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城独自在办公室熬了一个星期的夜,终于完成了韵臣化工厂的报道,只是这次,没那么容易通过审核,台长专门召开紧急会议,再三告诫,凌城将被封杀三个月,有关他的片子一律不允许播出去。
但是,他将深度报道上传到互联网,不到一天时间,就被转载上万次,网友纷纷留言,谴责韵臣化工不负责任的态度,并呼吁市民朋友共同抵制环境污染现象,生存空间面临愈来愈严峻的考验,没有人愿意像苍蝇一样活着。
电视台第一次面临赞助商的撤资,因为负面报道,他们签订的合约一笔勾销,韵臣化工撤走了所有资金,白白损失几百万的赞助费。面对每天无底洞似的支出,广告部一筹莫展,一时半会拉不到赞助商填补空缺。
韵臣化工并没有好多少,很快被网友挖出,大量产品不合规格,不少消费者深受其害,声讨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停产即意味着损失,如今厂房内巨大的机器已经半个月没启动过,企业高层亦是焦头烂额。
韵臣和鱼塘发生的冲突暂时搁置,企业高层忙着四处寻律师,他们决定将电视台告上法庭,因为恶性宣传,所造成的损失远远不止几百万。他们是第一次经历,栽倒在合作伙伴手里,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应对策略。
召开新闻发布会已不现实,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每一个动作都会被媒体捕风捉影,再润色渲染,他们现在每走一步都会格外小心谨慎。
凌城渐渐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每一步都不在他的掌控中。韵臣化工厂企业高管,被工商部门带走接受调查,大风大浪里撑了大半辈子,拼下的江山,面临着土崩瓦解的局势。
刚做追踪报道时,韵臣高管便联系过凌城,一条较清冷的街,一家不起眼的茶楼,一缕茶香弥漫在房间,他掀开珠帘走了进去。一位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发间几根银丝,见凌城进来,他掐掉手中的烟卷,笑脸相印。
“凌记者,久闻不如今日一见。”中年男人起身,伸手送他落座。
“你找我何事?”凌城看了他一眼,并不熟识。
“我呢是韵臣化工外宣科科长,至于上次的报道,我想应该是个误会,凌记者,你觉得呢?”
“你想我怎么做?”凌城平静的问,帘子晃了晃,年轻的服务员钻了进来,手脚娴熟的添茶,白色的水汽弥漫进空气里,茶香扑鼻。
“我想让你做一个澄清,鱼塘是因为病患才导致大规模死亡。”中年男人将一沓信封推到凌城面前。
“你什么意思?”凌城冷笑了一声,将厚厚的信封推了回去。
中年男人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如果嫌少的话,你说个数,这个好商量。”
“我想你是误会了,每个人犯错都有被值得原谅的机会,但有些过错却必须付出代价。”凌城幽幽的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了。我们韵臣化工每年给电视台的广告费是几百万,你想为此毁了我们的合作关系吗?”中年男人盛气凌人的说,“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想清楚了该怎么做?”
谈话很不愉快的结束了,凌城站起身来:“如果你没别的事,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走出茶馆,凌城感觉心情格外舒畅,人生有很多次选择,但每一次让自己问心无愧的时候不多。僻静的街道,几辆自行车擦肩而过,消失在尽头,院墙上了年纪,光阴的斑驳投射在上面,摇摇晃晃。
只是这种畅快在时隔几个星期之后,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凌城明白,是他毁了韵臣化工,电视台多年积累的声誉付诸东流。那些准备与电视台签约的企业商家,纷纷变得犹豫起来,他们不知道是否会变成第二个韵臣化工。
终于,凌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原来,有的事情并不是对错那么简单。偌大的办公室,凌城孤身一人坐在位置上,有风吹进来,纸页翻动的声音,他盯着电脑屏幕,思绪早已经飘到九霄云外。手机铃声忽的响起,他接了电话匆匆去到台长办公室。
在欧浩三番五次的煽动下,他希望借此将凌城撵出去,凌城也明白了个中缘由。尽管多年以后,他为九澜电视台立下汗马功劳,但事态如燎原之火,扑灭不是件容易的事。
台长秦牧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语重心长的说:“小凌,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欣赏你直率的性格,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这次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了。”
“秦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不为难你。”凌城诚恳的说。
“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我再通知你。”秦牧起身拍拍他的肩,一些话欲言又止。其实,这不失为一种办法,退一步,静观其变。
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时,欧浩拿着文件恰好走进来,他假惺惺的说到:“城哥这是要走了吗?都没有同事来送一送,真是凄凉。要不我送你出去吧?”
凌城将最后一件东西放进箱子,抱在胸前,一脸漠然的回道:“不必了,欧制片日理万机也挺忙的。”
“既然如此,那就一路走好,后会无期了。”欧浩对他挥挥手,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刚走出广电大楼,付胜追了出来,他喊到:“城哥。”
“你怎么来了?不是跟你叔叔曲明出去采访去了吗?”凌城诧异的问到。
“刚回来,听前辈们说,你要走了,所以就赶来送送你。”付胜真诚的说。
他们并肩,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付胜接过凌城手上的箱子,他安慰到:“城哥,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回来的,我和你一样站在正义那边。”
所谓的很快只是成了一个谜,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返这里。