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我……快点！再快点！妈了个……嗯……都躲在我身后干什么，放心，你们跟着我冲锋就是，我都不怕死，你们害怕什么？”
“长官，不是我们不快，是长官您太慢了……其他哨都跑我们前面去了。”
“真的吗？”
杨治国抬起头看看左右，可不是！他的哨已经落到最后面了。杨治国尴尬地扭过头，看着跟在他后面，趴在雪地上蠕动着的士兵们，嘴里还振振有辞：“不是我太慢！这不全因为我要不时提醒你们？！快点快点，伙计们，我们落后太多了！”
杨治国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突然有人朝他屁股重重踢了一脚。杨治国就像受惊的袋鼠，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揉着酸痛的屁股，刚要破口大骂，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张凤翔就站在他身后，鼓着腮帮子，凶神恶煞般瞪着他。
“磨磨蹭蹭的搞什么名堂！？”
“大……大人，我正率领部队潜行，是的，正率领部队朝日寇阵地潜行。”
张凤翔一把揪住杨治国脖领子，拖着他朝前走去，回头对杨治国的部下低喝：“你们都在这等着！哨长没回来前，谁也不许乱动。”
“别，别揪脖子，快憋死了！放……放开，快放……开。”
张凤翔将杨治国拽到一棵算不得太粗的树后面，一把将杨治国推倒在地。杨治国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里像是着了火般难受。
张凤翔压低了声音，冲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杨治国低吼：“你给我听着！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你是名军人，明白吗？你是军人！战死在卫国战场上，这是军人责无旁贷的责任！没有谁能逃避，没有！战场不需要胆小鬼，等待胆小鬼的，只有军法从事。什么是军法你知道吗？就是枪毙！奶奶的，老子现在弹药紧张，只要触犯军法者，我很乐意一刺刀捅死这混球！”
“我……我没胆小。”杨治国吓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一边朝后爬，一边哭丧着脸可怜巴巴望着张凤翔：“弟兄们走的太慢了，我只能不停催促他们，您不说过，不能打骂士兵吗？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冲进日本人堆里吧？”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哪个混帐东西把你这么个混球送我这来了？”看着杨治国的窝囊样，张凤翔有些口不择言，连舰队领导也给骂了进去：“你不带头朝前冲，像个娘们缩头缩脑，你那些士兵还不跟着你当缩头乌龟？！我告诉你，杨治国，再给我看到你畏缩不前，老子马上执行战场纪律！听明白了吗？我这不要孬种！”
杨治国吓了一激灵，看着张凤翔下右手意识放在腰间左轮手枪枪柄上，瞪着自己的两眼都要喷火了，他相信张凤翔并不是在和他说笑，那都是真的！只要自己在战场上稍微迟疑一下，这活阎王肯定要送自己下地狱。
杨治国嘴一撇，眼圈红了，泪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我不是军人，我不要打仗，我不想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说到回家，杨治国号啕大哭，活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这么伤心过。什么功名，什么利禄，跟温暖的家比起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杨治国真切的感受到为什么前人要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了。安安稳稳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哭……哭什么！不许哭！”杨治国哭起来收不了声，张凤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后面，杨治国那哨的士兵正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说了两句，见无法让杨治国停止哭泣，张凤翔越来越恼火，最后，气急败坏的张凤翔当胸给了杨治国一拳，让他窒息下，暂时无法发出音，接着又拽住杨治国衣襟，左右开弓甩了两个特大的耳刮子，冲着杨治国怒吼：“你是军人！军人流血不流泪！再哭，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两个耳刮子把杨治国打闷了，也把他打醒了。
