必说,可如刘步蟾这种高级将领,却深知北洋这几年未添一船一炮,隔海的日本却在磨刀霍霍,两国舰队实力对比早已此消彼长,真要主力决战,怕是前景不妙。可这些高级将领的忧心重重又有什么用?颐和园的石舫是必须造的,开平煤矿也不会因为你上了条陈,就将好煤卖给你,速射炮、开花弹要浪费朝廷银子,能省就省,反正“水师者非中国沿海之水师,乃直隶天津之水师;非海军衙门之水师,乃李鸿章之水师”,既然是李鸿章的水师,海战胜负又关那些大员鸟事?如此局面,不管是丁军门还是刘总兵,纵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此次护航大东沟,舰队原本不过想诱上一两只野狗,打了开开牙祭,一来可雪丰岛之耻,一来又可给朝廷一个交代:海军原是用心作战的。谁也没想到,这一引居然引出了狼群,倒将北洋舰队置于被动之中。“超勇”沉没,“扬威”、“来远”大火,日本舰队狼狈是狼狈了些,队型却没被北洋舰队冲散,而且日本舰队还分兵两路,将北洋舰队夹击了。在这最危急关头,突然出现的这支来历不明的舰队,不光给北洋舰队解了围,还帮助北洋舰队取得一场大胜!
就算帮了大忙,丁汝昌也不能去见这支舰队头领,负伤是一方面,人家不表明身份,冒然前往,朝廷面子何在?可也不能派个幕僚或者洋员过去应付一下,海战中大家都看清楚,那支舰队替北洋舰队吸引了日本最新锐的四艘军舰,击沉一艘日舰,自己也损失了一艘,就这功劳,那也不能可以随便应付的——让人心寒啊!
想来想去,最后只有他刘步蟾以北洋水师右翼总兵的身份,过去拜访才算得体。
那支一切都和北洋舰队一样的神秘舰队派来迎接北洋要员的救护艇停在定远舷下,刘步蟾就深以为奇,船在海上航行需要风帆,没有风帆,那就要有蒸汽机,可刘步蟾遍观这艘没有风帆靠拢过来的救护艇,他愣是没看到烟囱何在!没有风帆,没有烟囱,自然也就没有煤烟——这倒和那支神秘舰队一样,那支舰队的军舰上同样有烟囱,可烟囱里却没冒什么烟,要不是到了眼前,真不敢相信有一支和北洋舰队一样规模的舰队在附近海域活动——可小船却开的飞快,粗略估计下,航速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三十节!北洋舰队里跑的最快的“福龙”号鱼雷艇最高航速也不过二十四节,要是给这艘小船装上鱼雷发射管……
刘步蟾哑然失笑,这艘快船长度有限,显然放不下鱼雷发射管。而且人家是给自己帮忙的,他也不必担心人家会用鱼雷攻击自己。可从这艘快船,刘步蟾又感觉到这支舰队更加神秘。在刘步蟾记忆中,世界各国,还没哪一艘快船跑的如此之快!
原本只是过去礼节性拜访一下,现在,刘步蟾却有了深深的好奇。
那支舰队太神秘了,窥一斑而见全豹,从一只接人的快船,就能看出这支舰队决不像表面一切模仿北洋舰队那么简单。
礼节性的拜访成了探个究竟的窥视,光一个右翼总兵显然只能跟人家打打官腔。刘步蟾带了“定远”舰驾驶大副朱声岗,枪炮大副宋文翙,总管轮陈兆锵,让他们作为自己随从登上“快船”。同行的还有北洋舰队一名洋员,“定远”舰帮带戴乐尔。
刘步蟾原本并不想带洋人去,只是受了伤的戴乐尔闲不住,到处走动,刚好撞到刘步蟾要带三人去那支神秘舰队探探风声。
西洋人多喜好冒险,戴乐尔就是其中之佼佼者。出生贫困的戴乐尔没受过什么教育,当过货轮技工,在英国皇家海军当过水手,又不知听什么人说起东方遍地黄金,不远万里跑到大清帝国淘金来了,在赫德掌控的海关,担任过缉私船上过了几年日子。北洋水师成军后,这个认为“吾人能有二生命,其一以冒险探奇,其一以为国主或主义服役,岂不大佳”的冒险家,托关系,走门路,进了北洋水师,担当顾问一职。别人或许觉得西洋国过来,满嘴洋话的戴乐尔高深莫测,可刘步蟾喝过格林威治的洋墨水,又在大英帝国地中海舰队旗舰“拉里”号上与那些绅士、痞子打过几年交道,非朝廷内外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的所谓“朝廷栋梁,国之干臣”所能比拟。戴乐尔那点本事也就能蒙蒙对海军一知半解的李中堂,又如何能骗得了刘步蟾?