“没让你从敌人手中夺取武器，你应该觉得天上掉的馅饼很不错了。去！操起你的武器，是爷们的去战斗！”
张凤翔兜屁股踹了一脚，杨治国猛地冲了出去，回头瞥了眼张凤翔，见他正怒目瞪着自己。杨治国只能抽出从丁汝昌那里交换来的柯尔特左轮，踩着棉花团般跑回自己队伍。
“回来！”
杨治国只好又转身跑了回去：“首长，还有什么事？”
“再次重申，此次作战，每个人只许打一发子弹，一发子弹后，必须和鬼子展开白刃战！要刺刀见红，明白吗？刺刀见红！哪个家伙刺刀没见红，就是孬种！发起进攻前必须检查枪膛，保留两颗子弹者，就是胆怯作战的罪证，明不明白？！”
杨治国只觉得心死沉死沉。矫枉必须过正，为了让士兵们抛弃躲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和鬼子展开对射的幻想，枪膛里只保留一颗子弹，这实在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了。
到现在杨治国都清楚的记得，河防军到达旅顺那天，张凤翔那把刺刀直着他胸口，那是什么感觉。那次毕竟双方都是自己人，而等下，他，杨治国，将冲在最前面，挥舞着手枪面对日本人雪亮的刺刀。
这分明是让他先死，可他杨治国却不敢违抗——违抗的下场是不必日本人捅死你，张凤翔先要执行战场纪律了。
虽然张凤翔他们下到河防军后，严抓部队训练，部队的心气也渐渐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可他们到河防军的时间毕竟很短，河防军训练严重不足。
是的，张凤翔不会吝啬子弹，不会想着倒卖子弹换点银圆花花，他很愿意让士兵们每天操起步枪瞄准靶子打个过瘾。可河防军装备上北洋送过来的老毛瑟才多少时间？一装备步枪，这支就在清军眼中成了“新式练军”的军队，就拉往九连城。每天光走路了，就算休息时还抓紧时间带领士兵努力联系射击要领，能挤出来时间也太少。就算这些天都不行军，每天光联系打枪、排队列，河防军也无法与1888年转入近代化的日军比较训练时间。和日军展开对射，就算近千河防军，也未必是四五百日军对手。
对射吃亏，只能仗着人多势众，用白刃战来解决战斗，虽然河防军白刃战训练就专业水平而言，同样很稀松。可冷兵器对决，数量上的优势还是能起很大作用的。
至少可以让人多的一方士兵们心理安慰一点。
“弟兄们！”跑回队伍的杨治国是真急了，也不理会手下看他的眼神很是古怪，一把扯开衣领，任刺骨寒风吹在胸前：“跟着我，前进！”
野兽一样的张凤翔就在旁边看着，向前是九死一生，若是畏缩那可是十死无生。
凛冽的寒风在山林间呼啸而过，一群浑身上下用白布裹个严严实实的士兵在雪地里费力的挪动着。灰蒙蒙的天，白色的雪，白色的人，远处看，天、地、人浑然一体。
日军对虎山的进攻还在继续，虎山东面，一个大队的日军担负着助攻任务，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六门120加农炮的安全，由于战前情报与战斗中实际查明显示，清军主力全部部署在虎山以西，日军将大多数注意力放在了虎山上，至于东边，只有一个小队的日军很是失望的排成散兵线朝山里前进——和进攻虎山，获得军功相比，在大冷天去搜索子虚乌有的敌人，这当然不能让那些狂热的想要为天皇立下赫赫战功士兵满意。
山下日军士兵还在嘿呦嘿呦把大炮朝阵地拉去，在他们东边两百来米的山岭处，三十个日本兵彼此拉的很开，枪口朝下晃头晃脑上了山菱，刚上山菱，日本兵脚步猛地停下，瞳孔骤然收缩。
山的反斜面，从距离这些日本兵不过十来米远处一直到山脚，到处都是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士兵，那些士兵笔直的站着，动也不动，仿佛如天地共生，恒古以来就在这里。雪亮的刺刀如林，士兵们看着上面的日本兵，就像一群老虎盯着毫无反抗能力的绵羊。
眼前的景象让日军士兵心脏停止跳动，傻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做。
“打！”
一阵排枪，就像执行枪决，随着枪声，山菱上促不及防的日军小队当场栽倒大半。
“冲啊！”
反斜面的中国军队发出让人心惊胆颤的喊声，端着雪亮的刺刀怒吼着朝那些幸存的日本兵冲了上去。
虽然单兵格斗能力很强，可全无防备的日本兵还为从突然打击中惊醒过来，中国士兵已经涌到面前，下意识中，日本兵想要朝战友靠去，组成三人——至少两人——小组，可那里来的急！比他们多出十倍、几十倍的中国士兵已经冲到眼前，将那些日本兵完全分割开，那些从突然袭击中幸存下来的日本兵就像飓风天汪洋中的一条条小船，只能无力的挣扎着。金属碰撞声，垂死惨叫声响成一片。
刚把大炮拖进阵地，还没安置好的日军听到东边山岭传来的声音，随声望去，一个让他们无比震惊的场景出现在眼底——先是几个，马上就是几十、几百白色怪物，狂吼着跃过山菱，如雪崩，又如江河泛滥，朝他们冲了过来。
杨治国挥舞着手枪，面孔狰狞的身不由己跑着。
不能不跑，后面的那些士兵把他当成了挡箭牌，推着他朝前跑，欲哭无泪的杨治国相信，只要他停下，那些士兵肯定会毫不犹豫把他踩在大脚丫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