刘步蟾知道戴乐尔喝过几瓶子洋墨水,可朝廷大臣们并不知道。中堂大人自然知道他招募的“洋将”、“洋员”真才实学者少,混吃混喝者多,如汉纳根,身为北洋舰队总教习兼副提督,却是德国陆军大尉。以一名陆军军官,指导技术要求极高的海军,如此咄咄怪事,自有他存在之真理。李鸿章敢用汉纳根,不过是不虞有本事的西洋人将北洋舰队变成了西洋舰队。琅威理就是前车之鉴,本事有,却也有能耐凌驾于朝廷之上,一个赫德已经让中堂大人头痛不已,再来一个有本事又想抓权的,北洋舰队姓李还姓洋?
说穿了,“洋将”、“洋员”不过是中堂大人糊弄朝廷的花瓶。
喝过洋墨水的刘步蟾如何懂得官场之上还有如此深奥的学问?他只是觉得这些啥都不懂,却什么都要指手画脚的洋员讨厌,如戴乐尔之流,指点一下,用洋文写写航海日志也还凑合,你让他写个花团锦簇的论文出来,怕还是刘步蟾写的好。
讨厌是讨厌,戴乐尔头脑一热,要跟随刘步蟾去那支神秘舰队看看,刘步蟾还真无法拒绝。这些跑到大清来的冒险家,没几个拥有绅士风度,你若拧着他,这种人非在背后使劲说你坏话不可,反正此次不过是拜访,也不是事关大清命运的大事,这种小事能忍也就忍了。
刘步蟾原本以为这艘非木非铁,奇怪的“快船”会将自己带去对面的“定远”上,可那艘快船只是在“定远”外侧兜了个圈子,让坐在船头的刘步蟾看到船艉两条黄龙上的“定远”两个黄灿灿大字,顺便又看到一群脑袋后却没辫子的黄种人,如不是这些人穿着北洋水师制服,刘步蟾实在怀疑他们是日本人。
快船很快驶过另一艘“定远”,直奔西方而去。
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眩红,看倦了黄海硝烟的太阳,疲惫地西沉了。在它还露在海平线的半个脸中,海天之间隐约有几颗蓖麻状黑影,随着日落,那些黑影渐渐现出黑漆漆身影。
大王家岛,小王家岛,寿龙岛,石城岛……石城岛那边刘步蟾再熟不过,此地属庄河,战前刘步蟾曾在庄河县知县陪同下登上过石城岛,蓝天,碧水,绿地,贝壳沙滩,岛的东南岬角,一小片嶙峋怪异的礁石散落在周围,涨潮之时,浪涌声韵,潮水在礁石与岬角间来回冲撞,浪石相激,声如轰雷。
“晨闻鸟鸣,暮听潮音。”
“超勇”快船管带黄建勋的声音犹在耳旁,其人却已因船沉没,愤而自沉。若是那支神秘舰队早到半个时辰,黄建勋或许也不至死吧?
时也,命也。刘步蟾暗暗叹息。
刘步蟾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他前面,一艘高耸如大厦的巨舟出现在大王家岛与小王家岛之间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